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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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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沅今年七岁,又瘦又小,像根没发育好的豆芽菜,任谁路过都能朝她碾上两脚。
她无家可归,暂住在扬州城外的破庙里,日常没有吃食,就去偷别人坟前的祭品吃。
对她来说,这是最上等的食物。子孙祭奠先人,有时会拿出些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食物,摆在墓前,若是心诚的,甚至不会收回家自己吃掉……
全便宜了她。
可沅沅太瘦太小,总抢不过那些年岁更大体格更健壮些的乞丐,这样的上等食物也经常轮不上她吃。
再差一些,连守在破庙的大佛后都偷吃不上贡品,她就只好和恶狗抢食。
那都是一些城里人家不要的潲水馊饭,而且被狗咬了会很痛,在沅沅心中,这自然是最次一等的食物。
然而她总吃最次一等的食物。
这天扬州城里下了雨,沅沅饿急了,没从狗嘴中抢过一口馊饭,还被咬的遍体鳞伤,摊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起不来。
雨丝冰冰凉凉地淋在开皮见肉的伤口上,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瘦小的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
雨水在木檐上汇成小溪流,沿着檐边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耳畔始终只听雨打石板的喧嚣。
不久她开始发热,呼气滚烫,头脑昏昏沉沉,甚至忘记自己身处何间。身上又疼又冷,梦中痛苦像是甩不掉的恶狗一直追着她咬,她惊恐万分——曾听庙里的和尚咒她,偷吃贡品死后一定堕入无间地狱。
沅沅浑身颤抖,难道她真的堕入无间了?
不知何时起,那雨打石板的喧嚣渐渐远去,身上的潮湿冰冷被一团温暖的柔软包裹起来,就连伤口处那种撕咬的剧烈疼痛也渐渐淡了。
沅沅睁开眼,先是看到一双镶金丝的靴子。
她迷迷糊糊抬头,只见一人身姿修长,正安静站在木檐下,单手稳稳握着伞柄,骨节分明。
再往上,她的视线与一道冰冷的眼神碰撞,心中猛然一惊。
这人正眯眼睨着她,眸中尽是冷意,仿佛在打量着一具尸体。他眉眼极其清晰,眼头微微向下勾,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的意味,却穿一身黑衣,袖口衣领处隐隐可见金色暗纹,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乍然浮现光彩。
沅沅微微睁大了眼。
她曾在望月楼外远远窥见过花魁的真容,而那艳色冠绝扬州城的花魁娘子,容貌竟也比不上眼前人一分。
这人的五官精致得过分,却因面颊消瘦骨感,而不让人觉得女气,皮肤泛着经年不见光日的苍白,使他像是一尊供在高台上的瓷器,精致美丽,却冰冷没有生气。
他站姿并不端正,仿佛一只慵懒傲慢的黑猫,弯着腰,微微侧头,目光漠然地注视着她。
间歇,他蹲下身朝她凑近了,那张极有冲击力的脸完全展现在眼前,沅沅呼吸一滞,下意识挪开视线——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狐毛披风,边沿浸饱了地上肮脏的泥水,身体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眼眶有些胀痛。
这人开口问她:“你叫沅沅?”
沅沅缓慢眨眨眼,他忽然轻笑一声,无情嘲道:“沅沅,你马上就要死了……”
接着伸手抹去雨水沾在她面颊的发丝,又凑近了些,似乎想要仔细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死。”
“你愿意加入隐月教吗?”
隐月教?沅沅一怔。
她曾听扬州城的人暗中谈论过这个名字——这是魔教。
然而魔教又如何?她马上就要死了,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于是她用沙哑的声音,一字字艰难道:“……我愿……意。”
“真乖。”这人摸着她的头发,神态活像在安抚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么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我叫叶隅……”
“……落叶的叶,偏安一隅的隅。”
“记住了?”
“嗯。”
很多年后,沅沅回想起昔年扬州城的旧事,只知道唯有师父一人,在她生死一线之际出现,宛如神明降世,救她于无间。
她却不知,恶鬼惯是善于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