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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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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神扶着他的手不再说话。
两个人一坐一立,窗台外的斜阳倾洒在贺兰破的侧肩与后背,衬得他衣上暗纹隐隐反光。
好一会儿,他指尖动了动,垂下眼望着祝神:“明日三十,祝老板今天就要回去。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跟我道别?”
贺兰破一直都心知肚明。
祝神是不会留到喝喜酒的时候的。朱砂剑尾每半月归来一次,他必须要回喜荣华了。
“这不就道了。”祝神收手,低下眼笑,“贺兰小公子机敏聪慧,何须我说。连道别都替我省下麻烦。”
又要走了。
贺兰破看了看自己掌心,又无声吐了口气,扭头看向飞絮阑珊的房门处:“若是能把门关上……”
一辈子都叫他走不出去就好了。
祝神没听清,只问:“小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贺兰破收敛视线,上了药的伤口开始传来灼烧的痛感,他手指蜷了蜷,“那我就不送祝老板了。”
祝神还没说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多时,却有几个小厮送来一身新衣,一双新鞋,连颜色都与祝神惯爱穿的无二,说是二公子打发来的。
祝神换好,容珲也来了,见到祝神的伤只问上了药没有,祝神无意多说,他便也收拾了东西等祝神吩咐离开。
两个人去西角门出府,贺兰破从家里抽调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容珲在上车前回头看了看旁边的朱漆大门,问:“小公子又同您闹脾气了?”
要走了也不来送。
祝神莫名其妙:“我哄好了啊。”
便说便由容珲扶着登上马车:“不过是看我与旁人多说几句话,他不喜欢,我便哄哄。他虽不爱说话,但最没心眼,又能发多大脾气。”
进了车间又笑眯眯道:“小鱼很乖的。”
容珲一针见血:“那他怎么不来送你?”
贺兰府的马车宽大,里头设了软榻小几,还有些许高点茶水,不知是否有人吩咐过,榻上额外垫了两层狐皮毯子,甚至熏了一小炉山空。
“孩子嘛,玩儿心大,娶亲这样的热闹总爱去凑的,跟我一个病秧子整天待一块儿多无趣。再说了,”祝神坐进软榻,闭眼假寐,“府里事多,他岂能时时围着我转。”
话音刚落,马车轻晃,是启程了。
东角门后,贺兰破乌衣墨冠,长身挺立,目送渐渐远去的马车在视野尽头消失不见,又在原地垂眸站了会儿,才慢慢往回走。
车夫行驶得很慢,一路没有颠簸,竟叫祝神安稳睡着了。再停下时,正好于日落之前抵达喜荣华。
祝神给了赏金,慢慢下车走进客栈。
陆穿原坐在大堂中间,面前摆着一盘黑芝麻、一盘生瓜子还有一壶茶。
吃一口黑芝麻,嚼两粒生瓜子,再喝一口茶。陆穿原似是等候多时。
祝神一进门,他立时冷笑:“这是哪家贵客来了?”
祝神眼睛弯弯,挨着他坐下,极尽恭维道:“自然是陆大夫家的。”
“我家?”陆穿远拔高语气,往身后账台处的十三幺瞧一眼,伸出指头点点祝神,“听听!还有人把这儿当家呢!”
十三幺呲了呲牙,不敢附和。容珲埋头憋笑,趁祝神挨训的当儿赶紧提了包袱溜上楼,免得被殃及池鱼。
“咱们这儿不是客栈吗?”陆穿原扭头对着十三幺,指桑骂槐,“又没谁的老子娘!人家无牵无挂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招呼也不打,回来还说这是家!什么家?四海为家?”
周边几桌吃饭的客人看了过来。
十三幺提了茶壶跑来给他顺气:“掌柜的消消气儿,二爷他出去总归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一面说,一面给祝神挤眼睛,示意祝神快点上去。
“别的不谈,就他那张脸!一出山,能给咱们喜荣华招揽多少客人!”
“招客人?我要他给我招客人?稀得他挣那两个臭钱?!再折腾两下还不知他几时把命给折腾在外面!那钱给谁花?给阎王花?”陆穿原骂着,忽一转身,指着刚绕到西南边楼梯处、正提着衣摆猫腰溜上去的祝神,“给我回来!”
祝神脊背一僵,才踏上楼板的脚又放下去,叹了口气,毕恭毕敬走回来。
陆穿原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正还要骂,忽瞥见祝神脚腕的靴子上晕出的血迹。
他神色微凝,片刻后别开头“哼”了一声:“还晓得抵着坎儿回来!上楼收拾收拾,准备去暗室。”
“好嘞。”
祝神应了,调头欲走,衣袖带起一阵轻风,隐含几缕花香。
陆穿原蹙眉道:“你去看桂花了?”
祝神答得含糊:“经过了一片花园,有几枝桂树。”
陆穿原起身跟上去:“不是跟你说过,戴着侍罗佛珠最好离桂花远些?”
“怕什么。”祝神一步一步踏上楼,侧头用眼尾扫向陆穿原,含笑道,“我又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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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哀的婚终究是没成。
新娘子跑了。
被贺兰哀一刀捅跑的。
三十那天,贺兰破去步家接了人,一路护送来,陪同观礼、守席——不管私下里跟贺兰哀怎么闹,府中大事上还是要做够体面的。
那贺兰哀虽不喜这门婚事,可到底最爱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平日把贺兰氏辖下的几十城踏遍,睡尽勾栏花巷,今日自己又成了主人公,更把热闹又添一层,自是灌了数不清的黄汤进肚。
等醉得不省人事闯入婚房时,步二还规规矩矩坐在床上等他掀盖头。
临窗花瓶里盛着一株巨大的桂花,是贺兰明棋每日都遣人去花园摘了,分别往几间主屋插上的。贺兰破房中也有。
夜风袭入,勾得桂花香气在房中暗自浮动。
贺兰哀跌跌撞撞走近床尾,看步二泰然安坐,听他来了也无动于衷,只觉这是个不懂风情、呆木死板的女人。
念头一起,先前两三个时辰里喝出来的欢喜骤熄,如在心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登时凉下去三分。
他堂堂贺兰哀,凭什么这辈子就娶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娘们儿?若论富贵,谁比得上贺兰氏荣华通天?单就贺兰家兵力、财力,只要他说一声,哪个世家不会削尖了脑袋把自己女儿送进来?
