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姚姚

8、第 8 章

　　杨水宾提议去\"快乐时光\"吃饭，黄美慧并无多大意见，对于吃，黄美慧只要求干净与饭要热汤要滚如果能再来一个饭后甜点就更完美。
　　杨水宾耐闷说：\"是不是味蕾退化，我怎么觉得这家餐馆的菜不好吃了。\"
　　\"不是，是老板换了。\"黄美慧说。
　　杨水宾这次回来看见黄美慧觉得她一点儿也没变，对人态度礼貌而冷静，当然，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他对黄美慧怀有负疚感，当初，是他先负了她。当然，杨水宾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对感情摇摆不定而已。
　　杨水宾与前妻金璃谈了三年恋爱，他认识她还在黄美慧之前。杨水宾的母亲是个厉害的角色，对两个儿女的个人生活都要介入，她的意见不是仅供参考而已，她是陪审团宣布那个有罪或无罪的发言人，金璃并不入杨水宾母亲的法眼，于是她不同意。
　　当时年轻，父母越是反对越是反衬得爱情可贵，两人顶着重重压力谈恋爱，先是净顾着反抗封建父母的压迫，情意绵绵山盟海誓全是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他们都忘记了他们已经没有当初革命时期抗战八年的勇气，等到第三年杨水宾母亲毕竟姜是老的辣，她一如既往地反对，可是杨水宾与金璃都没有一如既往相爱的勇气了。
　　那时候杨水宾碰到了黄美慧。
　　\"是么，不再是那个艺术青年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美慧想一想：\"挺久了。你结婚多久那个艺术青年就走了多久。老板都换了好几个，不过名字倒一直没有变。\"
　　\"你也没有变。\"
　　黄美慧笑：\"我又不是妖精，你是骂我吧，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他结婚之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打个电话给黄美慧，他与金璃复合之后，就对黄美慧一直避而不见，至最后发了个短消息给她：我无法见你。
　　他那天拿着手机忐忑不安，不知道黄美慧会怎么答复他。
　　黄美慧没有答复。
　　所以他不确定她有没有收到这条消息，因此在结婚前夕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她。
　　她说我较乐意听到你离婚的消息。
　　他与黄美慧谈恋爱的时候倒也是告知母亲的，杨水宾的母亲开始很高兴，因为黄美慧也是个医生，后来才知道高兴得太早，黄美慧的家庭竟是这样复杂，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还不如金璃呢，至少家世清白。
　　她想到便去做了，她去找了金璃，说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然后，很简单，摇摆不定的杨水宾选择了家世清白的金璃，他与金璃相爱三年的基础在那里，黄美慧抵不过日子。
　　他也不是不爱黄美慧，他只是选择了一条较平坦的人生路。
　　从医学院的男生宿舍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黄美慧坐在操场旁的小花园里，身影落寞，他被她的孤单吸引，也因此而离开。
　　生活总不像拍艺术电影，整日坐在花园发呆可以拍成王家卫，可是过日子还得需要王晶。像金璃这样风风火火的体育老师更适合结婚过日子。
　　\"我离婚了，慧慧。\"
　　黄美慧点点头：\"你说过了。\"
　　\"你当初说过的，我一直记得，所以打电话给你。\"杨水宾讪讪地笑。
　　黄美慧微笑：\"几年前的玩笑话，你还记得。\"
　　\"你不怪我？\"
　　黄美慧沉默了一会，微笑说：\"不是的，我怪你。我永难忘记你带给我的难堪。杨水宾，我不会再让谁这样发个短消息说无法再见我，仿佛我是瘟疫。我看见你就想起当初的恶心。\"
　　杨水宾从没见黄美慧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过了这样多年，以及刚刚见面时黄美慧与以前一样同他说话，他以为时间冲淡了一切伤害，没想到它会加大伤害的裂缝。
　　\"对不起。\"
　　黄美慧起身穿上外套：\"好了。你也了一个心愿了，如果你这次回来是巴巴地给我一个道歉，我接受。\"
　　她拿起账单付钱：\"这次是为你洗尘，该我请客。还有，杨水宾，我再不打算见你了，我这个人记仇的很。\"
