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没有品酒师》大风刮进来

5、第 5 章

　　灰蛾晃了晃脑袋，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宋院和宗青是同一届的，从学前班到参军，他们一直都在一个班级或者队列里，当然他们的关系肯定不能归为挚友，只勉强算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或者说是对手。
　　也是凭借无数次的切磋交手，对彼此的招式都足够了解，这才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灰蛾，可能是宗青。本来他是不敢确定的，但就在宗然然朝灰蛾开枪的那次，灰蛾本来可以躲开的，但最后却莫名取消了空间扭曲。
　　“再不说话，我就把宗然然叫回来，让你们兄妹重逢。”宋院不耐烦地看着他：“昨天晚上我就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是你吧？真要活不下了，就知会我一声，让妹妹手刃兄长，要我说你干得还真不是人事！”
　　灰蛾猛地抬起头，触及到宋院无动于衷的眼神，才像是认清形势了一样，突然卸了力，浑身放松下来，他的翅膀慢慢收缩，腹足趾钩融进身体里，表面的粉层鳞片也逐渐消失，恢复成了一个人形。
　　黑色的头发柔顺地落在额前，身上穿的是黑色的作战服，肩膀处贴着蓝金色的区标。
　　宋院看着他肩膀自然垂下，手指却贴合着腿部，微微弯曲，宋院在军校里辅修过心理学，知道简单的肢体心理——宗青在紧张，但是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妥：“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事已至此，同情怜悯，避而不谈，态度稍微不对，都是在轻视一个战士的决心。所以宋院只是单纯为重逢高兴：“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恢复人形。”他将长刀收回刀鞘，稳步向宗青走去。
　　宗青闻言一愣，笑道：“太冷酷了吧，我都过得这么惨了，还以为你能对我怜香惜玉。”
　　“怎么？你需要我对你嘘寒问暖吗？宗香玉？”宋院嘲讽地看向他，走近时，却伸出手和对方抱了下，触手冰凉，回抱过来的力道也很大。
　　他们很快分开，宗青弯下腰，掐着自己的喉咙大喊：“太恶心了！什么相亲相爱的戏码，我都要吐出来了！”
　　“那你还抱那么紧？”宋院冷漠地看了出表演，才开口说正事：“你怎么回事？我是请你调查研究院在搞什么幺蛾子，不是让你被研究院搞成蛾子的。”
　　“时间紧急，我简单给你概括一下。”宗青平平淡淡的，看样子已经在心里打过了腹稿：“我最开始去监察部是为了探陈廿平的立场的，想看他能不能帮你把带队出区的任务申请通过的。”
　　“这里我知道，陈部长给我通过了，但是在我出区三天后，他发了条祝我旅途顺利的消息，然后就掐断了我和三区的通讯，所以跳过。”
　　宗青纳闷地看向他：“祝你旅途顺利？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虫族在区外伺机而动，整个三区都人心浮躁的，就算哪天戌区长公开呼吁人和虫族和平相处我都不意外了……收收收，时间不多，先讲正经的。”
　　宗青看了眼宋院手上的腕表时间，赶紧往下说：“我在他那里待了三四个月，我本来觉得说走就走还怪不好意思的，我爸牺牲后，陈叔他明里暗里的，说实话，很照顾我们家……但是你出区后，我跟他争论过一次，也终于意识到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就干脆调职了。”
　　“至于研究院。”
　　听到关键部分，宋院稍微站直了点，递了根自卷的草烟过去，宗青笑了下，烟雾缭绕间：“研究院我并没有了解多少，大大小小的分部到处都是，我当时去的是一家药物研究所，往上有六层，往下有四层。”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有些见不得光的研究，就比如像我这种，将虫族基因嵌入到人类身上的。”宗青朝他笑了下。
　　“我的专业不是搞生物或者物理的，但你说研究院有问题，我就借着我家里的关系甚至还有路金北家里的关系，一路施压才勉强混进去的。去的头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现，直到有一天我加班到深夜。”
　　“首先我并没有地下三四层的权限，乱七八糟的关系人情全用上来，也最多就到地下二层，但说不上是命运还是什么，那天晚上我太累了，就出了研究室松松筋骨，正好就碰上了从地下四层或者三层逃上来的被研究人员。”