凭什么阿姐就给他安排小小步家庶女!凭什么!
这等货色,也就配勉强扔给贺兰破那个狼窝里的野种罢了!
贺兰哀将盖头泄愤般的一扯,没有见到意料之中一张怯懦沉默的脸。
后来酒醒时的他已记不清新婚妻子的容貌,他只想得起步二的眼神。那双眼所呈现出的神态比他更冷漠,更疏离,如一枚钉子,只要展开眉睫就能透过他这副花团锦簇的皮相洞穿他懦弱腐烂的内里。
即便已是酩酊大醉,贺兰哀也在那一瞬通灵似的明白,阿姐为何非要迎娶这个女人不可。
她们是同一种人。
沾洲有一个贺兰明棋,可以撑起强大庞杂的贺兰氏;若两个贺兰明棋联手,则整片洲土悉数在望。
可那时被酒色所迷的贺兰哀已是晕头转向,平日他虽阴晴不定,到底还能分清场合学着自控,今夜不知怎么,心头如火中烧,在愈发浓郁的桂花香里狂躁不安。
步二不卑不亢的眼神将他惹怒:她不应该做小伏低、卑躬屈膝吗?
她本应该做小伏低、求着我娶她才对!
贺兰哀挠抓着自己胸口,忽摸到一团硬物。
那是昨日祝老板送他的佛珠,因祝老板说自己一直贴身带着,贺兰哀得了以后,思眷美人,也日夜贴身放着。
想到祝老板,贺兰哀自身前掏出侍罗佛珠,凑到掌中痴迷地闻了闻,脑中便不自觉浮现那人昨日一举一动,是何等温声软语、绵绵笑意。
再一看步二,两相对比,更显这个女人可恶!可恨!
他猛地瞪大双眼,反手一巴掌扇到步二脸上。
这一掌极其凶猛用力,不仅步二被打得扑到地面,嘴角流血,就连那串佛珠也因他控制不当被绷断了珠线,磕磕碰碰散落一地。
步二发钗滚落,云鬓半散,头低低垂着,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一颗佛珠滚到她身下地板,她不动声色收进袖中。
下一刻,她缓缓起身,抬起脸来,五个指印在她侧颊高高肿起,一行血迹自她嘴角流下。
她扬起手,啪的一声在贺兰哀脸上回击一掌。
贺兰哀猝不及防,被扇得别过头,耳际嗡嗡作响,正难以置信,又听步二冷冷道:“有种就丢我进绞藤里,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贺兰哀用舌头顶了顶腮处,望回她的脸上,面目森然地咧嘴笑道:“你当我不敢。”
说罢一把扯住步二的头发,就这么把人往门外拖拽而去。
外头守夜的一众丫鬟小厮见此局面,当即拦的拦,劝的劝,更有几个机灵的一溜往枕霄阁去给贺兰明棋报信。贺兰哀像一头疯兽撕扯着步二,一路走,一路双目发红地谩骂嘶叫,整个园子沿着他的轨迹渐次混乱,凡听到动静的,全一锅粥似的跟上去看这场好戏。
一时满府轰动。
步二被他拉扯得目眦欲裂,只觉整个头皮都快被从身上剥离下来。
即便如此,自婚房去花园的路上她也一声不吭。
直到在被丢进西南角的藤园前,她忽抓住贺兰哀的胳膊,侧过脖子,发狠咬了一口。
贺兰哀当即痛得对着步二的头颅连连挥舞拳头。
敲打声一声沉过一声,步二头脑晃荡,双眼发黑,也始终不肯松口,就要隔着衣裳啃下肉来。许是贺兰哀痛极,混乱中谁也没看清,只听步二惨叫过后,众人方见血滴迸溅,步二捂着肚子,脸色惨白,腰间插着一把匕首。
贺兰哀还不止息,斗红了眼,见步二没有反抗之力,拎起人便扔到了绞藤丛中。
血气四溢,激发绞藤妖性。
顷刻间暗处窸窣作响,步二腰部、手脚、颈下全被缠上吸血的藤蔓,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得皮开肉绽,如血糊的人一般,发出连声哀嚎,凄惨之意几乎震透天际。
贺兰破最先赶来。
围观的一众没一个敢上前,好不容易见有个做主的来了,赶紧敞开一条道让人过去。
贺兰破一面走着,一面吩咐下人将宾客遣散,再走到贺兰哀跟前,见着这人额头发黑,两眼尽是血丝,瞳孔缩小,口中生血,犹如中邪,便知是出事了。
眼下顾不得许多,他朝贺兰哀身上搜罗一圈,摸到拆藤散的瓶子,只管先去藤丛救了步二再说。
可还没来得及出手,院墙外眨眼间飞身翻进来一个蒙面黑衣人,往贺兰破眼前和藤蔓丛展臂一挥,不清不楚的粉末便洒了满天。
贺兰破下意识抬起胳膊挡眼,一个动作的间隙,步二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
他眼角骤然缩紧,三两上步蹬过墙头追了出去。
即便只有一眼,贺兰破也看得分明——
黑衣人的眉尾处,有一条短小的刀疤。
刀下取血,眼下夺人,这已是对方第二次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