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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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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订两张明天早上的机票,越早越好。”六月二十九日晚8:30,晏之楸与陆以蘅见面,第一句话如此说道。
“明天?没问题啊,唉你看你这样,完全不像马上要结婚的人呀。”陆以蘅满口答应,立即准备订票,明天……六月三十号……这个日期好像有点眼熟……
“你明天结婚?!”
晏之楸点点头,没太多表情。
“那你还……”陆以蘅忽然住嘴了,她不敢往下接着说。
晏之楸反而笑起来:“我怎么了,怎么不把话说完?”
“我不敢说。”
“是吗,既然你没什么对我说的?那我先走了——”
“诶诶别——”陆以蘅赶紧拉住晏之楸,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的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为了这场婚礼,双方都花了最大代价宣传,人、财、物均花费巨大,要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代价不能说巨大,而是到达了要爆炸的程度。
晏之楸轻笑:“你不敢说,我来说。你很荣幸,成为第一个知道的人。”
陆以蘅下意识开心,露出笑容,紧接着立马撇嘴,呸呸呸,看晏之楸的模样,肯定早有策划,她还没找晏之楸骗她算账呢!
晏之楸完美观察到了陆以蘅的情绪变化,在那双期待眼神下,晏之楸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畅快:“我要逃离这里,与爷爷断绝任何关系,我要离开,同贺峤一起,永远。”
晏之楸的筹划从看到那幅画就开始了,她不能忍受这样被愚弄的可笑一生,如贺峤所说,某种程度上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将晏之楸拉到了自己这边,不过不是因为爱,而是极端的恨,对这不公命运的愤恨。
简简单单的报复难以消解晏之楸的愤怒,她需要更多,更炽热的报复,这场婚礼就是给予晏临泰最好的礼物。晏临泰所做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操控她,她们以为自己有得选,其实在隐匿光明的阴影中,她们无路可逃。
曾经晏之楸的念头是抢夺,夺取红河,打败爷爷,只要她将红河拿到手,晏临泰自然无法控制她,她将会取代晏临泰的位置,然后……控制别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晏之楸忽然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下去了,被别人控制与控制别人都不是她想要的,但不管能不能取代晏临泰,她都必将面临这样一个两难处境,或许这也在晏临泰的预料之中,毕竟,让一个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就是一种控制。
最终就是她再一次被愚弄,绑在她身上的锁链并没有变少,反而因为自己的挣扎越发束缚,她再一次失败了,这次失败的代价,是目前她的全部。
只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在晏之楸气馁时,在她愤怒、悲伤、失望时,有一人一直陪在她左右,她不再孤身一人,她获得了勇气。
“那就斩断一切吧!”那人这样对晏之楸说道,“你还记得我要送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吗,从高中算起,再加上重逢后我给你画的,多少朵了呢?”
“还差一朵,那最后的一朵,我已经想好要画什么了。”
一幅新的“镜中人”,不再是某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倒映在彼此眼中的自己,因为彼此存在而真实强大的自己,这就是贺峤想给晏之楸画的,这就是贺峤想告诉晏之楸的:真正的束缚在于内心,既然无法战胜,那就斩断吧,地位也好,权力也好,为了获取真正的自由,一切都可以放弃。至少还有我,能陪在你左右。
“那‘合约’呢,它该怎么办?”陆以蘅听晏之楸讲过“合约”的事。晏之楸挑眉,脸上露出奇异的色彩:“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那幅能被晏临泰挂在书房正中心的画,正是贺峤成功的最大象征,在晏之楸与贺峤逃离的最后时刻,在“合约”十年到期的最后一天,在六月三十日,她的婚礼上,晏之楸留下那幅画,那幅画上,贺峤的签名如玫瑰花般绽放。
零点一刻,差不多到时间了,晏之楸放下手机,看向窗外,静静等待那人到来。
咚咚——,敲门声如约响起,那人走进房间,急促的呼吸暗示了她眼下紧张激动的心情。
“怎么不过来?”晏之楸轻笑,向贺峤张开双臂。
