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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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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
苏昕南冷冷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不是又要走?”陈仲尧拦住她的路,巨大的影子像一个囚笼。
“你是不是又要让我眼睁睁看你从海关离开?”
他急促地喘着气,像一个无依无靠的耍赖皮的孩子,用红红的眼睛看着苏昕南,那么可怜。
“我不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轻轻摇着头想要贴近苏昕南,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渴求,嘴里喃喃道:“我不能再看着你走.....”
“你可怜可怜我吧.....”他低低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几次都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你走后,我每天都在做噩梦,大师来算,说我被梦魇缠住,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一闭上眼睛,都是你离开的样子。”
“就好像。”他想要拉住苏昕南的手,后者却避开了他的动作,这一瞬间,陈仲尧眼睛里满是支离破碎,所剩无几的理智一点点被瓦解,他怔愣着,缓缓抬头看苏昕南的脸。
苏昕南冷漠而理智的眼睛让他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殆尽。
“求求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他仓皇别开眼睛,却只听见苏昕南的声音:“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仲尧,你对我做过什么好事吗?连你说你爱我,都在伤害我,明明我和李小文可以平淡地生活在北京,是你让他进入了花花世界,是你让他出轨,让我伤心。”
“你爱我,难道你不应该让我幸福吗?”
苏昕南冷静地说完,陈仲尧瞪大了眼睛。
一双永远冷静的含情目,陈仲尧这双眼睛盯着苏昕南,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你应该恨我的。”
他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从前,是我对你冷淡刻薄,是我罔顾你的想法,是我时时刻刻算计,现在也是我,害得你不开心。”
陈仲尧声音发颤,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仿佛在用全身的力量,因为比苏昕南高一些,他只能微微躬着背,低头去同她讲哈。
“那你教教我,好不好?”他看着苏昕南的眼睛问,似乎想从里面看到一丝丝的动容。
“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你知道我是这样偏执的人,所以你教我怎么爱,如何爱,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做什么,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苏昕南冷笑一声道:“我要你让朱玲瑜对我道歉,你做得到吗?”
她还记得那天Mario说的话,陈仲尧还在投资朱玲瑜的电影,1992年他失约的那天,是朱玲瑜在电影协会荣光加身的那天。
他嘴上说着爱自己,可永远为朱玲瑜而驱动,他让苏昕南理解他的苦衷,说他和她是过去的战友,可他们都心知肚明,无论是清晰的感情,还是欲盖弥彰的爱意,他们三个人都清清楚楚。
没有人说出口,可都在默许。
陈仲尧听完却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像两颗沉于海底的星星,在蓝色的幽光照耀下,又像蓝色的宝石。
他几乎是瞬间便点头,像一只得到主人大赦的小宠物,急忙点着头说自己可以。
“骗子。”苏昕南一把甩开他。
陈仲尧愣住。
苏昕南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鱼群,红色的一尾一尾,成群结队,自由而自在,不像在胶袋中那样孤独。
她没有讲话,空气中安静的似乎只能听见呼吸声还有陈仲尧轻轻抽鼻子的声音。
苏昕南目光柔和下来,她想起1992年那天晚上。
在九龙塘的老伯对她说要落雨了,快些回家吧,她点头笑着,却在的士上失声痛哭。
她和陈仲尧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她一直以为,是陈仲尧的傲慢,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她的固执更是无可救药。
过去的任何时刻里,她都可以放弃他们的感情,做一对面和心不和的夫妻,做一对人人羡慕的表面夫妻,她也可以做陈仲尧喜欢的,从不插手他私事的好太太。
她也不会伤心。
是她在渴望本不该有的,陈仲尧的爱。
他们初见,陈仲尧的怜悯让她沉迷,后来想想,陈仲尧不过是施舍乞丐一般的,转头便会忘记。
如今,也是同样。
就像神仙鱼不能横渡大海一般。
她和陈仲尧,本就该是无缘无份,人海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已啊。
她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伤,调慢了语速对陈仲尧说:“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恨海怨侣,就有多少佳偶天成,你有没有想过,本来我们就不该相遇呢?”
