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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初春的寒风好像还夹杂着未消融的雪,不停地吹在苏念安的脸上,又裹起她挂在脸上的泪珠,最滴落在逃跑的途中。最初她还能感觉到疼痛,但她的手被苏苓死死拽着往前跑,那些杀了她朋友、至亲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苏念安不知道跑了多久,刺骨的寒风不断的朝她涌来像是要把她穿透,等进入地窖时她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感觉,腿上一下子泄了力便跌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在角落。
      苏苓也放开苏念安那只被她捏得通红的手腕,捂着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一仰头吞了三颗下去,不顾伤口剧烈的疼痛就开始疗伤。
      苏念安知道那是一种疗愈功效极好的药,濒危之际可以用来续命的,但一次只能吃一颗,多吃虽然功效更强但撑不过一日就会穿肠烂肚而死。苏苓的医术很好,她不会不知道。
      “族长,追杀的人都解决了,齐家的人好像也已经走了。”苏响从门外跑进来,不忘朝苏苓恭敬的弯下身行礼,身上还沾着不少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苏响斟酌着开口。
      “不行。”苏苓不再疗伤,从地上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累得睡着了的苏念安,拉着苏响走到一旁,“齐告文没有找到她不会善罢甘休,他那种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现在回去就是白白送死。”
      “那……我先回去看一下吧,族人惨死,总不能让他们就那样死不瞑目吧?”苏响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亲人死前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想掩盖哽咽的声音,好像想到了什么,双手攥得指骨泛红。
      “就算我真的被齐家人抓了,我还能通知你,到时候你就带着念安先去许家避难。”苏响低下头,又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毕竟我……”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苏苓没听到苏响近乎呢喃的话,轻抚着苏响的肩头,垂眸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最多只能撑一天,念安才六岁,她不能没有你……”苏响这才发现苏苓身上的伤,眼泪终于开始止不住的往下落。
      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苏苓打断,“这里暂时安全,齐家人短时间内应该找不过来,我们先在这儿躲一天,我替你把伤疗好之后你就带着念安去许家找我姐姐,我会给你一条最短的路线,千万别坐车,齐家势力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找到,所以没到许家之前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地窖中寂静了好一会儿,苏响才颤抖着说出一个好字。
      苏苓转身用手拭去眼角的泪准备给她疗伤,却没注意到苏响眼中一闪而过的坚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苏念安半夜无端惊醒后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
      好像和外公外婆他们被杀时的风声是一样的。
      她的脑中忽然出现了这句话,一个个片段又浮现在脑海中。
      她又看见沾着鲜血的白刀从她亲人朋友们的身体里抽出,殷红殷红的,红得晃眼,红得让她不敢再看。于是她紧闭上双眼却挥不去他们痛苦的神情,忽略不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更忘不了因护她而死却在死前还让她快走的外公外婆。
      终于,她以为已经被冷风冻得不会再跳的心脏又像被许多毒虫啃咬一般,疼得她连胸腔都在隐隐发烫。她艰难地翻了个身,看见她妈妈正在为苏响疗伤,脸上还没来得及擦的血渍在苏苓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刺眼,这让苏念安清楚地意识到会死在这寒风中的不只那些人。
      还有她的妈妈——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苏念安想到这儿,泪水又不住地落下,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但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点儿痕迹也不会留下,就像她看着所有人一个又一个死在她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苏念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时只见苏苓正在往一个包里装东西,她听见声响回头,看见苏念安脸上的泪痕,心里抽疼了一下,表面却不显只是带她去装水的盆子那儿洗了洗手和脸,就递给她一块面包让她吃。
      “苏响姑姑呢?”苏念安抬头看着苏苓,她太怕了,从她醒来没看见苏响时心里就开始害怕,她太怕再有人死在她面前,更和况是那个从小到大对她无微不至的苏响。
      苏苓垂下眼眸,看出了她眼中的害怕,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动作不怎么熟练,“她只是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吃吧。”
      苏苓还是对灭门的事闭口不谈,虽然苏念安才六岁,但她天资聪颖,又从小被苏苓严苛地训练,大概率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了。
      但苏苓还是抱有一点侥幸,万一呢?万一她并不清楚呢?