　　杨水宾看着她穿上风衣，拿出钱包付钱，那个钱包还是他印象中的小飞侠图案黄皮夹，磨得很旧了。然后她走了出去。
　　杨水宾笑了，她一直这样有个性，她是她自己，他一直喜欢她这样，他为着他能在她的生命留下点什么而高兴，纵然这点什么是伤害。
　　黄美慧回家之前到了公园，看着夕阳里附近小区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在玩什么，可是看得出很高兴。
　　她打电话给余瑞君。
　　\"好，我过一会儿就过去，你吃饭了吗？噢，我大约半小时到那里。\"余瑞君说。
　　徐凤凤边吃饭边问：\"谁呀？你到哪儿去？\"
　　\"慧慧那里，她有点不对劲，我过去看看。\"余瑞君三两下拔完了饭。
　　徐凤凤一愣，怕出什么事情：\"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怀孕了，医生让你多休息，你还是在家里休息。我自己过去。\"他拍拍了她的头，\"乖，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
　　徐凤凤同余瑞君刚在一块儿的时候，很难适应他对待她像照顾小孩子似的态度，可是她现在慢慢享受这种感觉。
　　余瑞君赶到公园的时候，见黄美慧坐在儿童游乐区的小沙池里，天已经黑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融在夜色里。
　　她见他来，抬起头微微一笑，指指旁边的那个小摊：\"我叫老伯等会儿收摊，等你过来给我买个冰淇淋。\"
　　\"哪，这个粉色的小星星是老伯送给你的。\"
　　黄美慧打开钱包将星星放到夹层里。
　　余瑞君咦了一声：\"这个钱包你还在用啊，都磨破了。我下次给你买个新的吧。\"
　　小飞侠钱包有两个，是余瑞君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一个给了黄美智一个给了黄美慧。
　　\"这个挺好用的。不用换。\"黄美慧大口吃着冰淇淋。
　　吃到一半，停下来，对余瑞君说：\"是否美好的事物一定会离我远去？\"
　　余瑞君拍拍她的肩：\"怎么会，你看，冰淇淋晚风还有我，不是都与你在一块儿吗？\"
　　\"是，还有你。\"黄美慧笑笑。
　　两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徐凤凤的电话过来了，余瑞君低声应了几句。黄美慧站起身来：\"回去吧，太晚了。\"
　　\"我送你回家。\"余瑞君帮她拍拍衣服上的沙子。
　　黄美慧在楼梯口听到余瑞君发动车子的声音，她悄悄地又走了出来，站在小区的树底下看余瑞君的车子驰了出去。
　　每一次黄美慧都想不依赖他而独自解决问题，可是每一次碰到困难，她的手并不听从她的心，那个号码早已先于理智拔出去。
　　徐凤凤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她的心：我饿了，怀孕的人大概就是容易饿，你回来带夜宵给我。它咬噬她的心，一点一点，它咬一口狡猾地抬眼望望她：看你以后如何依赖。
　　如果说杨水宾打电话通知她，\"我要结婚了虽然我们俩很多挫折可是终于结婚了。\"这句话如同当面一个耳光刮过来，然后他殷切地凑过来问，打疼你了吗？那么徐凤凤则是抽走了她踉跄而退依靠着的墙壁，她告诉她，你倚着的那面墙是我的。
　　黄美慧躺在床上，呆呆地想，爸爸、小智、杨水宾、余瑞君，她可依靠的，它们都一个个不回头地离她而去。她将被子裹得更紧一点，初秋的天气，竟是这样的冷。睡着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好了，她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也就没有可担心的。
　　她忘记了，还有王卉。
　　王卉一个人住，早上来做家务的保姆发现她穿着睡衣躺在地板上，急忙打电话通知黄美慧。
　　脑溢血。
　　送王卉进医院的时候，黄美慧甚至心里还笑了一下，真是，刚刚才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没想到上天立即回了个耳光。
　　它提醒你说，你原还有很多好东西，应该知足。
　　在监护室里，黄美慧走过去问医生：\"有希望么？\"
　　\"黄医生，你也是学医的，你也知道你妈妈现在的样子。\"
　　黄美慧透过玻璃窗看里面插着呼吸机的母亲。
　　\"从医学上来说，她已经死亡了。\"
　　黄美慧站在母亲面前，望着她因要插管子而剃光的脑袋，王卉的脸色十分红润，不知道的人以为她精神，原来是血压高。
　　余瑞君先到的医院，他默默无语，拍拍黄美慧的肩。
　　黄美慧反而微笑着说：\"我都习惯了，一个接一个。\"
