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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绿色的竹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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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老大此人,思虑过深,为人不可深交。”
三长老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只是那老头真会说这个?
三长老迷糊了,不过一瞬,他又确信了,那老头的确喜欢拉着这小子讲东讲西的。
“我过着过着,瞧三师兄这模样,空有勤奋,几年都没什么进步,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
三长老气道:“要不是老大,我现在能这样?”
“昨日他还贬低我识人不清,你我同尿一个炕头,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品行?!”
好话只说三分。
元衍敷衍地笑笑:“你也不必抬举我,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如今走到一条绳子上,互相帮衬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
彼此想要什么,心知肚明。
小二低着头。
元衍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做什么做小伏低的样子,今日的事我没怪你。”
小二行礼道:“谢师尊。”
“你要报什么接着报……”元衍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做得很好。”
珩生受了伤,便鲜少出门。
黏人精一般,黏着元衍。元衍都恍惚自己又端居庙宇了,等这人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纱布时,还不忘将递过来的勺子吹一吹时,他才恍然大悟,又有些好笑,谁家伤患包成这样,还能坐着给瘫子喂饭。
这傻徒弟。
这么一想竟真笑开了。两眼弯弯,这种笑法儿,珩生时常有,尤其是对着元衍,恨不得笑出一朵花儿来,免不得沾点招蜂引蝶的意味。但搁他身上,只觉春风拂面,眉眼看着都放肆开怀了不少。
指尖别过勺子,他歪了歪头,对呆愣的徒弟说:“幸得是个半瘫,手还能用……”
珩生眨了眨眼睛,顺从地将勺子放下,又将身段凑近了些:“师尊理应多笑些…”
“好看。”
元衍道:“也有人曾对我说过……”
珩生唇线抿直,垂眸时视线黏在元衍唇角,心里头想着,师尊这般好,又是老神仙,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识趣。
顿时心头如倒翻了杂七杂八的罐子,五味陈杂。
元衍道:“魔王如此难打?”
珩生不甘地哼了一声。
“几成胜算?”
“六成。”
“原先几成?”
珩生伸出两根手指。元衍心下已有计较,将他手按下。
“快了。”
元衍瘫在轮椅上,看着屏风上的竹影发愣,眼皮半耷拉着,要睡不睡的模样。一道高大身影忽然闪现身侧,他抬眼道:“魔神?”
魔神束手而立,头上两角,正是恢复神力的灵药所在。
元衍目光并未停留,掠过他,看他身后,空无一人。
“我那徒弟呢?”
魔神道:“打趴下了。”
元衍咋舌:“本来就要被打败的,何必如此?”
魔神闻言看他一眼:“我也可不让他打败。”
元衍看向他:“的确可。”
只是故事停在此刻,永不得推进罢了。
“你成为魔神已近千年,无数次挑衅天规,可有结果?”
“你徒弟比你有意思。”魔神将手按在元衍肩膀上,闭上眼,略施法术探看,太过纯正的神力,被一条森冷的锁链所禁锢,就如同他背脊处缠绕的那道一样。
他已知答案,便收回手,笑了笑,桀骜肆意:“我的确会被打败,何时就要看你徒弟是否诚心了。”
元衍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魔神唇角笑容隐匿,目光苍凉,一眼仿佛看见了时间流动里青年向自己挥来的一剑,气势恢宏,所及处尘土湮灭,万籁俱寂。
“我们同为神又怎么会不懂,你神力被缚,看不清楚,我来告诉你,未来你将重新得到你的神力,走在你想走的路上,离开这个你徒弟所在的地方……”
他神色不明地感慨道:“这里与之相比,实在太贫瘠了。”
元衍听着有些不舒服,但是他却无法反驳,确实如此,他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是想着怎么炸掉这个地方。
这里如这里的神所言,十分的贫瘠。珩生再惊才绝艳也是托了话本子的福。倘若话本子定了他最终是个神仙,无论如何他也是能成的。
元衍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它的贫瘠。
只是因为他是神,这里并不是他主宰的世界。
可珩生是这里的……
他虽抱有慈悲,却很难去干预什么。
所以他没有反驳什么,他的确要离开。想到那孩子对他的依赖,元衍心中难受,任由思绪缠绕,最终如弹去衣襟上的竹叶一般拂去。
珩生站在阴影里,仍旧是夸张的打扮,好似掉进绷带堆被缠了好几圈,可怜又显滑稽,若是教师尊见了定要笑骂,一边被扯过去,看看伤得究竟如何。
今日魔神似乎赶趟儿。下手格外重,他趴泥地里血水混泥水,缓了好久,回来时吃了药,换了衣衫,又借着绷带故作滑稽。如今真被伤了心,倒觉得这滑稽真了几分,眼前水雾迷蒙,他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元衍等到月上中天,不见人来,催两个小徒弟去看,回来说是已睡下了。
便让他们服侍着睡下。
“今日忙得很,不见吃饭,睡觉也不来。”
两小童很是替他不平。
元衍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将前些日子放在这里的药送到珩生门口,不要惊扰了他便作罢。
日子仍旧如流水般的过。
珩生很少来了。
元衍有时会听见些动静,等看过去又不见什么,仍旧是庭院深深深几许。
他的好师门那里,催人来信。元衍就叫小徒弟们将珩生跟魔尊死磕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过了没几日,对外宣传闭关的老三过来了。
三长老一进门,两小童识趣地倒水。
他甫一坐定,便探半边身子,小声道:“这几日那孽徒怎么不跟你亲热了?”
