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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提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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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一别后,苏昕南再也没去过中岭,她不停地想起那间地下房间,那一片蓝盈盈的水,还有其中的鱼。
更可怕的是她眼前不断浮现出他在雨里的样子,那些可怖的伤口,那些隐秘的过往都是她从前不知道的。
她以为自己了解他,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些碎片的记忆混合着过去种种,开始拼凑,一片一片,将她脑海里的一切都变成运动的拼图。
就连她想要遗忘的,都开始不停地闪回。
21岁那年,香港也是一个下雨天,她从港大回到家里,别墅里静悄悄,菲佣正好休假,陈景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以为屋子里没有人。
走到楼梯上的时刻,忽然听见几个清脆而寥落的音符。
先响了几声后停下了。
很快声音又响起来,一个一个很清晰,刚开始是独立的,很快一个一个连了起来,变成了一曲悲伤的音符,大部分的音都在高音区,回响的余音像是颤抖的嘶鸣。
音乐很慢,能让人想象到此时坐在钢琴前的人用怎样修长的手指按下按键。
但其中的悲伤却是不加掩饰的,仿佛演奏的人掉入了寒冷刺骨的海里,幽幽的蓝冰环绕着他,深不见底的冰海吞噬一切快乐。
苏昕南直到那个人是陈仲尧。
她走到门外,呆呆地看着钢琴旁边坐着的那个人,乌黑的头发有几缕落在了鼻梁上,投下的阴影像是被雨打湿的树叶,璀璨的灯光从头顶的吊灯上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整个房间,他穿着浴袍,坐在半圆形的房间里,垂眸认真地看着琴键。
他身侧的几扇玻璃窗外,大雨冲刷着一切,树枝都在摇曳,倾泻而出的音乐和着雨声,和着风,诉说着什么。
原来陈仲尧的底色是那样的落寞而悲伤。
风水大师于公开媒体讲他六亲缘薄,到了最后,成了人人口中说到的天煞孤星。
陈景山身为他的父亲,无有亲密,只有谋害,陈仲尧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原来这样悲伤的他也会哭着对她说请求,会无赖地缠着她,会像个无助的孩子。
最可悲的是,她从门边退开上了楼,广播里的娱乐新闻MC在聊天。
“朱玲瑜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很聪明,不论绯闻真假,她都稳赚不赔。”
钢琴声还在响着,像是无人回应的诉说。
思绪慢慢飘回现在,苏昕南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接起。
呼吸声浅浅,她已经猜到。
“为什么打来?”
听筒里的人轻轻咳了两次,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植树那天我去接你好吗?”
苏昕南听见他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拒绝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她握着听筒,微微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无话,但陈仲尧没有放下电话。
“我好想你。”
他没有讲我想挂住你这样的话,而是用不怎么熟练的模样说了国语,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听得苏昕南忽然想笑。
但最终她只是冷淡地挂断电话。
电视里放起新闻来,一条一条过去,全都没进苏昕南的脑子。
电话又响了,她接起不耐烦道:“不要再打来了。”
但那边却笑了,熟悉的声音传来:“苏昕南。”
国语比陈仲尧好太多了。
苏昕南僵住,那边语气里有些委屈:“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苏昕南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地说:“你现在在哪里?”
李小文没有回答,反而说:“陈仲尧可真狠,让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又千方百计想让我从香港滚蛋,但我偏不,我还要给你打电话来。”
苏昕南听见他说:“你看到的事情都是陈仲尧骗我做的,我是被陷害的。”
“李小文。”她打断他:“你确定吗?”
“你确定你和罗惠上床是因为他吗?你的衣服是他让你脱掉的吗?你难道没有听过柳下惠的故事吗?”
“那你骗我!你就没有错吗!”
那边厉声打断她,质问她,逼问的很急。
苏昕南被他打断了所有的话,就好像有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无助地喘气。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陈仲尧结过婚?你觉得我会对你生气吗?”李小文的语调从愤怒变得有些悲伤,他在电话那边自嘲般地笑了笑说:“你真的爱过我吗?”