　　“以你的能力，就算你没法救下那个人，但我不相信你没办法逃走。”眼看着就是长篇大论，宋院边拉着他坐下来，一边对于他的陈述发出合理的质疑。
　　出于被老对手看轻的不爽，宗青下意识是想反驳的，但思及后面发生的事情，声音又不自觉低了下去：“没有，但我宁愿当初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个逃上来的人后面还有追兵，他看到我就喊救命，我肯定不可能怕暴露就对他视而不见，而且那天在地下二层加班的有几十个人，我觉得不要紧的，就没收敛动静，直接就和追上来的人动了手。”
　　宗青的腰慢慢佝偻下去，但还是重咬了下嘴唇内的软肉，继续说：“其他在加班的研究人员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幕后的人可能是看事情控制不住了，就直接在通风口加了点强效麻醉剂。我们当初各方面都训练过，有耐药性，但是其他人没有，没有十秒就全都倒了。”
　　“我要走也可以，但是，那些人怎么办？”宗青盘着腿，后脑勺对着他：“其中一个人举着枪跟我说，我现在可以逃出去，但是那些倒在那的研究员会立马被枪杀处理，如果我束手就擒，起码不会全死光。”
　　“我犹豫了，就是那一瞬间，可能也还有麻醉剂的加持，子弹射中我胸口的时候，我没能反应过来，然后再醒来，就已经躺在了他们的研究室里。”起码从声音上听，宗青非常冷静。
　　其实没必要这样解释，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理智地选择独自逃离，然后联系外界避免后面更多人的牺牲。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顾全大局。
　　宋院捏了捏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手撒开。”宗青冷淡地躲开他的手。对手之间不需要同情安慰，宋院只好耸耸肩：“明白，那你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
　　“哦，这个……我大概是一个月前逃出来的，他们将我身体内属于人类的基因扭曲改造，添加了一段属于鳞翅目虫族的基因，然后意外成功了，和我一匹被实验的，还有当时的几十个研究员，他们都是局部出现虫族特性，或者一些不明显的虫族生活习性，还有些人没抗住就死亡了，只有我算是成功的实验体。”
　　“可能也就因为我是成功的实验体，所以他们对我的改造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我熬不下去，我和虫族的适配性真的还挺高的，我又刻意藏拙，所以他们对我的某些身体状况评估是有错误的，很多次麻醉，我其实都保持着清醒。”
　　宗青朝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宋院的心里像是被某些东西包裹，变得有些酸软：“干得不错。”
　　“那当然。”宗青坦然接受了夸奖：“我因此偷听到了很多关键的东西，零零碎碎的我没时间整理给你听了，只说关键的，某次麻醉昏迷时，我听见他们说因为我是很难得的成功的实验体，所以他们决定将我转移到他们的核心实验室，我是在转移过程中找机会逃出来的。”
　　宗青刚想继续说，腕表突然传来“滴滴”的提示音。
　　宋院站起身，重新戴上通讯器，接上了柏嘉喜的频道：“一切安全，我现在上去和你们汇合。”
　　频道内，柏嘉喜回了句收到，顺便催他赶紧上来，宋院笑了下没再回答，他回头看向也站起身的宗青：“我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宗青苦笑了声：“帮我照顾好然然。”
　　半点没提他自己。
　　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宋院说：“那行，我们任务交换。你负责探查虫族的动向，我回三区继续查那些丧良心的事。”
　　最后，他将手里的腕表和一个备用的通讯器丢给他：“腕表可以看看时间，玩玩游戏，通讯器……连的是我私人频道，你要是撑不下去了就联系我，我给你收尸，绝对不让你孤零零的死在外边。”
　　“当然，没事也可以找我。”
　　宋院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圈，一直到把腕表扣在他手腕上，才发现宗青好久没说话了，抬起头才看见宗青低着头朝他笑，黑色的眼睛露出细碎的光芒：“你是不是带队带的，无痛当爹啊，刚才那一通唠叨啊，就跟陈兴生显灵了一样，你们管这个叫做传承是吗？”
　　这么一笑，终于有以前一点模样了。
　　“我就多余关心你。”宋院白了他一眼：“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好呀。这次切磋是我赢了哦。”宗青眼角上扬：“我这次让了你的，你也知道吧？”
