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谎》声声夫人

1、处暑（一）

　　农历七月半，过中元，祭亡魂。
　　附近的居民都在黄昏时候来到指定的焚烧点，本来就不大的空地顿时变得拥挤。喻挽灵蹲在一个不太醒目的位置，专注地盯着燃烧的火苗，冷不丁被路过的人踩了一脚，那人连句道歉都没有，喻挽灵也不在意，垂着脑袋站起来，一点一点拍散身上的烟灰。
　　她怕还会有人踩到自己，干脆不等火苗熄灭，早早地收拾好放在地上的香烛和打火机。一切收拾妥当，地上焚烧的纸钱也渐渐燃尽，灰烬中只残留了零星火点。
　　她合掌拜了拜，心里默默地说：“灵灵姐你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好妈妈。”
　　拜完以后，她提着东西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喻挽灵和母亲租住在国企的职工家属楼里，这是九十年代的建筑，虽然破旧，但胜在房租便宜。
　　老旧的楼道又窄又暗，扶手生满铁锈，一层层脱落的油漆块附着在上面，还黏着一些不明粘液。喻挽灵觉得看起来有点恶心，她宁愿摸黑上楼也不愿意扶。
　　狭窄的楼道里飘来饭菜香，她循着香味走到了自家门口，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就站在门外都能听见清晰的炒菜声。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暖黄色的老式吊灯，以及桌上的热饭热菜。她的妈妈——喻香秀正把最后一碗热汤端在桌上，出声招呼她上桌吃饭。
　　俩母女上桌，吃饭的时候谁都没说话。饭后，喻香秀收拾碗筷进厨房，喻挽灵则去调染发剂，等喻香秀洗好了碗，她的染发剂也按比例调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喻挽灵将黑色染发剂一点一点地用刷子涂在喻香秀的头发上。
　　去理发店染一次头发很贵，她们都是自己买便宜的染发剂在家染。缺点是一分钱一分货，持色度没有那么久，隔三差五就得补染。
　　她心里不禁感慨：妈妈明明是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六十岁一样，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多。
　　“挽灵，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都收好了。”她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可收拾。
　　沉默了一会儿，喻香秀提醒她：“什么东西都不能留，抽屉里没留什么日记本之类的吧？”
　　“没有，我不写日记的，抽屉我都检查了一遍，已经收拾空了。”
　　“好，那江斯澄的那些资料……？”
　　“那些资料我还没处理，我想最后再看一下，看完我就会烧掉的。”喻挽灵急忙回答。
　　“看完一定要烧干净，灰都不能留。”喻香秀严肃地提醒。
　　“嗯！我知道！”
　　给母亲冲洗好头发以后，喻挽灵拿出江斯澄的资料，最后翻看了一遍。
　　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可看，江家把这个独子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泄露出多少他的信息和照片。这本资料也只是简单地概述了一下他从小到大的就学经历，附加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以及一张近照。
　　这张近照很明显是偷拍的角度，只有一个不算很清晰的面孔轮廓。
　　看完以后，喻挽灵拿起打火机点燃资料的一角，将它丢进蹲便器里慢慢焚烧。
　　其实，她第一次知道江斯澄这个人，是在她12岁的时候。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娱乐新闻都用“秋岚的爱子”以及“江家小少爷”的绰号来称呼他。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路过小学门口的书摊，一眼就看见了杂志封面写着大大的标题——“秋岚的爱子是问题儿童？”，下面还有两行小标题——“小小年纪，内心邪恶”“爱用极端手段欺负同学、捉弄老师”。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印象？因为在十几年前，“秋岚”这两个字本身就是爆点，她可是长红了二十年而且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就算在三十岁的时候因为结婚生子而隐退影视圈、就此淡出了观众们的视野，人们也还是对她的事情津津乐道。
　　喻挽灵小时候很爱和父母一起看秋岚演的电影，每当村里的露天电影开始放映，她总要搬一张小板凳过去，挑个好位置坐着托腮看。
　　小小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未来的自己居然会和荧幕上的这个大明星……不，准确来说，是和她的儿子有交集的一天。
　　现在的她依然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像一场虚幻的梦，明明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真要面对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喻挽灵的思绪就这样飘远，再回神时，火焰已经把马桶烤得黢黑。她赶紧用水扑灭，又多舀了几瓢水，把蹲便器里的灰烬全部冲干净，最后拿马桶刷刷洗，卖力刷了好一会儿才将蹲便器恢复原样。
　　回到房间，她摘掉眼镜，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窗台，怎么也睡不着。
　　她怕睡着，因为她知道，过了风平浪静的今晚，当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时，她就会进入一段未知的新生活。