　　\"你一个人老待在医院哪里吃得消，我跟你轮班吧，我已经请了假了。\"
　　黄美慧摇摇头：\"不，你要照料徐凤凤。来看了就是心意到了。\"
　　\"说什么呢，妈妈我也有份的，\"余瑞君生气地说，\"女婿是半儿，为着小智我也该这样做，何况妈妈待我这样好。\"
　　黄美慧不语，是的，美智走了以后，陪王卉时间最多的，除了教友，大约是余瑞君吧。
　　杨金观与巩献田一块儿到的，两人将黄美慧拉到旁边，塞了个信封给她，黄美慧不解，一看信封里的钱，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杨金观说：\"你不准同我客气，我难道还不知道一天住重病监护室是什么价格，社保里有些又不能报。你别还我，还我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巩献田也在旁边劝：\"人总有急事的时候，你别跟我们客气，当初我跟金观结婚，多亏你帮忙。\"
　　杨金观白了他一眼：\"先不说这忙帮得对不对，至少你帮我时我接受了，礼尚往来吗。\"
　　黄美慧如同拿一个烫手的芋头，左右为难。
　　思前想后：\"金观，献田，这钱先放你们那儿，我真困难了，再找你们要。\"
　　\"那哪儿行，这病，说用钱就用钱，这样吧，放你那里，等阿姨病好了，如果还是没用到，你再还给我们。\"杨金观不依。
　　两人回去的时候，。巩献田突然对杨金观说：\"人近中年，顿觉得人生变数太多，今天你还见到的人明天可能就不再了。\"
　　杨金观则为黄美慧不平：\"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碰到这么多事情。\"
　　\"金观，\"巩献田说，\"我们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情，可千万别反目成仇。\"
　　杨金观奇道：\"为什么这样说？\"
　　\"杨水宾说黄美慧再不要见他。\"
　　杨金观喝声彩：\"黄美慧做得最对一件事情。\"
　　巩献田倒不以为然：\"做不成情侣也不必做得这样绝，我们都不小了。\"
　　杨金观骂道：\"做得绝？！你不瞧瞧他干的那些事情。献田，慧慧算是平和的。你现在做什么事我管不着，可要是被我发现你在我们要好期间当反骨仔，哼。\"
　　巩献田边开车边嘀咕：\"当初我也得有时间哪。\"
　　杨金观满意地点点头。
　　晚上黄美慧反正值班，于是让余瑞君回去，她坐在王卉面前，握着她的手，坐得累了，她将头埋在妈妈的手掌里睡去了。
　　余瑞君看着黄美慧一天天瘦下去，于心不忍，让她回去休息，回来了反而比不休息更累，问她怎么了，只说自己睡不着，做恶梦。
　　这边徐凤凤是高龄产妇，也不轻松，别说黄美慧瘦下去，连余瑞君也觉得有点吃不消。
　　一个月后，黄美慧签字放弃。
　　余瑞君站前一步挡在黄美慧面前，不让她看拔管子的场景。黄美慧轻声说：\"对于死亡，我已经看过许多，我已做好心理准备。\"
　　\"那这一次你就不要看了。\"
　　黄美慧听得呼吸机的嗤嗤声停了下来，她听说人在死亡的时候，死去亲人的灵魂会飘荡在四周，她抬头看了看周围，不知道黄家强与黄美智的灵魂知不知道来医院的路。
　　人走了以后，身后物件倒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办好葬礼后，黄美慧休息了好一阵子才有精力去整理王卉的房间。
　　幸亏王卉日常的生活习惯非常好，重要物件都放在保险柜里，黄美慧将东西归类，存折银行卡都挑出来，准备去银行办理注销手续。
　　保险柜里还有照片，黄美慧取出那张全家福，那时她与美智都小，两人软软地靠在父母身上。
　　还有黄家强第一次送给王卉的单寸照片，还有她们两姐妹生日的照片。
　　还有王卉抱着黄美智在公园的照片，黄美慧一愣，这里黄美智瞧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怎么王卉看上去已经这样老了。
　　她一惊，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开始翻看保险柜里的其他东西。
　　她竟然瞒了这样久。
　　黄美慧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余瑞君，拨出一半的号，想想觉得不妥，又搁下了。
　　她要自己先想清楚。
　　那张照片上的日期是八年前，黄美慧仔细想辩认背景的建筑物，却发现这肯定不是她熟悉环境里的，她没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或类似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