      无论如何至少让她回忆往昔时少痛苦哪怕那么一点也好。
      苏苓看着苏念安瘦弱的身躯第一次对六年前因族中长老为她算的命格而做的决定后悔。但她也别无选择,毕竟苏念安之后要走的必定是一条无比艰险的道路。
      这时,苏响推门而入,将她冒险买来的衣服从包里拿出来递给苏念安,“快去换上吧。”苏念安乖巧地接过去一旁换衣服,苏响低下身子以只有她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对苏苓说道:“族长,趁现在雾气正浓,从小路走再好不过,我们快走吧。”
      “好。”苏苓站起身,伸手去拿一旁的背包,“那你们……咳咳……”
      苏苓起身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脸瞬间煞白,额头和紧皱在一起的眉心上布满了汗珠,手捂着撕裂的伤口一点一点地靠着桌子蹲下去,苏响心中一紧,扔下手中的东西就去扶苏苓,苏念安也慌了神,赶快蹲在苏苓面前查看情况。
      “怎么会这么快?距离你服下药最多不过半日,怎么现在就……”苏苓忍着剧痛握住苏响的手,示意她别在说话。
      “没事,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咳…咳……”苏苓吐出一口鲜血,不甚在意地用手抹去。
      她们三人都心知肚明,用不了五分钟,苏苓就会死。
      “苏响收拾东西去外面等着,我和她……说几句话。”
      苏响不敢耽搁片刻,顾不得止不住的眼泪,收拾好东西到门外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得颤抖。
      “念安……”苏苓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手握住她瘦小的手腕,苏念安的泪一滴滴落在苏苓的手上,分明是冷的但她却感觉被烫到了,一滴一滴一下一下都砸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很想摸摸苏念安哭花的小脸,但她太疼了,疼得太不起手。只能紧紧握住她已经泛红的手腕,“答应我,千万别报仇,跟阿响去许家找你小姨,以后在那边好好生活。”
      苏念安不敢不答应,拼命点头。
      苏苓又想到长老为她算的命格,虽然那几句话的意思她不能全部明白,但苏念安的未来必定凶险坎坷。
      想到这儿,苏苓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不管怎样,妈妈都希望你以后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念安愣了一瞬,这是苏苓在她面前第一次自称妈妈。
      可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妈……妈妈……”她低声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叫了。
      可苏苓已经疼得听不见声音了,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慢慢流失的温度,望向门口,“我没时间了,你代我和阿响说一句……”她的口型变换了好几次,最后只说出“谢谢”二字。
      正是春寒料峭,挺过寒冬的枯叶也被冻得不得不打着旋飘落。
      苏响和苏念安将苏苓葬在一处竹林中,因为苏响说苏苓最喜欢竹叶的那股清香,在那儿……她会高兴些。
      在去许家的路上,苏念安不时会看见苏响眼眶发红,喃喃自语:“阿苓,你当真这么狠心,三十二年就换来个‘谢谢’。”
      是了 ,她们出生起就相识,从幼时玩伴到年少挚友再到长成要承担责任的大人,她们一起经历悲欢离合,感知对方的喜怒哀乐,早就成为彼此最亲的亲人。
      得知苏苓只剩下一天时,苏响先是难过,最在意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
      而后又觉得自己幸运,被齐家人的雷火打中时她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原本她放不下苏苓和苏念安。
      但现在苏苓先她一步,苏念安也有了归处,所以她想,她现在也可以离开了。
      她太累了。
      苏响知道,背负着仇恨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最痛苦的事。
      苏响一直是个很要强的人,但这次她承认她怯懦了,她只想去追赶苏苓,就像小时候追着她打闹一样。
      苏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能带着苏念安昼夜不分赶往许家。等她们到了许家掌控的地界边缘,才敢停下休息片刻。
