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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婆娑·诣世 ...

  •   送走陆施琴的翌日一早就有太监捎口信来,说皇上身子仍是不爽,前些日子给八殿下下了道圣旨,今儿朝上让六殿下代着宣了。可八殿下从来不上朝,六殿下也就忘了个干净,等散了朝才想起来,一时又走不开,只有请元大人带来。这会儿元大人该要到了,请八殿下赶紧收拾收拾。
      李言瑾揉揉眼,好容易坐起来却又倒下,小太监不敢多言,只有等褥子里闹得没暖气,李言瑾自己下床才行。
      折腾老半天,李言瑾总算满肚子怒气地醒了,谁知等来的却非元翊,而是他六哥的媳妇陈芍烈。

      “八弟好东西真是不少。”陈芍烈一进来就明目张胆地在柜子上东翻西找,掂了掂琉璃狮子又随手放回去拿起别的把玩,“方才进来时我数了数,你宫里七品以上宫女有五人,其余十七人,还不算打砸的。皇姐倒不是怪你血气方刚,只是让内务府管事难做人也不好。我瞧着给你留几个,你自个儿挑好了一会儿让总管的姑姑把其余的带走。说起来怎不见琴妃娘娘的人?”

      李言瑾靴子还没套上,就听她啰啰嗦嗦一大串话蹦出来,刚开口底气就差了那么点儿:“你个大姑娘跑来我屋里做什么?”
      “我又不是找你。元大人怎还不来?都等着他呢。”陈芍烈从怀里掏出面小铜镜,理了理仪容。
      “你要找他上哪儿不成?非到我这儿来。”
      “八弟不知一入侯门深似海?都像你夫人般闹点小脾气就回娘家住个十天半月的,那还了得了?算了算了,我怎会不知道他是断袖还跟你做了伴儿?随口说说罢了。”
      她婆婆,也便是当今皇后娘娘还没归位,她却已然后宫之首的口气。又听说李言秉的宫里有颗歪脖子老枯树,当初李言秉嫌不好看要砍了,陈芍烈却不许,是以这阵子总有人往那树上挂绳子,倒方便得很。
      “对了八弟,近日来你都住在莫将军府上没机会知晓你,我同你六哥知道了件不得了的大事,其实太子另有其人……你上哪儿去?”
      “出恭!”李言瑾没好气地甩着袖子走了。
      陈芍烈这么不经意地一提,李言瑾连装傻都不行了。

      刚出门,打了个寒颤,顺子便跟上来给他披了件衣裳。两人快步走出去。
      “您上哪儿?”
      “去见爹。无论那圣旨里写的什么,总得赶早。”
      “娘娘呢?”
      “找人把她轰走。”

      行至霜和殿,见三两大臣并未冠带,在外头晃了两圈,又不大爽快地调了头。李言瑾正纳闷,问了外头杵着的奴才,才知每日均有一小拨一小拨人来见皇上,门倒是开的,只是里头不吭声,没谁知道皇上到底害了什么病,也没谁敢进去。
      “这些日子除了六哥与六嫂,就没人见过爹?”
      “回八殿下的话,今儿下了早朝倒有位大人见着了。”
      李言瑾也知道无人胆敢通报,干脆自己推开门往里走。

      “炮五平四,卒五平六,兵五平四……”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设了棋台子,李言瑾他爹拧眉自语,却也听得分明。李言瑾不似姑娘般心细,也测不出他爹到底胖了瘦了,气色与之前相较是好了坏了,只觉这老爷子脾气淡了不少。
      走到皇上跟前,见他未着意自己,李言瑾特意重踩了几下,才凑过脑袋去瞧那黑白格子。不过大中午的光景,室内却明暗参半,沉寂得很。
      “爹。”
      “嗯,老八来了。你说倘若车二进九,将六进一,前兵平五……可走不可走?”皇上的眼睛仍未离棋盘,窗边挂着的金钩笼子里传出破格的啼鸣,突兀地回响两声,断了他的思绪。
      “未尝不可,但到头来仍是死局。”李言瑾答。
      “是了是了。元落之心里清楚,这棋再步下去也活不了,干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瞧瞧他,之前杀气逼人势不可挡,竟说放就放。到底还是个后生。”皇上又指了指棋局,继而又叹道,“三面夹击,我将危岌。”
      “但正因如此,哪面都不敢轻易见攻势,将未必亡。这游戏跟抬杠似的,不玩也罢。”李言瑾心里虽不舒坦,却仍安慰道。
      “瑾儿……死局可流转千年不动,待高人救活,你我的时日却等不得。朕如今并不在乎这将首是否得保,你可明白?”
      李言瑾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

