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129、基地（七）

　　丁陵跟在宋温峤身后下楼，看着他雷厉风行、矫健挺拔的背影，没来由的感到心慌，宋温峤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低调的，却又不是真的低调，用一层薄薄的伪装把自己骨子里的猖狂和张扬藏起来，那层脆弱的外衣一触即破，撕开之后就是唯我独尊的本性。

　　无知才无畏，宋温峤显然不是无知的人，他见过世面，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界之大，可他还是那么嚣张，连下楼的脚步声都比别人更喧哗，走在铁皮楼梯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丁陵胆战心惊，总觉得宋温峤过于惹眼，会得罪人。

　　经过餐厅的时候，许多人往外看，丁陵面上很镇定，余光往里瞟了一眼，换了一波人，甚至有两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他低声对宋温峤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更加偷偷摸摸一点？别太惹人注意了？”

　　“怎么？你又当贼了？”宋温峤不在意地问。

　　“感觉不太妙，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是善茬。”

　　“那怎么了？是不是还得给他们磕一个？”宋温峤拉开去往停车场的门，就见刚才那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正围着他们的越野车打转，手里各揣着家伙，眼神不善看着铁丝网。

　　丁陵猛地绷紧了情绪，“就说不是善茬。”

　　宋温峤像没事人一样往前走，身上还穿着高领毛衣，稍许有些热，浑身也都不痛快，拘束了一整天的身体正需要舒展。

　　经过人群时，一只脚踹了过来，直接挡住了宋温峤的去路，他驻足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那只脚。

　　身侧传来戏谑笑声，宋温峤循声看去，那人一头黄毛，咧着嘴，笑得满脸褶子，自然下垂的右手握着枪，正用枪口轻轻地拍打腿侧，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宋温峤顿时就笑了，点了下人头，一共五个人，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动作很轻松，黄毛抬起了枪，就见宋温峤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整包扔了过去，状态松弛地问：“基地里不是不允许开枪吗？”

　　黄毛抬手接住了烟，用拇指捻了一下包装，转手扔给同伙，阴恻恻地说：“谁开枪谁死，走投无路的时候，送一条人命，在山脉里不是稀奇的事。”他把枪别进后腰，捡起竖在脚边的撬棍，指向宋温峤，又说，“或者，我们可以守在这里，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再送你们一程。”

　　宋温峤举起双手，淡定地问：“所以，你们想要什么？”

　　“打开防护罩，把越野车上贡。”

　　“没问题。”宋温峤痛快点头。

　　众人惊骇了一瞬，随即戒备地看着宋温峤，丁陵站在他三步开外，正在犹豫是上前帮忙，还是往回跑，去找救兵。

　　这时候，宋温峤淡漠地问道：“那么，你们打算用什么来换？”

　　“什么？”黄毛皱起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的是你。”宋温峤指了一下自己的车，“这辆越野车从购入到改装再加车里的物资，前后花了上千万，五条烂命可不值这个价，所以，你们打算用什么来弥补差价？”

　　几乎所有的车开到这里饱经风霜都得大修，甚至是报废，所以即便宋温峤再低调，这几辆车也低调不起来。

　　黄毛知道他在激怒自己，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耍横，在气势上被压一头，后面就只有吃瘪的份。

　　“我弥补你妈！”黄毛抄起撬棍朝宋温峤砸了过去，宋温峤没躲，直接抬手擒住了棍子，用力向后一拽，将黄毛甩飞了出去，撬棍直接脱了手，被宋温峤拿在了手里。

　　宋温峤握着撬棍也没放过他，他调转了方向，握住撬棍弯钩那一头，用不太伤人的那一面狠狠敲击黄毛的背部，黄毛踉跄几步还没站稳，就被宋温峤打得趴在地上，整个后背失去了知觉，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被打裂了。

　　其余四人冲了上来，宋温峤半蹲在地上，正提着黄毛的后领，察觉到身后来人，他眼神阴鸷往后瞥了一眼，嘴里啧了一声。

　　那几人突然就犹豫了，看着宋温峤深不见底的眼神，脚步就像被定住了一样，踟蹰在原地，黄毛趴在地上，嘴里啐了口血沫，怒骂道：“你们几个还等什么！”

　　四人扑了上来，宋温峤恼怒地抄起撬棍一人来了一棍子，众人毫无反手之力，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呼吸。

　　宋温峤长长地吁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笑：“还是山里自在。”

　　丁陵默默地想，是无国界地带自在吧。

　　宋温峤把身上的毛衣脱了，顺手用来擦了擦胸前的汗水，倒不是打架出的汗，实在是恒温二十五度穿毛衣太热了。

　　他擦完汗之后，打开后备箱，从周转箱里翻出一条烟，走回五人身边，把烟扔在黄毛身上，“我这人很公平，不会让你们白挨一顿打，但是我这人小气，一条人命值一包烟，你们收了这条烟，倒欠我六条人命。”

　　丁陵：“......”确实是越来越小气了。

　　宋温峤点了根烟，惬意地站在五人身旁抽烟，对身后的丁陵说：“去拿东西。”

　　丁陵绕到后备箱，打开背包准备往里放点食物，他把占地方的食物都拿了，再补充了点生活用品，正准备关上周转箱，突然瞄见放烟的箱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他心里一个咯噔，鬼使神差把宋温峤没盖上的箱盖往上抬了抬，视线对上了一双圆滚滚水润润的大眼睛。