“我……我……”此时的贺峤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连在梦中,她也不曾妄想此情此景——晏之楸一身洁白婚纱,宛若降临人间的天使,圣洁无双,她不敢有半分亵渎的念头。
晏之楸轻笑着走近贺峤,慢慢牵起她的手,托在脸颊亲昵蹭了蹭,旋即上前一步,闭上了那双如海洋般深邃的双眸,贺峤若有所感,也上前一步,双手搭在晏之楸腰上,身体靠得更近,也闭上双眼——
亲吻来得轻柔又缱绻,直到一吻终了,两人仍旧闭着眼睛,互相聆听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因肌肤相亲而同频共振的心跳。
贺峤与晏之楸互相凝望着彼此,下一秒,就在贺峤含笑目光注视下,晏之楸脱下婚纱,毫无保留赤裸自己。
“你是第一个,”晏之楸眼角弯弯,用食指按住贺峤嘴唇,眼中流溢的光芒比灯光更耀眼,“也是最后一个。”
贺峤明白,静静等待着,将晏之楸脱下婚纱再穿上衣服的全过程映入眼帘,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贺峤确信。
逃离就这样开始了,第一站是学校,这是贺峤多年前留下的承诺,现在,终于到了完成的时候。
依旧是学校天台,第二天是周一,升国旗,在国歌悠扬的曲调中,太阳逐渐升起,两人并肩坐在天台上,静静等待着那幅被阳光照耀到的画作。
近了,更近了,晏之楸站起来,努力伸长脖子,那幅画就这样映入眼帘,远处的青鸟,共舞的二人,绚烂的玫瑰花海,这就是贺峤的承诺,她不再孤身一人,贺峤牵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她已然明白。
她们躺在由桌椅组成的床上,互相依偎。贺峤:“好像差不多到时间了。”
晏之楸:“……嗯。”
贺峤:“哈哈……反应这么冷淡吗?他们估计找你都快找疯了。”
晏之楸:“要是我伪装这么长时间能被他们轻松发现,那才是看不起我吧。”
贺峤:“哈哈,说的也是……之楸,谢谢你。”
晏之楸:“……我收下了。”
贺峤:“什么嘛……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更谦虚一点吗?”
“我才不要那样,”晏之楸神气十足,“要说谢谢就多说点,在伪装过程中我这么辛苦,要点奖赏是应该的。”
贺峤自然只能点头:“是是是……你说的对。”晏之楸不满贺峤敷衍的回答,刚想皱眉,贺峤忽然抱住她:“之楸,对不起,与你分开的那段时间,我才知道一个人有多么难熬,尽管我们说好是演戏,都是假装的,但看到请柬上与陌生人并排列出的你的名字时,我还是会担心、会害怕,哪怕不足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还是会惴惴不安,对不起……对不起……”贺峤经历的只有短短一年,晏之楸的比她长得多,在那些孤独难捱的岁月里,晏之楸又是如何独自消化的呢?她的处境比贺峤难得多,因为她的未来,没有方向。
晏之楸轻轻抚摸贺峤脊背,用行动无声安慰她,说实话她恨过,在不知道“合约”前,她讨厌放弃自己的贺峤,在知道“合约”后,她仍旧讨厌擅自做主、自我的贺峤,恨与爱能共存吗?晏之楸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太爱她,才恨上了放弃自己的她,也正因为恨她,又爱上了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她。
“我也是有小小报复回去的。”晏之楸忽然晃了晃拳头,笑得像个小狐狸。
贺峤一愣,伤感的氛围一扫而空,“哦——我知道了,难怪我发消息你好长时间才回,根本就是故意吊着我!”贺峤佯怒,怪笑着就要抓住晏之楸,晏之楸连忙躲开,笑声传得很远,很远……属于二人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晏之楸找陆以蘅买机票就是个幌子,陆以蘅在一周后才意识到,晏之楸逃婚,与她相关的所有人行迹都会被调查,陆以蘅自然是重点调查对象,晏之楸巧妙转移了调查视线,等晏临泰意识到,晏之楸早就和贺峤一起跑没影了。
不过也只有晏之楸做的出来,殊不知晏之楸逃婚后,各大报纸媒体就差把晏家祖坟里躺进去的人再挖出来了,各种猜测轮番轰炸,一天一个看法,怎么离谱怎么来,即使晏氏再势大,也阻挡不了吃瓜群众的热情。
晏之楸自然不管那么多,可手下人就惨了,纷纷遭到排挤打压,好在陆以蘅本来就不在意这些,日子也过得去。不过事情好像又没那么简单,离陆以蘅最近的程岑发现,陆以蘅找她的次数好像少了许多。
在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失落感促使下,程岑第一次去找了陆以蘅,她在开会,这真是个稀奇的词汇,尤其当它与陆以蘅联系到一起时。
不过显然陆以蘅是认真的,她正学着晏之楸之前所做的,虽然她并不像晏之楸那样有能力,但好在,她在学习。
“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一次会议间隙,程岑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提出了自己的询问。
陆以蘅反问回去:“那我应该喜欢什么呢?”