她的目光中带着释然,是陈仲尧最最不想看见的。
陈仲尧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兀自开口,语气坚定无比:“我不信命的。”
他缓慢地说:“只要能让你回心转意,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那你现在让开,我要回去。”苏昕南缓缓道。
陈仲尧给她让开一条路,但却在她上楼梯的时候紧紧跟在身后。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雾气蒙蒙萦绕着整座别墅群,不远处的灯光都在雾气中变得模糊。
苏昕南撑起伞走进雨里,她听见身后陈仲尧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他一直跟着苏昕南,哪怕沉默不语也让苏昕南介怀。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没有打伞的男人。
男人狼狈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头发凌乱,被风吹的毫无章法,身上的衣服被雨淋透,显出精壮的身型来,但透过白色的衣服,她看见了遍布在男人皮肤上的伤痕累累。
他们婚姻这么多年,没有爱,更没有做过爱。
苏昕南盯着他的伤疤,一时间有些无法动弹。
这些伤疤位置隐秘,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绝对不会为人看出来,有些已是旧伤疤,有些才刚长出新肉。
陈仲尧站在雨里,凄凉地冲苏昕南一笑:“我从不知道你的爱伟大,因为我一直都面对着成百倍的恶意,陈景山在我童年时为我制造伤疤,告诉我这样的对待是为了磨砺我成为陈家最优秀的人。后来我亲眼目睹弟弟的死亡后碰到了朱玲瑜,她说她可以帮我,我误以为那是爱,我接纳她全部的建议,我不想让她离开我,就像我无法接受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我一样。”
“那都不是爱,我爱的人是可以与我平等地站在一起的你。”
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老师让他读《呼啸山庄》,他兜兜转转找到了同样是姊妹作者的《简爱》。
在那里面,他读到一句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我们终将跨越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他从不比苏昕南优越什么,他只想和苏昕南平等地站在一起,用欣赏的眼睛看她做的每一件事,用心去聆听她每一个聪明的想法,用大脑去记录下她歌声悦耳的时刻。
苏昕南被陈仲尧看着,大雨也无法冲刷掉她的恼怒,她紧紧握着雨伞,在大雨中开口:“我无法相信你,因为我看不到你的任何行为告诉我这个事实,陈仲尧,如果你再跟着我,明天我就买张机票回北京去。”
她咬牙说:“你别逼我。”
陈仲尧被雨淋湿了全部,心也是如此。
他停在原地,望着苏昕南远去的背影。
她听不见,她都听不见。
此时此刻,如果陈仲尧再往前一步,他会支撑不住,冰冷的雨水刺骨,湿冷的草地上没有任何东西支撑。
他转过身想要走回建筑物下面避雨。
忽然,天地变得一片漆黑,他的耳鸣声遮盖了所有的雨声,一直一直持续到他意识消失的那一刻。
或许这一次,他能睡个好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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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点,苏昕南在辗转反侧中接到了陈淑湫的电话,那边很小声的乞求她:“我知道哥哥同你的事,我也骗了你,但是你现在能不能来一次半山别墅?”
她还没问为什么,陈淑湫小声说:“他发烧了,一直在念你的名字。”
“他昏迷着,还抓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一直.....叫你的名字。”
陈淑湫听起来有些难过:“他这些年一直没有亲人,节日从来都是一个人,明明只剩下我一个亲人却还是祝福我的选择,哪怕我走后他就是真的孤单一个人。”
“阿嫂.....不,苏小姐,看电影那天是我骗了你让哥哥去,住在你隔壁让你和哥哥同进同出被误会也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不原谅我都可以,但今天晚上能不能过来看看他呢?他真的离不开你。”
“抱歉。”
苏昕南沉默了半晌,对着电话听筒道:“我要睡觉了。”
陈淑湫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也蒙上了一层悲伤:“那就让这次电话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陈淑湫的声音已然全无平日里的撒娇和可爱,她听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富家千金,冷静而克制。
或许人都有两面吧,苏昕南想。
她也有。
比如说,她今天用了一生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喜欢陈仲尧这件事。
不过好在,她现在做这件事比从前要纯熟的多,连陈仲尧本人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