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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苏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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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美奂幼时便知道,她不是娘亲冯彩云所生。她还有个战争里失踪的姐姐,姐姐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
平日里娘亲待她极好,给了她优渥的生活,还给了她很多的陪伴和关爱,丝毫没有大家长的严厉和威压,两人就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只是每当谈及那个失踪的姐姐,娘亲总是变得悲痛。她便在私心里庆幸着,还好姐姐没有了,她才能做娘亲唯一的女儿。
可转念一想又更加感伤:就算姐姐没有了,她也无法得到娘亲全部的爱。
她也会惊叹自己的想法自私又恶毒,心里更多的却是担忧和恐惧。西西亚的老师告诉她,姓氏相同才算得上一家人,外姓是永远也融不进去的。
闲暇时她也会跟着娘亲学习医理和制药,看着娘亲能将成山的书本尽数记在脑子里,轻车熟路地制造出各种神奇的药品,又用这些药品治好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最终成为家附近小有名气的济世神医。
东灵的女儿讲究继承母业,她也梦想着成为她娘亲那般厉害的人,于是日复一日努力学习,在学校常年保持着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在自家医馆也卖力地为娘亲帮忙。
也许娘亲看到如此优秀的自己,就会忘记那个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姐姐,把自己当作唯一的女儿。就像她也不会记得那个不曾见过的花娘,而将这个抚养她长大的娘亲当作唯一的娘亲。
可令她无比失望的是,即使自己再努力再优秀,娘亲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亲生女儿,十多年来从不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一旦冯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回来,她这个苏姓假小姐就再得不到继承权,也再得不到娘亲独一份的关爱。
她就会失去所有优势,彻底成为一个多余的外人。
这便是苏美奂一直以来的心病。
“所以在您心里,我只是一个被好生供养着的外人对吗?”苏美奂质问道,“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些年里不让我也姓冯?”
冯夫人眉间聚拢,眼皮微微颤动。她强忍着油然而生的怒火,反问道:“美奂,你当真一点也不念及花娘?”
苏美奂当然不想顾及花娘,她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生身之母,更何况花娘已经去世了,不可能再回来。她有眼前这一个爱她的娘亲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无法为她提供爱意的虚假幻影。
可她知道娘亲和花娘感情甚深,这样回答一定会让娘亲生气,索性选择了沉默。
冯夫人见她默不作声,便对她讲述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当年我们离开南疆,一路北上来到雪城。我告诉花娘,在城市里人人都有姓氏,她也得有一个。”
她们冯家是从中原迁入南疆的,故将中原的姓氏流传至今。面对土著部落出身无姓无氏的花娘,她提议花娘随她一起姓冯,此后她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这里的姓氏是区分家族的符号吧,就像图腾,是南疆区分部落的符号一样。”花娘却笑着拒绝,“我只是去了你的部落做事,并不是归入了你的部落。即使关系再好,我也不想变成你的附庸啊,云娘。”
学会认字以后,花娘选择了“苏”作为自己的姓氏,从此大名“苏梅朵”,意为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与她们所做的行医济世事业也相得益彰。
“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必须将她亲自挑选的姓氏流传下去,留下她曾经来过的痕迹。”冯夫人告诉苏美奂,“可在我心里,我和她,还有你和月儿早就是超越血缘的亲人,是一个完整的家。”
稍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又多了霜儿、小溪、晚萤和萨娜,她们也都是我的孩子,即使她们之中的一些人已经不在我身边。”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冯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加重了语气,听得苏美奂心里发凉。
自从宛宁一事过后,娘亲虽不痛快,却始终对此事闭口不谈。今日一提,竟是责怪她的意思。
苏美奂抬起头,眼神里充斥着失望、忧伤与一种灰蒙蒙的麻木。在她这里,任何人都可以为此责怪她,唯有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娘亲不可以。
“您也在怪我?为一个相处不过两个月的北海蛮子,怪您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她凄苦一笑,“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推她出去,那些可怕的西西亚兵不知道会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来。我可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啊!”
“住口!”冯夫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厉声喝止了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冯夫人便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变了,变得多了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似有那么几个瞬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比如现在。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现在请你告诉我,我们冯家,以珍重生命行医救人为使命的冯家,如何做出让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孩子替死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她的声音激烈而有力,却仍带着冯家家主独有的稳健,这两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可描述的威严。
“关于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再提,就是在等你主动开口,主动向霜儿她们道歉并诚心悔过。背负晚萤小姐和懿瑶公主两条人命,我深感罪孽,于是选择护送两位长公主入京,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赔罪。这些年的辛苦和付出,不仅是我对和平的向往,也是为你的行为,也是为我的疏忽,赔罪。”冯夫人严肃道,“我更是希望,你能在这一路上得到历练成长,明白何为医者的责任与担当,明白你究竟办了一件多么荒唐的错事。没想到你却如此执迷不悟,实在是有辱我家门之风!”
