《愿以河山聘》brella

16、第十六章 榜眼

　　言清清在屋里左等右等，终于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

　　才穿鞋下塌，这几天服侍她的小丫鬟就从外面冲进来，兴奋地叫道：“言姑娘，宫里有消息啦！”

　　一出去，就看到丫鬟小厮们围成一团——都是奕王安排来服侍他们的小孩，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最爱凑热闹，都一窝蜂围着刚从宫里来的小太监问长问短。

　　采采也从旁边屋出来，小太监瞧见二人，立马跑过来，打了个千儿道：“叶老，言姑娘，殿试结果出来了。”

　　采采紧张地不能呼吸，言清清说不紧张不紧张，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也难免呼吸急促：“如何？”

　　“恭喜叶公子高中榜眼！”

　　在周围一片掌声和叫好声中，采采轻轻咬了下唇，一言不发扭头回了屋。言清清拿了点碎银子给那传讯的小太监：“有劳公公。”

　　小太监也不客气，收了银子，悄声道：“言姑娘，恭喜贺喜啊，以后若有用得着林确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言清清笑而不答，转身跟在采采后面。

　　“怎么了？”言清清关上门，笑着问，“寒舟中了榜眼，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高兴？”采采用手扯出一个难看的假笑，“寒舟只拿了第二，姐姐倒是高兴得起来。”

　　“有于枫在，他拿第二是意料之中。让他先去龙虎军适应一下也好，比起羽林军，龙虎军还是要轻松自由不少的。”

　　见采采仍闷闷不乐的，言清清伸手戳了下她的脸颊肉，哄道：“好啦，结果已出，而且也不差，就不要耿耿于怀了，等明日放榜之后，还会有会武宴，到时候，我们也能沾上光，跟着去热闹热闹。”

　　一听有宴会，采采果然来了精神：“我们也能去？”

　　言清清道：“我想他们是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的。”

　　采采望向镜中白发苍苍的自己，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就算去，我也只能顶着这么一张老脸去。”

　　言清清见她眸光暗淡，语气中似有无尽遗憾，心中不觉愧疚：“委屈你了。”

　　“不不不，言姐姐你别这么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寒舟，我心甘情愿。等到寒舟……”她突然哽咽了一下，“言姐姐，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当然。”言清清说得坚决，抚摸采采秀发的动作却非常温柔，“现在，不是已经成功踏出第一步了吗？”

　　“嗯。”采采抱住言清清的腰，“言姐姐，我想大庆叔，豆芽菜他们了……”

　　“我也想。”

　　“等将来……把大庆叔他们一起接来京都好不好？”

　　“好。”

　　“我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比胡昭仪那天穿的粉色蝴蝶裙还要漂亮，要住比奕王府还要大的房子！我还要种许许多多玫瑰，就连浴桶里也要洒满玫瑰！还要一座超大的院子，可以和豆芽菜一起放风筝……”

　　她每说一句，言清清就笑着点一下头。

　　最后，采采问：“言姐姐，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言清清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半晌竟答不上来。

　　她想要什么？到了那时候，她或许只想要一张摇椅，一把竹扇，在一片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

　　等到了晚上，还未见叶寒舟。

　　言清清披了外衣出门，便见院子里扮作叶老的采采正与几个小丫头讲故事，笑着走过去问：“说什么呢？这么专注……”

　　采采很自然地摸了把长须，道：“没什么，就是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孩子们爱听，你不感兴趣，哈哈哈。”

　　言清清心不在焉地笑笑，望向院门外：“寒舟怎么还不回来？”

　　“咦？”采采诧异，“他已经回来了呀，怎么，他没去找你？”

　　言清清摇摇头。

　　采采道：“这臭小子，刚回来又跑哪里去了？”

　　膝头一个小丫鬟遥遥一指：“大哥哥好像往翚河那边去啦。”

　　言清清到了翚河边，果然瞧见叶寒舟坐在水中央一块大石头上，面朝着北岸万家灯火，动也不动。

　　叫了几声，叶寒舟终于听见，足尖轻点，像一只白鹤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轻盈地落到言清清面前。

　　“言姐姐，你怎么来了？天这么黑，这条路又难行，很容易摔倒。”

　　“心疼我？”

　　叶寒舟呼吸一滞，一声“是”就要脱口而出，却听言清清紧接着道：“回府了也不来见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本该一回来就去见姐姐的，只是，只是我，我……我无颜面对姐姐……”

　　叶寒舟低下头，却听到噗的一笑，随即把头抬起，愣愣问：“姐姐笑什么？”

　　言清清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榜了呢。”

　　叶寒舟握拳：“可是我……哪怕我全力以赴，还是没能打过于枫……”

　　“如果你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言清清轻声安抚，“你再伤心再难过，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既如此，不如朝前看。我相信，只要你勤加练习，定会有胜过于枫的那一天。”

　　叶寒舟抿着唇，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在夜里晶亮如星。

　　“言姐姐，河边风大，小心着凉，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去后，却不见采采，一问，原来是奕王把人叫了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坐在院中等人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采采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门外，细问之下，才知奕王今晚聚齐了门下幕僚，一是为叶老的到来接风洗尘，二是为了这两日轰动朝野的武举作弊案。