“对不起李小文。”苏昕南攥紧听筒反复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要怎样去解释她的隐瞒,这一切看起来都太像欺骗。
她满腹委屈,在听见李小文的声音的那一刻想要倾泻而出,但她没有。
她的眼前浮现出他看向罗惠的样子,爱是多么多么的明显啊。
她闭上眼睛,用指腹去擦眼泪,电话里的男人还在指责她的不忠,指责她的水性杨花,像是要给她戴一顶帽子,要送她被万千人批判。
“我们见一面吧。”
李小文最后说出自己的要求:“让陈仲尧跟着来,时间和地点我会让人给你。”
苏昕南已经猜到了,她甚至知道是谁让他打的电话。
“小文。”苏昕南忍不住说:“听我的话,好好工作,认真生活,没有我......也可以过好生活。”
“你在说什么?”李小文听笑了:“我已经被你毁了,不对,我已经被你和陈仲尧毁了,我们家也是,我在赌场欠了很多很多钱,李喜娣也被陈仲尧带走了。”
“他是□□吗?”李小文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让他替我还钱啊!”
苏昕南心在一抽一抽地疼。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李小文是多么简单和朴素的男人,望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干净清爽,为人处事也不圆滑,但胜在真诚。
怎么就.....变成这样?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苏昕南站起身从床底下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卡。
她蹲在那里看了很长时间,最后背上小包,把银行卡装了进去。
到达澳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轻车熟路来到上次她碰见陈仲尧的那座赌场。
金碧辉煌的发财车穿梭在地下一层的宾客接待出台,东南亚侍应生拉开大门,朝她笑。
进了大堂,扑面而来是排排商铺,还有四通八达往楼上酒店的通道,她凭着记忆往赌场区走。
一进赌场,里面的噪声盖住了她耳朵,一层层往大脑里灌,五光十色的场面,花花绿绿的筹码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在赌桌旁有的癫狂,有的猛拍不让他赢钱的机器。
苏昕南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贵宾室门口,对前台的女士微微笑,吐出她曾经做陈太太的时候听过的陌生词汇:“唔該,我搵Shirley可不可以啊?”
贵宾室很大,拐角往里还有看不见的空间,不知道是有什么用,从前也有阔太约她一同去,她都拒绝。
关起大门隔绝了外面喧闹的声音,女士看了一眼她问到:“做乜嘢?”
苏昕南顿了顿说:“我的名,苏昕南,找Shirley,替人还债。”
那个人拿起大哥大,将信将疑打了电话,报出名字后又说了两句,她才放下电话。
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毕恭毕敬的样子。
苏昕南长舒了一口气。
女人热情道:“我带你去。”
她引苏昕南往看不见的空间通道那里走。
那条灯光昏暗的路走了几分钟越走越亮,逐渐变成灯光如昼,尽头的金色的大门扶手都是纯金龙雕。
女士输了密码,然后推开了门,恭敬道:“苏小姐请。”
门内和外面的布置很相似,但却宽敞很多,而这上面的赌注不是筹码,不是钞票,干干净净的赌桌旁,每个赌客旁边都陪着一位漂亮年轻堪比影星的服务生。
他们面对着这些赌客的上下其手面不改色地笑道,甚至还能更主动地贴上去。
因为大门开了,所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门口的苏昕南。
如炬的目光一道道,每一道都能把她看穿。
大堂里安静下来,苏昕南借此机会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认出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的心跳加速,那不是心动,也不是激动,而是害怕。
那是她不敢想象的,认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现在坐在这里,做着和平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事情。
而苏昕南在他们的目光下好像变成了货品,裸体躺在大厅中央,被所有人议论。
细密的议论声响起,苏昕南急促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大门轰然关闭。
眼前如同欧洲宫殿一样高的建筑里,金色的楼梯一层一层盘旋,他们的每一张赌桌上都赌着比金钱更贵,更脏的东西。
苏昕南的右手最近的桌子,赌的是石油,是下一次战争的地点。
她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顶着目光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
心里越来越浓烈的逃避想法渐渐淹没她。
在她退后之前,遥遥传来二楼某扇大门开合的声音。
有几个人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她以为会是麦绍宇,会是任何一个她认识的商人。
但她没想到会是陈仲尧。
他穿着西装白衬衫却没有打领带,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因为健身能看见里面的中缝,袖子挽上去露出半截小臂,小臂上有凸起的青筋和血管,还有漂亮的肌肉线条。
腰线收拢流畅,西装裤线条利落,不带多余的褶皱,包裹着优越的身材。
陈仲尧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简单明了却比身旁的人气场矜贵千万倍。
哒、哒、哒.....