　　小松鼠呜咽一声，委屈巴巴伏下了身体，露出了柔顺讨好的姿态。

　　“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跑车里来了？”丁陵伸手把小松鼠抱了起来，疼爱地揉了揉他温暖蓬松的脑袋，“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丁陵心疼坏了，本想给他吃点东西，可转念一想，如今已经进入无人区，物资有限，他们不久前刚丢了一辆车，这时候养一只小动物是不明智的选择，一定会遭到大家的反对，可至少，只要撑过这几天，等去了密林区，小松鼠回归大自然，就可以自己寻找食物。

　　丁陵这么想着，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压低声音说：“嘘，你听话，不要发出声音，我待会儿喂你吃东西。”

　　他拉开背包，把小松鼠放了进去，小松鼠呜呜咽咽地把脑袋缩了进去，仿佛听懂了似的，真的安静了下来。

　　丁陵拉上拉链，留出一条缝给它透气，瞅见角落里有个超市塑料袋，他把袋子提拉出来，往里放了点抽纸洗衣液之类的，全部装好之后，他把背包背上身，提着塑料袋走向宋温峤，起劲地说：“大哥，我这儿都好了。”

　　宋温峤把烟灭了，去车里拿了件卫衣套上，又给秦少淮拿了两件替换的衣服，然后锁上车放下防护罩，朝丁陵吼一嗓子：“走了！”

　　两人并肩消失在弹簧门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黄毛几人才从地上爬起来，眼神阴狠地瞪向弹簧门，又因为浑身疼痛，慢慢地躺了回去。

　　弹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四根手指抵在了门缝中间，有双眼睛从狭窄的缝隙里看见了黄毛几人的惨状，宋温峤虽然把人狠揍了一顿，但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打脸，从外表来看，看不出几人伤势有多重，可显然他们爬不起来，像是被人卸了全身关节，酸软无力地躺在地上，后背处一抽一抽的疼。

　　手指从门缝间抽走，弹簧门轻轻合上，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燃，大步穿过餐厅，往二楼走去。

　　路过二楼平台时，他扭过头看向205室，定定地看了几秒钟，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研究地图，见他进门，抬头喊了声：“邝队。”

　　邝天野点点头，反身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点燃了烟，坚毅的五官在袅袅烟雾下显得格外深沉。

　　季闻拿笔在空白地图上涂涂改改，低着头说：“外围这一圈都找过了，还是没什么进展，我们人手不多了，不如......”他抬起脸，小心提议道，“我们雇佣黄毛吧。”

　　邝天野把烟灭了，有点颓废地挠了下头发，“前天检测站派人来送补给，顺道传来一则消息。”他舔了下嘴唇，疲叹道，“许望山回来了。”

　　季闻整个人神情恍惚，静默半晌说道：“既然许教授回来了，咱们干脆放弃潘耀斌吧，大是大非面前，许教授肯定乐意帮忙。”

　　邝天野又摸了根烟出来，‘嗯’了一声说：“傻了。”

　　季闻扶着额头，惴惴道：“当我没说。”

　　邝天野看向那张大部空白的地图，心情郁结道：“密林区内部肯定发生了某种异动，所以导致大量的生物往外逃，潘耀斌选择在这种时候深入密林区，要么就是脑子坏掉了，要么就是他摸到了某种规律。”

　　“邝队，你说会不会传闻是真的。”季闻把身体往后靠，把玩着马克笔，“天空古城真的存在，并且就在密林深处，许教授不是回来了吗？他肯定知道，就是......”季闻耸肩。

　　“真假无所谓，天空古城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把潘耀斌找回来，并且寻找一块新的能量石，用以支持潘耀斌的研发项目。”邝天野的叹气声很轻，眉头却死死拧着。

　　季闻心情很沉重，六个检测站都沦陷了，抓捕出逃的异族、阻止密林区内部的异变、寻找失踪的潘耀斌、加快科技的发展以备战争的到来，每一项都任务艰巨，光是他们小队，原本有十个人，为了寻找潘耀斌，如今只剩下两个人了，新一批的补给又到了，等积雪消融，他们将再次进入密林区，而这一次，不知道还会有几条命活着回来。

　　季闻压制住负面情绪，问道：“邝队，黄毛的事情？”

　　“这群家伙太鬼祟了，靠不住，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容易被他们反水。”邝天野走到柜子前，翻出一沓文件夹，扔在桌子开始翻看，“我记得最近有两个研究所派队伍进密林区？”

　　“昆仑研究所和周天研究所。”季闻看过简报，还有点印象。

　　邝天野翻到其中一页纸，用烟灰缸压着，指了指照片上宋温峤的脸，“这个家伙，一人干了黄毛五人。”

　　季闻怔了一秒钟，摇头：“不可能，黄毛的身手我见过，我和他一对一，还需要费点力气，何况是一对五？”

　　邝天野坚定地说：“不费吹灰之力。”

　　季闻心头一突，把文件夹从烟灰缸底下抽出来，仔细翻阅了前后的资料，拧着眉说：“有点眼熟，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或许就是身手特别厉害。”

　　“异族往外逃，人类扎堆往里进，潘耀斌是这样，这群家伙也是这样。”邝天野咬紧了牙关，“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