这……不是该自己探寻吗?
陆以蘅笑了,她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你、贺峤、之楸,你们都有你们想做的,什么也好,这就是你们喜欢做的,是你们想做的,但是我啊……我不知道自己的喜好。”
程岑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连自己喜欢什么都搞不清楚,喜欢就是想要做那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想,白天想,夜里想,空闲时间想,做其他事也想,就像她对绘画,如此简单明了。
正是你的这份单纯,才让我自惭形秽,陆以蘅苦笑,但也正因这份单纯到极致的赤诚,她才会喜欢程岑,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自然会为一片永不枯萎的绿洲吸引。
“其实之楸在离开前找过我,问我能不能照料被她牵连的人,虽然她已经尽可能避免牵连无关人士,但她还是希望我能帮忙,我答应了,不过不单单是照料,我对她说,她未完成的事,我会帮她坚持下去。”
“怎么可能呢……连之楸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到……”
“你可以。”程岑打断陆以蘅,“你现在不正在做吗?”
陆以蘅重新焕发出神采:“我也想知道喜好是什么啊,全身心投入其中的感觉,想想就很美妙,在我没找到真正热爱的事物之前,就让我先代替之楸撑下去吧,我可不想看到宴之骏嚣张的丑恶嘴脸,真想给他一拳,嘿嘿,反正搞砸了没人可以怪我。”说到最后,陆以蘅又变成了程岑熟悉的陆以蘅。
“在那之前,能一直陪着我吗?”
程岑睁大双眼,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因为她全身心都被陆以蘅明媚的笑容包围,她突然想起了贺峤的那幅画,明白了那幅画中包含的真情,我要把这一幕画下来,一定。
程岑迟迟没有反应,陆以蘅不免有些失望,但好在她天生乐观,总会有时间的,陆以蘅安慰自己,但面对自己接下来繁杂的日程,陆以蘅仍然忍不住叫苦连天:之楸这个位置,真不是人人能当的,救命……
晏之楸无声打了个喷嚏,无暇顾及远在天边的呼唤,她和贺峤,正面对着现实这座大山的考验,这才是真正的逃亡。
在伪装的那段时间,她们就商量了出走后的大致计划,远离博州,远离红河,在一个新地方从头开始。在哪里她们没有决定,因此出走后整整一年,她们都在四处旅行,寻找合适的栖息地。
不管情侣还是朋友,旅行都是感情能否延续的检验剂,但贺峤与晏之楸在这方面出奇地顺利,她们游遍大江南北、国内国外,从江南水乡到北国风光,从十里长街到自然小镇,她们默契十足,俨然一对最佳拍档。在出走一年半后,两人终于决定暂且歇息一番,地点就选在久负盛名的“音乐之都”,维也纳。
在经过一年半的旅行后,不管晏之楸还是贺峤,她们都以为同居只是旅行生活的延续,既然旅行一直没出现问题,那同居也将会顺顺利利的,但或许之前的旅行将两人所有的好运用尽了,从她们决定停留的第一天起,麻烦接踵而至。
最大问题是各自工作的差异,晏之楸需要早睡早起,贺峤却经常昼伏夜起,为了不打扰晏之楸,贺峤决定与晏之楸分开睡,看起来问题好像解决了,但两人距离反而被拉大,在贺峤完成一幅画后想找晏之楸分享喜悦时,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贺峤这才发现,她们已经有半个月没好好说过话了。
除工作外,生活习惯的不同也被抛出,由于之前旅行经常换地方,每日都能见到新的风景,她们自然不会过多关注身边的点点滴滴,而等到此时,问题全部暴露出来,尤其两人不管工作内容、兴趣爱好都有很大差异,这进一步降低了两人互相沟通的欲望,矛盾也时常发生。
“我回来了……”无人应答,贺峤转悠着来到厨房,在厨房餐桌上看见了那道熟睡的身影。
叮——,微波炉适时响起,里面是加热好的三明治,贺峤知道晏之楸为了节省时间经常吃这个充饥,她靠近晏之楸,晏之楸的黑眼圈浓重得怎么也化不开,贺峤叹了口气,将晏之楸抱回卧室。
晏之楸醒来是由于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她慢慢睁开眼,贺峤坐在床边素描,香味是什么?晏之楸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贺峤注意到她,轻笑一下,放下手中的铅笔,出门为晏之楸端上一个案几,上面摆满了晏之楸爱吃的。
晏之楸沉默接过,向贺峤道谢,这才开动,动作细嚼慢咽,即使肚子已经很饿了,一些该有的礼仪她还是不会忘。她们就这样一个画画一个吃饭,晏之楸忽然异常圆满,这好像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们不说话,各干各的,也十分美好。