　　江家在南槐市的郊区，那一片区域被南槐人戏称为“富人区”，因为住在那里的人都非富即贵，国内很多富豪都喜欢在这里买私人庄园。如果是第一次来，恐怕得绕好久才能找得到目的地。喻挽灵走得有些晕乎，不禁佩服地想：这里的路这么复杂，妈妈才来过一次就记得那么清楚。
　　喻香秀在一周前来江家面试过，那时候是她一个人来的。喻挽灵觉得要是自己隔一星期再来，肯定没有妈妈这么识路。
　　到了江家，一个身姿挺拔、气宇不凡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等待，看他的制服能看出他是保安。这位保安很明显是经过专业的训练，看起来彬彬有礼，行为举止极其有风度，恭敬又不谄媚。他鞠躬迎她们进门，一路指引着她们往里走。
　　刚进门时，喻挽灵还奇怪，怎么这么大一个庄园，门却做得这么不气派？等三人从一个小花园中穿出，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大别墅让她瞬间明白：原来她们是从后门进的。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别墅的后方，很明显刚刚她们经过的小花园是后花园，再回头看看刚刚走过的路，这方向肯定是通向的后门。
　　保安将她们送到别墅就止步了，紧接着又有另一个身着正装的女士从屋内出来，指引她们进屋。
　　她们被引到一楼的会客厅，喻挽灵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沙发主位的秋岚。
　　秋岚穿了一条丝绒长裙，白皙的脖颈戴了一条宝石项链，栗色的波浪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腰间，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十足。
　　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大明星秋岚，现在真人就在自己眼前，喻挽灵有点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那位带路的女士接待她们两母女落座，并为她们沏了杯热茶。
　　喻香秀毕恭毕敬地说了句“江太太好”，一旁的喻挽灵也不敢失礼，跟着问候了一句。
　　听到喻挽灵又糯又绵的声音，秋岚的目光立即落在了她身上。眼前这个女孩黑发红唇，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她的模样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浓颜美人长相，是那种丢人群里不会让人去看第二眼的寡淡样貌。
　　喻挽灵虽然微微低着头，但是能感觉到秋岚在盯着自己看。秋岚美得极其有攻击性，气场又强，她就是坐在那儿不说话，也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你今年几岁了？”秋岚开口问她。
　　“19。”
　　“哦……那应该已经高中毕业了吧，还在读书吗？”
　　“我还没毕业，过完今年的暑假才开始读高三。”秋岚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没问到的问题她也不敢多解释。母亲特意叮嘱过她，别人没问到的问题不要去主动提，说得越多就越可能出错。
　　秋岚一脸疑惑，“怎么19岁才读高三？”
　　“我……”喻挽灵才开口，就被喻香秀按住了手，她开始替喻挽灵回答。
　　“她是12月生的，读小学要比别人晚一年读，后面中考成绩又不算很好，复读了一年，所以比同年级的大两岁。”说到这里，她提醒秋岚：“江太太，您可能是忘记了，上次来面试的时候我跟您说了的……我女儿今年转到南槐实验中学来读高三，我就是为了照顾她读书，才到南槐找工作……”
　　“哦……你好像是说过，哎，被我给忘了！”秋岚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你说过，她不住校是吗？”
　　喻香秀点头，不好意思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实验中学的学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已经很高了……住校费实在是有点负担不起，我们家又是单亲，就我一个人赚钱养她，她也只能跟着我住……给您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秋岚也笑得很客气，“住宿不是问题，以前也有帮佣带孩子来做事的，只是没带过这么大的孩子。多住一个人也没什么，就是……”说到这里，她支棱着眼皮瞥了一眼喻挽灵，转了话锋，“我家小澄也不住校，他在家的时候你不能主动去打扰他。”
　　喻挽灵从她上扬的音调中听出她这是话中有话，她细细琢磨了几秒钟，很快猜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可以有勾搭江斯澄的心思。
　　“好的。”喻挽灵嘴上答应。
　　“好了，说正事吧！”秋岚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喻香秀，“这是劳动合同，你先看一看。”
　　喻香秀双手接过文件，稍微翻了一下就直接签了字。
　　“在我们家做事的帮佣很多，但是她们的一日三餐我聘请了专门的厨师。你只需要负责我和小澄的一日三餐和餐点，如果家里来了客人，你要主厨，我会派其他厨师给你打下手。”她又拿了一份文件给喻香秀看，一边交代：“采购有专门的人负责，但是你要自己搭配食材。还有，小澄下完课回来要给他准备好水果，你要记清楚他的一日安排，所有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好……你先好好看这些，熟悉一下。”
　　似乎是说累了，秋岚抿了一口茶，然后懒懒地倚靠在沙发里，“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工作？看你手艺挺好的。”
　　“什么工作工资高就做什么，育婴师、煮饭阿姨、卖保险……什么都尝试过，我也专门去学过厨艺，中西方餐点……东南亚菜……基本上都学过。”
　　“哦……”秋岚点点头。
　　空气沉寂了几分钟，秋岚又想起什么，提醒喻香秀：“先记住小澄的口味，特别是……他不吃蛋，什么做法他都不会吃的，哪怕餐桌上出现蛋做的菜他都不能接受，他会因为有这道菜而不吃所有东西，这个你一定要注意。合他的口味是最重要的。其实，除了你，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过来应聘，但是小澄都很不满意，比较来比较去……他说就满意你做的餐点，所以我才选你的。”
　　听到这句话，喻挽灵母女的目光交接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们以为只是靠能力争取来的工作机会，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得到了江斯澄的“肯定”。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地名都是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