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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软的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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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嗤笑道:“狗鼻子。”
珩生依偎着他,含含糊糊腻腻歪歪地哼了一声,倒真有些像大狗撒娇。元衍吃这一套,顺从地被放在榻上,手托在珩生手肘处,把衣袖往上捋一捋,就看到了缠的绷带上,血迹不断染开。
魔神造成的伤口,要是不将魔气驱除,这伤口永远也愈合不了。
珩生对这淌血的伤口并不在意,淡淡道:“师尊心疼了?”
其实一开始的珩生不是这样的,元衍从原主的记忆里看到过。
珩生一开始的时候是极其依赖原主的,毕竟是原主把濒临死亡的他带回沧州,给他吃穿,教他修炼……
一开始的原主伪装得很好。
直到这柄自己捡到的破铜烂铁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原主本就不喜,直到掌门人的一句不世出的天才,这种评价让原主的妒意瞬间成型,他开始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唯一的一个徒弟。
最终,他落定了这个徒弟的路。
人形兵器。
而珩生在一开始杀人的恐惧中慢慢成长,变成连掌门人也惧怕的存在。师徒反目早在几年前就演变过了,甚至是对自己的师尊进行折辱……
原主精致利己,而珩生也在一直向前走,从未有过想回头的意思,俩人在此事上竟然达成一致。
好像谁也不曾记得,珩生第一次杀人后,在暴雨夜里拄着刀,站在原主院子里。原主坐在窗前,一灯如豆,隔窗是相见两生厌的眉眼。
血水混着雨水,是淡淡的粉。
珩生道:“我杀他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说好疼。”
“废物东西……”原主倚在窗前,雨水将衣袖都漂湿了,冷漠且尖锐地道,“我十岁时杀人,手稳得很,看来所谓不世出,不过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啪”一声,窗户关上。
元衍叹了一口气,将珩生手上的绷带拆开。屋子里添了俩小徒弟,烧了蜡烛,明亮的、温暖的光落在他的眼底,长长的睫毛温柔地耷拉着,眼底凝聚着认真又无奈的情绪:“我心疼你。”
那手臂一颤。
“弄疼了?”
珩生“嗯”了一声,顺势坐在床榻边边上,那温文尔雅也不见,狠戾桀骜也不见,唯独剩下一点点的茫然,和本能的娇气:“好像碰到我的心了。”
一对不伦不类的师徒,也难怪尽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元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拆绷带的速度快了些,直到带血的绷带被扔在一边,染血的指尖略微踌躇地动了动。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两人的视线凝聚下汩汩流着血。
元衍道:“伤口这般不行……”
那两小童又不知做什么去了。他示意让珩生拿蜡烛来。
珩生拿蜡烛照着,呆愣愣地道:“做什么,往上浇吗?”
元衍:“刀。”
一道雪白的光呈了上来。
他削了一截头发,听得珩生倒吸一口冷气。
头发燃后的灰,洒在伤口上,黑气渐渐淡了。
珩生犹在扼腕:“怎么好端端,削起头发来了?”
元衍看了看伤口,懒得跟他废话,一手捞过他脖颈,按低他的头,额头抵着额头。
大抵是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烦了:
“闭目。”
珩生听话闭上眼:“这是做什么?”
元衍索性就说出声来:“山希望你平平安安……”
后面半截……
这些是有世间生灵求他办事时,他会给的一种回复,山应允你的愿望,山祝福你。
当然还有一种是山的沉默。
论起这个来,珩生好像是第二个他自己去施与祝福的。
第一个是谁来着?
年岁太长了,实在是记不住,元衍睁眼,望着珩生近在咫尺的脸,对方的确很听他这个师尊的话,有乖乖把眼睛闭上。
他的眼神开始放空,有些神圣的冰冷,瞳孔的黑渐变成淡灰色:“快快乐乐的。”
珩生觉得这话好生熟悉,于是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元衍的眼神。
一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世间万物的轮转,生生世世的奥妙,似乎就藏在这一双眼睛里。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简直就是这世上现世的神祇。
冰冷、温暖、高高在上又怜悯……
如此的矛盾又如此的引人探寻。
这样的神祇,说出的祝福居然是要他快乐平安。一瞬间,珩生觉得自己好似发起了高热。
一只冰凉如玉的手将他的眼睛遮上,一只手圈住他的腰,一瞬间叮叮朗朗,好似碰倒了一盆碎冰。
他沉沉欲坠,扑在了温热的身躯上。
与此同时,淡灰色渐渐变回深黑,心软的神又变成了瘫子。
元衍在发现自己不仅变成了瘫子,还变成了肉垫时,忍不住扯了扯珩生的头发,还是没忍住揪了揪珩生的脸,心道那月下老儿的确会来事。
本子里出了珩生这号人物,这真是谁看了不心疼。
俩小孩儿听了动静连忙过来,收拾了剑和蜡烛,好险没把师尊和师兄燎着。到师兄这大活人时犯了难,谁也没敢下这个手。
元衍黑着脸,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五大三粗的,再不挪过去我真得见你们祖师爷了。”
小二和小三还是没敢动,小三踌躇着,小二又机灵劲上头,提议道:“要不给大师兄打个地铺,让他给师尊您老人家守夜?”