红底黑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从楼上到她面前,仿佛走了一万年。
陈仲尧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比所有的目光加起来的总和都要认真直白。
很快,陈仲尧走到了她面前,用很平常的语气,就像是在和最亲近的人在聊天气聊今天吃什么一样的模样,他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说话间还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鬓间的头发,归拢到耳后,足够她余光看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他们结婚的戒指。
很便宜的款式。
他就这样带着,给所有人看。
那句怎么是你问不出口,因为她从不知道陈仲尧的全貌,索性也不必去知道了。
但是因为陈仲尧的出现好像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那颗心也慢慢归于平静。
“我来替李小文还赌债,他欠了多少钱?”
苏昕南从包里取出银行卡递给陈仲尧。
陈仲尧没有接,他沉沉地看着苏昕南,过了一会问:“你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苏昕南看着他说。
陈仲尧点点头说:“好。”
他把卡拿给身边的人,那人接过银行卡就跑上了楼。
陈仲尧很温柔地说:“我让人去查了,你跟我上楼休息一会好不好?”
说完他拉住了苏昕南的手。
下一秒就被甩开了。
陈仲尧没觉得很意外,反而平静地继续道:“这里人很多,我怕你会不舒服,如果你不想跟我上楼,到隔壁的房间好不好?”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两个人,像是见了什么奇怪的事一样。
终于有人停下了手头的事朝陈仲尧说话。
纯正的法语,陈仲尧也立马直起腰转头朝那人笑,说了一些解释的话,也是法语。
听完他说话,苏昕南再也感受不到那些要吃人的视线了。
这几句话不仅仅是对那个人说的,也无形中说给了在场的每个人。
他说完话又转回来看着苏昕南,这次他只敢去抓苏昕南的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求着她一般道:“他们对你不礼貌,我们上去好吗?”
刚刚上楼的人跑了下来,把银行卡递到了他面前道:“卡里有四千万。”
陈仲尧的语气很平静:“这是我当初给你的钱吗?是不是还有宋落生的?”
“与你无关。”苏昕南说:“够吗?”
“不够。”陈仲尧缓缓道。
苏昕南又拿出一张卡:“这是我在大陆的所有工资,里面有两万人民币,够吗?”
“不够。”
陈仲尧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区朗借给我的五百万,加上这些,够了吗?”
苏昕南把最后一张卡拿出来。
陈仲尧垂眼看着那张卡,笑了,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原来你同他也有来往。”
他抬起眼睛缓缓道:“不够。”
苏昕南急了:“那要多少?”
陈仲尧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要帮他还债,不如听听我这个提议。”
“什么?”
陈仲尧轻轻道:“回到我身边,我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他无论欠了多少钱你都可以———”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全场哗然,继而是轰乱。
桌椅挪动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之前对苏昕南不感兴趣的人也开始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陈仲尧身后一个十分壮实的男人正要朝她来,却被陈仲尧伸出手臂拦住了。
他被苏昕南打红了一半脸颊,却不怒不恼,连情绪激动都没有。
相反,他垂着眼睛,长睫毛微微颤动,乍一看以为他在难过到流泪。
“打得好。”
他说:“从前是我不对,他们有的不认识你,有的当你是空气,现在你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对我,从这里出去以后你到哪里去,他们都会知道你是谁。”
他抿了抿嘴唇,唇角有些微微发肿,本来还没好透的旧伤也会复发。
灯光很亮,但照不进陈仲尧的眸子里。
“开心了吗?如果开心了就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好吗?就像———你当初考虑骆元棠的建议一样,好吗?”
苏昕南努力回想罗元棠的提议是什么。
哦,她想起来了。
“苏小姐,不考虑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