晏之楸吃完了,启唇想说什么,贺峤按住晏之楸的脑袋,温柔打断了她:“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刚给你量了体温,烧才刚退。”
我发烧了?晏之楸没有丝毫觉悟,但还是听话乖乖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是因为贺峤在旁边她不适应吗?晏之楸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贺峤拂过晏之楸额间的碎发,在她唇上留下轻轻一吻,自然,她没有错过晏之楸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对不起。”为什么道歉,因何道歉,晏之楸不知道,但道歉的话就这样说出来了。
“之楸,我们都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贺峤抱住晏之楸,在她耳边呢喃,她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这股劲是驱使她们逃离的原因,但现在,这股劲也带着她们走向毁灭,真正的生活,不是因为恨才持续,而是爱。
那之后晏之楸还是如常上班工作,但逐渐她发现,贺峤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改变总是异常艰难,但显然贺峤又比其他安于现状的人多了一样东西——她有试图去改变的决心,并且坚定不移。
晏之楸反而成了情绪不稳定的那个,她时常发脾气,敏感又尖锐,贺峤对此显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有许多次事后晏之楸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对贺峤道歉,贺峤接受了晏之楸的道歉,就像包容之前她的蛮横无理,她包容了晏之楸的全部。
她们也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交流机会——长跑,不选定终点,就从家出发,一直跑、一直跑,一开始的兴高采烈被疲劳、大汗淋漓的躯壳代替,但她们的精神更活跃了,眼睛越发明亮,在身体潜能被压榨到极致后,灵魂就有了释放的空间。
贺峤仍旧继续画画,不过她不再为晏之楸一人作画,她一直遵从晏之楸的命令,如果晏之楸的目的是她的画想被更多人看到,她会尽力去做的,只因那是晏之楸的要求。
“你不希望你自己出名吗?”晏之楸适时插嘴,她们两人此刻都坐在地上,地上铺着地毯,这是她们马拉松比赛的奖品。
“没有一个画家不想让自己的画被更多人看到。”
“哦——”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
曾经,贺峤永远只在窗前凝望,直到看见晏之楸,她第一次有了打开窗户的冲动,晏之楸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忍耐,但为什么她会认为是忍耐,这一切的酸甜苦辣,不正是她打开窗户想要的结果吗?情感滋养着贺峤,成为她创作的动力,从那之后,画画不再是她透过那小小窗户窥探的手段,而是她的亲身感受,窗外的世界,是多么浩瀚无垠啊!她的画笔,不再有终结。
门铃响了,贺峤去开门,估计是马拉松比赛的奖牌,之前送来说是有问题,等修好了会再送来,贺峤猜的没错,是她和晏之楸一起赢得的。贺峤将盒子打开,两块金灿灿的奖牌,上面用意大利语写着,给予勇敢者。
这是……拿出奖牌后,贺峤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旁的晏之楸拿起它,伸出手——
“贺峤,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晏之楸这样直白向贺峤倾吐爱意,她一直是别扭的,矛盾的,贺峤以此为乐,甚至因为让晏之楸苦等多年,她还有着难以消解的愧疚,贺峤没有提,因为她相信她们的关系即使无需言语也足够坚固,而现在……或许她也是矛盾的吧,她为那样矛盾的晏之楸所吸引,她变成了她。
礼物是枚戒指,晏之楸为贺峤戴上,贺峤喜不自胜,左看右看怎么也不肯移开目光,可怜巴巴望着晏之楸:
“刚才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你好烦——”
一阵大笑,贺峤扑上去抱住晏之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嗯,一定。”晏之楸回答道,紧紧抱住住贺峤,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很小声很小声诉说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