      皇上眼虽不利,但他亲生儿子下定决心与否还是瞧得清楚,便安下心来扯起其他:“老大老六这阵子恐怕忙坏了。”
      “那倒是。他们二人找不着东西,脾气躁着呢。况且六哥还得照着爹的口气拟圣旨,的确是个苦差事。”
      李言勋手里少了块牌子,只有从自己麾下偷调十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京城里压,边疆愈发吃紧。西郅大军虎视眈眈,等着他们公主驸马一声令下便杀将出来取其牙城。
      “说起来,方才元翊也带了轴来,说是一会儿要宣给你听。”
      扯来扯去,还是元翊。李言瑾别过脸去听。
      “这孩子朕原本中意,只是今日他来,没收得起杀气。实在让人想不透。”

      李言瑾很久未开口,但想来这是最后一次见爹,便将所知原委尽数说了出来。却听得皇上更是糊涂。
      李言瑾却没别的法子。别人看他和元翊不透,谁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元翊心中所想。高深莫测的文人样子,话用嘴说一半,剩下的用眼睛补上。幽幽地全凭李言瑾一人去猜。他可猜不出。从头至尾,都不明白他八殿下怎么和这人纠缠上,周遭变得太快,他得紧紧跟着,元翊似敌非友,满肚子心事欲说还休,好像跳不出苦海还全是他的错。

      “爹可知冷宫里都有些什么人?”李言瑾斟酌地问。
      “除了你娘,别的都忘了。”
      “此话当真?”
      “确实不假。”
      “那爹可记得筝妃?入宫余载,年前走的。”
      皇上颔首:“你不是替她把身后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李言瑾愣了愣,他爹倒非意图骗他,只是说惯了谎话。谁真的可能只记得谁?就如元翊看自己的眼神总有爱惜之意,看李言亭却是向来厌恶。厌恶却也不推开。

      “有一回元大人朝我打听她。问宫里可有长安口音的老妇。”
      皇上沉思了片刻:“我记得你将筝妃偷带出宫,便是放在元翊家中的。若真是他要寻的人,他会看不出?隔了四十年,变了乡音也没什么奇怪。”
      李言瑾暗吃了一惊。偷携妃子出宫一事本以为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但他爹偏偏就是知道。什么都知道,却任你们去闹。隔了这么久李言瑾方才明白过来,并非他爹被人囚了,而是他爹让人囚了。什么都知道……这个人内里,和元翊何其相似。
      “他可懒得管。其实就真找到面前了,也没他什么事儿。但他还在找,只是不上心罢了。”
      “所以呢?”
      “没了。”李言瑾一本正经地答。然后怎样,他真真不晓得。但李言亭既然说元翊大仇未报,就自然有其中的弯弯绕。
      皇上忽然笑了:“一本糊涂账啊。筝妃……朕那时才十来岁,也找过不少人,带回宫的却不多。”
      “为何要带她回宫?”
      “听说她相公是个良人,二人间还有个吃奶的孩子。朕不过是想使坏罢。”深刻的皱纹颤了颤,终勾出个苦笑的轮廓。看着有些龌龊。
      少年的恶意,老了,应报才到。

      及至晌午,该交代的该叮嘱的都吩咐够了,皇上静默半响,才挥挥手道:“去罢去罢,别再来了。”
      李言瑾叩了个响头:“儿臣告退。”

      春寒料峭。
      元翊将圣旨随意丢在一旁,因背对着,不知在看什么。
      御花园里无人光顾却一切照旧。李言瑾虽打定主意不单独见他,此刻又想拿上东西赶紧回去算了,是便破了功。
      让元翊低眉凝神的,还是那局棋。

      “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呆着?你又跑到……言瑾……我正打算去找你。”元翊回头,怔怔地望着他。显然,来人与他预计有差。
      “有劳了。”李言瑾嘴上客气着,却已将那圣旨顺入皮袄内,恰没看见对方两眼失神的一瞬。
      “不看看内容么?”
      “不必。”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李言瑾瞅准时机正想跑路,元翊却道:“我一直想不透,为何是三面夹击?”
      李言瑾眨眨眼,这棋是他自己下的,反倒来问别人?脑子里却忽地灵光一闪。上回见他爹时,记得是有过这么一说。爹问他,东郅有几股势力,他说四股……三面夹击……元翊也说过,自己与那谋反一方毫无干系……李言勋,莫决,李言秉……那么造反的是谁?造反了却不想将皇上的军?李言瑾自己该把自己放在哪里?
      元翊见李言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正待开口——

      “相公!”王衿一蹦一跳地从假山石后头跑了过来,眼里满是元翊,正眼都不瞧李言瑾一下。
      李言瑾哼都懒得哼一声,径直走了。

      心事重重地边读着圣旨边进了自家大门,不意一瞥,陈芍烈妖娆地笑了开来。
      这女人,真是轰也轰不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婆娑·诣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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