元衍道:“怎么不说直接把他抬上来同我一道睡呢?”
小三道:“可以哦。”
小二:“也不是不行。”
元衍挫败道:“抬。”
于是,元衍开始数着枕头边珩生的睫毛酝酿睡意了。
“一、二、……”
“二百三十六……”
元衍无聊地数着,一团迷雾里黑乎乎的,似乎是什么小生物。
洁白的指尖停在尖尖的一处,元衍听到了自己的抱怨:“一会儿就数完了,真没意思。”
那声音懒散,又有点骄纵。
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般懒散肆意的时候。
那团小生物缠缠自己的小拇指,开始飞速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快把他这座山都遮住了,急得他在梦里跳脚,挥舞着双手:“不要再变大了……”
元衍惊醒,一只手臂搭在他胸前,他本来想挪,结果看到自己昨夜缠的绷带,又放弃了,自暴自弃地盯着床帐。
太诡异了,那个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本子是月老所写的缘故,元衍置身其中,总是感到触目惊心的重合,好似是谁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
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对此感到不快。
因为这个太有天界那味了。
任何时候,任何话语,都不是通过俩个神坐下来谈的,坐下来,面对面地说,往往非常表面,而暗藏的玄机往往是一壶酒,一朵花。
他不喜欢这样。
那些新神这般作为,倒是闹得那花和酒都糟蹋了。
古神对待湮灭,都是非常顺其自然的,忘却的便教它忘却。即使自己的庙宇被风沙侵蚀,自己的名讳被人类的繁衍更迭所埋葬,直到祂被忘却,湮灭在时间的长河。
元衍觉得自己该忘了那个梦了。
这时,珩生醒了,先是被帐子惊讶到,又看向元衍,迅速坐起身来,看了看元衍神色:“师尊为何生气?”
元衍偏头看他:“遮遮掩掩并非君子所为。”
珩生愣了愣:“师尊说的是?”
元衍叹气:“我忘了一些东西。”
珩生皱眉:“死物?”
元衍闻言,手指动了动,仿佛还留着一点未知之物冰凉的眷恋。
“活的。”
珩生道:“活着的怎么能算东西呢?”
“师尊忘了他,或许他还惦念着……”
他说到一半,皱眉道:“好痛。”
元衍便将他的手小心挪到自己这里,一边拆绷带,一边责怪道:“怎么不小心些?”
珩生唇角微弯:“或许他还惦念着你。”
元衍看着不再流血的伤口,道:“劳他关心,我还赖活着。”
“只不过,这世间再无一人关心我,你说笑了。”
“师尊。”
元衍不耐烦抬眼:“又怎么了?”
珩生微微低头,情意绵延:“我关心你。”
“……”
“没大没小,要叫我师尊!”
“是,师尊。”
这该死的熟悉感。
“师弟,听闻昨夜你与那孽徒同寝?”
元衍听闻不动声色地看了小二一眼,小二仍然低着头。
“怎么,谁规定自家徒弟睡不得了?”
三长老噎了一下,又笑道:“我知道师弟没了修为心头不舒爽,只是这关头,又怎么跟徒弟亲热到睡一个被窝了?”
着实让人生疑。
元衍眼下乌黑,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我昨夜睡好了?”
“三师兄你聪明,想必也知晓我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可我过着过着,你猜怎么着?”
三长老僵在原地,甚至开始思考这老四要是叛变了,珩生躲在哪里埋伏,他又怎么逃出去了。
元衍讥笑道:“我与三师兄接触,竟觉得这几年,师兄竟是一点儿也没变。”
“哦,哪里没变?”
“当日师尊夸我底子好,却也同我说过,三师兄你修炼契而不舍,大道至简,合该你走得快些……”
三长老激动道:“确有此事?”
同时,他心里判定,定有此事,那老头子没少说老四有底子,但是容易走歪路。
而自己……竟然是有道的。
大道至简!
元衍道:“你猜师尊怎么说大师兄?”
当年,掌门人几乎就锁定了老大和老三,正因如此,老掌门人也从未在这俩人面前论过他们的长短。
对于这个,三长老很是好奇,甚至他隐隐约约都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