　　宋院已经转了身，就没回头。
　　洞穴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宋院一直走到地面上才深深吸了口气，黑色的作战车就停在洞口，柏嘉喜找了个附近的高地，支着狙击枪警戒，看他出来了，才爬下来：“聊聊？”
　　“然然和小谢怎么样？”宋院点点头，顺便招呼许横江一块来听。
　　“没大事，刚刚差点休克，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血氧血压心率什么的都恢复正常了。”许横江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灰蛾？”
　　“严格来说，你们也认识。”宋院清了清嗓子：“他是宗青。”
　　柏嘉喜反应了下，才从记忆的长河里翻出了宗青的名字：“我记得他以前是周洲队里的？和你们是同一届的，对吧？”
　　宋院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概括来讲就是，三区内部人员有问题，宗青被抓去研究变成了扑棱蛾子，一个月前才逃出来给我报信……总之就是，我决定放弃区外探索任务，立马回三区。”
　　“宋队，你这也太言简意赅了。”许横江皱了皱鼻子：“那宗青呢？就把他留在这里？然然知道了怎么办？”
　　宋院勾起了一个微笑，许横江一顿，讷讷道：“……明白了，你没打算告诉她，那回到三区，她找不到她哥哥，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你难道还能不告诉她？”
　　“这就是我要交代的，谁也不准告诉宗然然，谢秩既然晕过去了，那就一块瞒着，一直到三区，我们都要跟所有人一样，表现出不知道这回事，等宗然然问起不知道哥哥去哪了，我们再到处问询打听，最后得到什么答案就相信什么答案。”
　　“那然然呢？”许横江还是不认同：“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计划，可这对她不公平。”
　　柏嘉喜在旁边听着，眼神闪烁了下，宋院看着不远处的雷诺车，车门敞开着，他们把宗然然横放在后边座位上，小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宗青的叮嘱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别告诉然然好吗？她的哥哥可以失踪，可以死亡，但不能是变成一个灰蛾子，刚刚还差点害死了她和她的队友，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我的血液对人类还有毒。”
　　“别急着反驳我。”宗青打断他想说的话：“当时从实验室转移的时候，其实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顺他们的意，然后探清楚他们的核心在哪里，但是也不怕你笑话，我是一点点看着自己从人类变成虫族的，所以我心理上……难以接受。”
　　他当然看出来了宗青从一开始变成人形，面对他时的紧张，甚至有可能在看到他们进来的一瞬间，宗青就开始审视他们的表情，看他们脸上有没有透露出什么厌恶恶心之类的情绪。
　　宋院自己都想不出来，最开始看到宗青时，有没有露出过厌恶的神情。
　　宋院心口一哽，强行冷静下来后，他开口说：“根据前面的交流，我初步判断你存在有自毁倾向以及中度负面情绪，按程序上需要重新评估你是否有能继续任务的能力。我现在只问一句……”
　　“你可以坚持吗？如果不行，就跟我们回去，你们家估计不太方便，但是我家或者路金北家，藏个人对我们来说不算问题。”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补救的办法。
　　“藏你们家？那不成金屋藏娇了？”宗青笑笑，漫不经心地拒绝了：“任何一个人类突然变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都会有自我厌弃甚至自尽的倾向，这是属于正常心理变化，我可以继续完成任务，再给我点时间就行。”
　　他们的对话中断在这里，直到宋院走过拐角，才传来他黏糊不清的承诺：“我不会告诉宗然然的。”
　　清风拂过，发梢晃动间，沉重的头脑都好像轻松了不少，宋院看着许横江说：“宗青本人并不愿意他的妹妹知道他变成了虫族，如果换成是你，你愿意吗？”
　　地下七八百米的洞穴深处，宗青维持着人形，依旧保持着宋院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黑暗中，他的神情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