元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尖酸刻薄道:“闭关可有成效?”
有个屁的成效。
三长老哼哼几句,又道:“老大那里稳住了。说是什么再观察观察,你的好徒弟太唬人了,昨晚上打得半边天扯雷电火花……”
说到这儿,他由衷地给元衍竖个大拇指:“你是这个。”
元衍昨晚也听了一夜的雷声。
越想越气。
这小兔崽子还真是一面也不见。
如今并不想附和这话题,权且揭过:“老大这么多年了,修为卡在那里,现下里谁服气……”
“不错。”老三目光闪烁,看向元衍,“你呢?”
元衍道:“我现在对这个没兴趣,只是记挂自己这两条腿……”
老三很是满意,宽慰道:“当初你被那小崽子伤瘫了,老大说都没说一句……”
“毕竟是门派的杀器,毁誉参半,也是博名声的好方法。”当初原主瘫得突然,门派上下竟然全然一致的团结,装瞎得让原主都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界。
不过老大的心思,他还是明白的。动一个老虎,还是不理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很好选。
如今老大的心思也不难猜。珩生跟魔神杠上,他再赞成不过。这几年来,珩生在门派内的呼声越来越高,眼中刺哪能放任下去。
若是他殒命……
元衍旁敲侧击:“若是我那孽徒死早了,这门派你还得等个千二百年的,多不划算。”
老三在怀中掏了一个卷轴,放在桌上,往元衍那里推了推:“师弟大义,我还怕你嫌他死得不够早。这是魔神的秘辛。”
他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小辈还是嫩了点,打蛇打七寸,里头还有些我私藏的丹药,先给卷轴,再给丹药。”
他出门时仍在强调。元衍握着乾坤袋的手挥了,挥,老三受此轻视,也不生气,哼着小调走了。
先给卷轴,再给丹药。
元衍困了,想回房,那两小童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伸手试着操控,一只手覆盖在他手上,鼻尖嗅到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味,还有熟悉的药香。
元衍抽回手,板着脸道:“回来了。”
珩生将轮椅调了个个儿,屈膝蹲在元衍面前,仰头望他:“师尊想我了吗?”
元衍总觉得他白了些,难道被打虚了些?先前那些药都放他那里去了,他捏了捏手中的卷轴和乾坤袋,老三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犹在耳畔,哪敢随便给他吃。
这些动作被珩生看在眼里,他唇角勾了勾,勾起几分勉强笑意:“刚才有人来过?”
元衍道:“没有。”
“怎么笑得这般难看,吃了没有?”
珩生将脸颊贴在他腿边,答非所问:“快了。师尊,我很厉害的。”
头发垂下来,愈发暗红的火焰纹章隐匿其中。
“我看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两人间许久不见,说话都勉强。元衍倦怠,珩生明显的心不在焉,最终还是由珩生将他送到房间去,期间两人各有心事,沉寂的空气仿佛要将人溺毙一般。
两小童回来,手中把玩着玉蝶,见轮椅上的人影,很是兴奋地上前展示:“师尊,三……”
轮椅转动,珩生额间火焰纹饰暗沉得犹如一抹红锈,又如同放沉了的血渍,他垂眸看着小童手中的玉蝶。
两小童汗如雨下。
每个长老门下弟子的玉都是不一样的。元衍门下的应当是一枚绿竹叶。
他也曾经收到过,后来碎在一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