　　“……那丁明哲抓了石子昀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审何轩，这一审可不得了，牵扯出了好多人！”采采语速极快，恨不得立马把所有事都竹筒倒豆似的全倒出来，“兵部员外郎陈云峰，职方司书令使陆彪，以及三名库部司掌固，一共五人收受了何家的贿赂，偷偷将‘六力散’带进考生处所给了何轩，此外还有几名参与作弊的禁军护卫，也被罢官免职，负责主持这次武举考试的兵部尚书陈晋也自认失职，主动领罚。”

　　叶寒舟道：“陈云峰，陈晋都是范阳陈家的人。”

　　言清清道：“陆彪虽然不是陈家人，但其胞弟一直在范阳做生意，与号称范阳第一世家大族的陈家也有不错的交情。”

　　叶寒舟后知后觉：“如此说来，何轩牵连到的，竟都是奕王的人，难怪他急着把你们叫过去商议……”

　　采采道：“他不急才怪呢，皇上对这次武举尤为重视，结果又是刺杀又是作弊，想必皇上是动了真怒。”

　　言清清问采采：“今晚你怎么说的？”

　　采采道：“姐姐跟我说过的，叶老初到奕王府，算是新人，要多听话少说话，言多必失，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

　　言清清道：“做得好。那奕王的其他门客是怎么说的？”

　　“虽然陈家几人受了牵连，但不足以动摇陈家在兵部的根基，殿下不必忧心。”采采学着某个人摇头晃脑的样子说话，说完了又换一种声音，学另一个人，“此次石子昀一事，因牵扯到玄镜楼，让陛下大为不满。石子昀是煊王的小舅子，虽然他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名，但难免叫人怀疑，雇用玄镜楼杀手，是否乃煊王暗中授意？何轩作弊固然可憎，但石子昀于殿试前夕买凶杀人，伤及皇子，更加可恨。”

　　叶寒舟道：“煊王想安插自己人进禁军的希望落空了，还惹上了纵容石家雇凶杀人的非议，而奕王也损兵折将，估计他们谁都没料到这次是两败俱伤……”他见言清清面色微凝，似乎另有心思，好奇问，“言姐姐，你怎么想？”

　　言清清沉吟道：“二十年前，陛下率军攻入承天门，绞杀梁帝，建立大齐王朝，当时跟随陛下出生入死的四位文臣武将，岭北的赵光、范阳的陈连恺、姑苏的沈温言以及庐州的谢怀民，全都加官进爵，直至今日，赵陈沈谢四大家族已牢牢把控着六部命脉，尤其陈家在兵部更是权势滔天。”

　　叶寒舟一听就明白过来：“言姐姐的意思是，陛下想削弱陈家的兵权？”

　　言清清淡淡扫了他一眼：“陛下重武，首开武举就是为了广纳天下群英，不论军功爵位，不论贫贱富贵，有能者皆可上。这一次的殿试结果，我想陛下一定非常满意，因为不论是于枫还是你，都与陈家毫无瓜葛。这一次何轩作弊案，表面上看只是撤了几个犯事之人的职位，兵部大权仍在陈家手里，但这只是开始，并非结束。警钟已经敲响，或许奕王殿下该早日谋划了。”

　　采采立刻问：“我需要提点奕王殿下吗？”

　　言清清道：“他会来找你的。”

　　采采一下子慌了神：“单独找我吗？那我该怎么说呀？言姐姐，快教教我！”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何泉的喊声：“叶老在吗？奕王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采采惊慌地抓住言清清的胳膊，耳语道：“言姐姐怎么办？”

　　言清清安抚地按住她手背：“就照我刚才说的应对。去吧！”

　　采采仍是惊恐摇头，但何泉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言清清的催促下，只好痛苦地拿起拐杖，出门随何泉去了。

　　目送采采颤巍巍的身影远去，叶寒舟倒是开心轻松：“言姐姐，你说她行吗？”

　　“你陪她去？”

　　“不了不了，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言清清笑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内室。

　　叶寒舟关上门，道：“言姐姐，还有件事，这些天我越想越奇怪。”

　　“说来听听。”

　　“大家不是都说玄镜楼从不失手吗，为何他们却只伤了我一条手臂，就逃之夭夭了？而且刑部后来还真把人抓到了，甚至逼问出了苏绣荷包这种重要线索，石子昀找的真是玄镜楼的人吗？那个所谓的红发姬，会不会是假的？”

　　他一连串的发问，倒是让言清清有些难以招架。她静默着，缓缓坐下来倒茶，如此却让叶寒舟误会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言姐姐，我是不是想多了？”

　　“在京都这种地方，想多了总好过什么都不想。”言清清举起茶杯抿了口，有些烫，不由蹙了蹙眉，赶紧将杯盏放下，“刺杀你的人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石子昀既已认罪，就没必要再深究这个。”

　　“可我还是觉得……等改日我去趟刑部，亲自问问丁大人。”

　　“你要去找丁明哲？”

　　“怎么？”叶寒舟微怔，似乎觉得言清清的反应有些奇怪。

　　言清清摇摇头，又歪头笑了下：“算了，你想问就去问吧，我也有点想知道，丁大人，会怎么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