“反正我从来不是您心中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辱不辱的又能怎样?”苏美奂直言反驳,“我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多余的,就好像一个下人或者宠物,根本没人真心实意地认可过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卧房跑去。
另一边,霜晴和冯月昭在砍柴回寨的路上,忽然看到不远处有股冉冉升起的黑烟。
“该死的,哪个王八犊子在山里点火?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回头再给哪烧着了。”霜晴骂完,就拉着冯月昭一起向黑烟的来源走去。
冯月昭也知道山火蔓延的危害,便没有阻止她多管闲事,只是提醒道:“少说点粗话,不文明。”
“唉,在这几个月我都被嬴宿青给带歪了,她平常就出口成脏的。不过,我可比她文明多了。”
看着霜晴面带笑意大言不惭的样子,冯月昭半嫌半乐地别过头去。
“净不学好。”
霜晴则回击:“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我额尼了?我看你也不学好。”
说说笑笑间,她们就找到了罪恶的源头。霜晴一抬手,用水灵力浇灭燃烧的火堆,围坐在火堆旁生着异域面孔的人们纷纷愣住,接着转动木僵的脖子,向她投去不友善的目光。
“感谢我吧,防止你们酿成大错。不然把林子点着了,你们都是要下大狱的。”
霜晴说完,扭头准备离开,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是谁,这么爱多管闲事,原来是学校里讨厌出了名的红毛丫头。”
三年不见,霜晴还是认出了这轻慢声音的主人,便再次转过身去,将嘲讽还了回去:“我说是谁,这么明目张胆我行我素,原来是学校里尊贵出了名的西域公主。”
顺着霜晴的目光看去,冯月昭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皮肤黝黑的狼狈女人,一时难以相信,这就是西域汗王最珍重的小女儿。
可看到那乌黑眼瞳里尖锐的野性的如鹰如狼的气魄,她又好像有点相信,因为北海公主眼中也同样有着如此气魄。
见她身边还围坐了一众风尘仆仆的西域女子,霜晴便追问道:“公主不在学校里安稳度日,数九寒冬来到这荒山野岭作甚?”
罟娜公主只是不屑地抬了抬眼皮,没好气道:“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就是,我们公主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公主身边那名叫阿米娜的女孩也附和道。
霜晴一听就不爽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就多余理你们!”
“你把我们取暖的火弄灭了,我还没跟你算账!”罟娜公主也不甚友善。
眼看着空气中火药味越来越浓,冯月昭担心她们在这里打起来。
她手已经默默按在了刀柄之上,却还是好言相劝道:“公主误会了,小妹并非故意挑衅诸位,更无意与公主斗嘴,只是为诸位的人身安全着想。”
“想取暖就跟我们回山寨,再怎么也比这荒郊野外暖和。你们都是沙漠极热之地出来的人,受不了这里的冷。”霜晴也是见好就收,“今天正好赶上我们过年,吃食会比平常多些好些,你们也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不了,东灵人的东西我们吃不惯。”罟娜公主直言拒绝,不过言辞稍微柔和了一些,“我们也歇够了,该继续赶路了。”
说着就站起身,冲她的同行者们招招手,用西域话说了句什么,所有人全部起身随她离开。
望着她们即将离去的身影,霜晴再次问道:“你们要去哪?”
“回西域。”
罟娜公主的坦诚回应,惊得霜晴和冯月昭两人面面相觑。
回西域的路程比前往云京还要远得多,她们需要横穿大陆,从最东边的海岸一路深入到西南腹地的沙漠。
她们没有御云飞行的本领,没有来时的车队护送,想回西域简直是天方夜谭。
“用走的?”霜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你们没有车马,要走到何年何月?”
听到这话,罟娜公主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本公主有的是钱,随处都能买车买马。只是那驾车的太不厚道,说镇上有瘟疫不安全,就把我们都扔到这破地方,我们只能自己走到镇上。”
原来和她们一行人三年前来到这里时的情况是一模一样。
“好了,别耽误我们时间。我们要在天黑前从山里走出去,到别的镇上换乘。”罟娜公主撂下这句话,就率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霜晴愣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思,又很快追了上去。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她问罟娜公主,“你父汗想方设法将你送离战火,就是希望你能平安,你又是为何……”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难道东灵就没有战火?在东灵就一定能够平安?”罟娜公主厉声反驳了她,“我原以为只要躲的够远,就能摆脱危险,可危险就像身后的影子紧紧跟着我,甩也甩不掉。我真的厌倦了,厌倦被动地等待被保护被拯救,厌倦做一只待宰的羔羊。何不拿起手中的弯刀,回到我的国家,誓死抗争到底?”
罟娜公主一番话,听得霜晴眼眶一阵酸涩。
眼前这位公主和曾经的她有着同样的遭遇,而公主拥有的感悟和魄力,她直到经历无数次悲剧才终于后知后觉。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冯月昭却冷不丁插话道,“不是我有意泼你们冷水,凭你们的实力对抗西西亚人,恐怕只能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