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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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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时初在海城待了一个礼拜,虽然每天下午五点左右就会下雷阵雨,但是雨过天晴,海边的晚霞才最好看。
天空是什么颜色每日随随机,出门就能遇到不一样的风景。
昨天从海城离开,她和冯斯文又去了一趟长庭岩。
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来过,长庭岩的变化不大,当年他们住过的长庭小院儿还在那个地方,最近有中学来做登山拓展,小院外面随处可见穿着校服的学生,学生们拿瓶冰镇汽水讨论着中午吃什么喝什么,再聊聊隔壁班学生的八卦,如同当年的他们。
路边小店双人自行车这么多年也没涨价,还是十五块钱一个小时。
唯独,养鸽子奶奶院子后的无名树,似乎因为那个长胡子画家笔下一幅名为《生命树》的画,成了一个打卡的景点。
原先上面挂着的卡片,已经替换成了木牌,不会轻易被雨淋湿。
冯斯文挂了木牌,求个家人健康。
林时初一时还没想好,拿着木牌在旁边走走停停,她伸手挡着阳光仰头看,视线里,有三五个新旧不一,年份不同的木牌被风吹动着。
上面的字迹一致,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平安顺遂,祝林时初。
平安顺遂,祝林时初。
平安顺遂,祝林时初。
只要木牌一天没有被风吹落,他就写一个,再写一个。
固执的要等它落地那天。
他这些年,究竟来过多少次长庭岩。
怪不得上次她问程彻记不记得长庭岩养鸽子的奶奶,他一点都没犹豫地说,记得。
那天林时初把木牌挂在了高处,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她想要的太多,一股脑写不下。
那就祝程彻,一切都好。
十七岁的林时初,愿程同学的未来风光无两。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当初口口声声的未来里。
二十六岁的林时初,却只想要他开心快乐。
林时初从前院进去,没见到那个养鸽子的奶奶,院子里花坛边上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衣服黑白配色,乍一眼看和当初尧山中学的校服很像。
他抬起胳膊,一只白鸽落在他肩头,没站稳地煽动几下翅膀。
林时初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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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两分钟,下楼接我。”
程彻从二楼下来,甚至都用不到两分钟。
林时初拎着行李箱,看着麻将馆绿色的塑胶门帘儿一掀一合,程彻抬脚从里面迈出来。
四月的尧山温度还很低,他出来外套都没穿,身上是件宽松的长袖T恤,更显得人身型瘦薄。
八年前的四月,她也是这般拖着箱子,风尘仆仆地找上门来。
当年她说:“你好,我是林时初。”
此时两人对视,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笑了下说,“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啊。”林时初往前走了两步,把笨重的行李丢给他。
山里气温低,林时初从北京出发前也没想着会来尧山,衣服没带够。
此时姑娘站在麻将馆门口,身上这件薄薄的针织衫扛不住风,她忍不住抱了下胳膊。
程彻侧身掀了一下门帘,“进来吧。”
程彻掂着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林时初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麻将馆里的陈设还一如当年,没什么变动。
一楼大厅里打麻将的人很多,三五成群,他们多少都认识程彻,但看她脸生。
镇上人都爱八卦,看程彻忽然领回来一个姑娘,没好意思当面问,这边林时初刚走入拐角还没上楼,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云霞,那姑娘是谁啊。”
林时初刚刚走得快,没看见刘云霞。
程彻上去先开了门,把她行李放了,“带衣服了吗。”
“没有。”林时初实话道。
她身上白色针织衫是件短款,一抬胳膊还会露腰,下面是件到脚踝的长裙,这几天在海城穿这个刚刚好。
程彻看他一眼,往楼上走了:“给你拿件儿我的,将就穿。”
林时初坐在沙发上等,视线看过周围的一切,这里的物,这里的人,好像都一成不变地停滞在了八年前。
她猛然坐在这里,还有种跨越时空的割裂感。
程彻从楼上下来,手上拿了件外套给她,是件纯黑色的卫衣帽衫。
林时初接过来套在身上,两边袖子得往上拽一下才能把手漏出来,有个问题她当年就想问了,“程彻,你胳膊,真有这么长吗。”
林时初目光盯着他胳膊看,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程彻不知道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奇怪的问题,“有空,比比?”
“哦。”林时初别过眼,摇头,“那不用了。”
她还没那么无聊。
程彻给自己倒了杯茶,顺带着也给她倒了一杯,“怎么忽然想着来尧山。”
陶壶里泡了洛神花,水倒出来是一种漂亮的红,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格外好看。
林时初拿起杯子,水温刚好,“想见你,不行吗。”
“没说不行,打算待多久。”
“我一个无业游民,没事做,看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林时初喝了口水,洛神花的味道偏酸,微甜,她一直分不清这个和山楂水在味道上有什么区别。
硬要比的话,只能是洛神花在造型上比山楂好看。
“我估计再待上半个月,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程彻说。
他在镇上就是和以前的朋友秦修他们聊聊天,叙叙旧,正好没什么事就多待几天。
至于过年,他本来也没那么喜欢万家团圆的时刻,镇上过年气氛浓厚,别人家越是热闹,他就越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当年高考结束,镇上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屈指可数。
谁也想不到,就那么凤毛麟角的三五个人,程彻算其中一个。
之前那么多年,程建军从没觉得他能成什么气候,也根本没拿正眼瞧过他,觉得让他随便读几天书,高中念完了考不上就去下井。
直到高考录取出结果的那几天,村里的干部,书记,都一起来了家里。
程建军到那会儿才知道他考了多少分。
也是那天晚上,程彻从他嘴里听到了这十多年唯一一句夸奖的话,说他考得不错。
用程建军的话说,程家祖上三代就没有识字的,更别说接受高等教育。
为此程建军还特地办了升学宴,不过那天程彻根本就没露面。
一杯洛神花茶,林时初有点渴,一会儿就喝完了整杯,“程彻,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程彻语气闲散,随口道:“还行。”
她固执说:“我要听实话。”
程彻往后靠的动作慢了一瞬,隔了小会儿,才开口,“前几年过得不好,最近这两三年,凑合。”
也就是从他彻底脱离了尧山,不论是精神还是金钱都完完全全获得独立开始,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
他去年回国后偶尔回趟尧山,发现最大的改变就是程建军。
从前程建军两句不和就上手招呼,但这两年程建军跟他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变得特别客气。
有什么需要做选择的问题,程建军甚至会三番五次征求他的意见,尽管程彻不想承认,但尧山所有人都是不论老幼,只论票子,有钱,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一点放在程建军身上尤为明显。
在程彻的角度看,就是从他手里有钱开始,原本对他冷言冷语,拳脚相加的人忽然转了性开始爱他。
何其讽刺。
程彻手握着玻璃杯,里面茶已经放凉了,他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杯口,却也不喝,“没人问过我,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林时初轻轻拉了一下他手腕,“除夕那天,我去你那儿进门一眼就知道了,真正开心的人,日子不是那么过的。”
所有人都只会看结果,只知道程同学近两年名声大噪,人前风光,不知道他这条路走得有多辛苦。
程彻轻舒了口气,放下杯子,侧身靠过来,额头抵在她肩膀上。
“让我靠会儿,林时初。”
他声音很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里,有些痒,“对不起,我不会说话,上周的事情,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