      就算齐家手眼通天也要忌惮许家三分,毕竟许家人是唯一能同时学习多种异能的人,虽然除了天生具有的异能,其它很难精通,而且据说学起来很痛苦,但他们比常人多一百年的寿命,决心学的话也未尝不能掌握第二种异能。
      按理说许家该稳稳掌握其余四大家族才对,但奈何许家人丁稀薄,齐家人的雷火异能又是所有异能中最厉害的,所以才有如今许、周、张、徐四家联合与齐家抗衡,相对稳定的局面。
      苏苓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让她们来许家避难。
      苏响和苏念安不敢过多停留,她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最近的城镇。二人沿着一条小路前行,一旁是深数十米的山涧,下面流淌着奔涌的河流。她们又走了两个小时,未曾想这时竟飘起飞雪,却并没有雪的柔软到更像是坚硬的冰碴,刮过她们裸露的皮肤,如刀割般疼。
      “念安,停一下。”苏响叫住苏念安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帮她戴好,正想开口说什么,一张嘴却毫无预兆地弯腰咳出几口血来。
      “姑姑!你怎么咳血了?”苏念安心中生出的不安让她连扶着苏响的手都在无意识的颤抖,她能猜到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但她不愿面对,只能竭力遏制自己去想。
      苏响没回答她,只是望着剩下不远的路,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服下暂时续命的毒药撑到了这儿。但当她看到苏念安苍白的脸时又只剩下了心疼。
      但苏响清楚,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毒药正侵蚀着她的身体。“念安……那背包里有一本书,里面有苏家这么多年所有的秘学和药理配方……”苏响顿了顿,她感觉到苏念安越抓越紧的手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苏响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一个仅有六岁的孩子“死亡”这个词背后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苏念安要去承受那些仇恨与苦难,但她无力改变任何东西,甚至不能陪她走完眼前这条坎坷的小路。
      “剩下的路,你要继续走完,走到你小姨家……”苏响边说边忍痛站起身,从里衣的口袋中拿出了一条漂亮的手链,只是青绿色的珠子上还粘着血,又落上了几片白雪,看起来像稍微用点力就会支离破碎的瓷器,“这是你出生后我和阿苓一起做的,本来打算等你成人后再送给你的,没想到………”
      苏响没说完,怕苏念安听出她的哭腔,只是将手链戴在苏念安瘦小的手腕上,珠子上还残留着一丝温度,但就是这么一丝温度却烫得想让苏念安收回手,明明她脸颊上流淌的泪水都要比这一丝温度来得滚烫得多。
      苏响抬手扫落她头上的雪,朝山涧那旁走去,反复斟酌着挂在嘴边的话,看着苏念安几乎快站不稳的身躯,长老为她算出的几行命格再次浮现在她脑中。
      “念安,苏家只有你了,答应我,无论你未来遇到了什么困境,一定要好好活着……”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毒性已经侵蚀到她的心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苏响闭了眼,没有任何犹豫,跳下了悬崖,落入了奔腾不息的河流。
      虽然苏念安在苏响咳血时就知道,这是概率最大,好像也是最合理的结果,但她还是觉得难受。望着城市依稀可见的轮廓,她突然觉得这段明明只剩短短几步的路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苏念安用被雪打湿的袖子去擦眼泪,脸越擦越湿,只是不知道到底是雪水还是泪水。她不敢继续停留,将书揣在衣服里冒着风雪往前走。现在的天气她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她冒不起这个险,因为她的身上现在背负的不止一条性命。
      路线早已刻在了她的脑中,所以她的脚步没有停留过。
      但在走出小路时,苏念安回头,看见了山涧中奔流不息的河流。
      她垂眸 ,扭过头。
      至此之后,她从未回望来路,朝着她的去处义无反顾。
      而山涧中那条不知名的河流也从未停歇,一直向南方奔流。
      一直朝着苏家奔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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