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两面》百川鱼海

6、木紫的商场

　　会走会跑后，我最惬意的事就是在山上的茶园里自由地奔跑，幽幽的茶香，那一切，是我一生最美丽的回忆了,我出生在木家,一个只剩下女子的木家.
　　十七岁那年，木家一直小本经营的茶生意出了状况，木家的茶被一船船地扣下，母亲愁得似是一夜白了头，仅仅十几日，母亲就又因疲劳加郁结而病倒，情况越来越差了．大夫亦说若此郁结不除，母亲怕是撑不过几天了．家人皆伤心不已，这事定不好办呢．得罪的可是风雨楼－－上官家．其实什么得罪，哈哈，不过是上官家和产茶世家程家勾结，不让木家的茶有任何出头的可能．
　　我是木家的长女，放下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矜持，我只得硬闯风雨楼了．站在风雨楼前,我突然失了勇气,比我想象更加华丽的风雨楼,那楼主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凭我,一介女流,是否可能呢?轻扯嘴角,也许我的能力无法企及,可是我自信我的美貌,我倒是很想看看那被誉为天下第一美女的程宿怎么个美法.
　　我从小一惹事就被娘追得满茶圆地跑,脚力自是胜人一筹.闯进风雨楼,我便一个劲地向楼顶冲去.,身后的小厮根本追不上我,终跑到了五层,我已气喘吁吁,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紫色的漆门,与其它的雅阁都不尽相同,我敢肯定,上官揽日就在里面.我平静了一下呼吸,步履坚定地朝那门走去.
　　我猛地推开门,堂上坐着两人,一男一女,未待看清,我便嚷道:"上官揽日为何扣下我家的茶?"待我抬起头,看清堂上之人,晃若天人.男子玄衣银冠,幽雅雍容,俊美无双,一手托着茶杯,一手轻捏茶盖,未曾抬头.那女子白衣胜雪,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不清容貌,而此时的我亦没有时间去管那些,看见上官揽日不屑于抬头,气恼得直想打翻他手中的杯子.然那茶香,禁锢住了我的脚步.那茶...忽然,耳畔响起一抹雍容的声响:"怎么,木姑娘,可是要喝茶?"他杯中的,是我家的茶.他品了一口,继而说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啊."我的心,突然变得安静了，转头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那绝世的容颜,我瞬即明了,哈哈,她的美貌,配得起世间之誉,我自嘲地扯扯嘴角:"难怪,程家有女若此,我认输了."说罢,转身离去."你觉得我上官揽日不过是个贪图美色之人?"他仍然是那雍容的语气,眼中戏谑之色尽显."好色之徒爱的自然是庸脂俗粉,可是程宿...太美,是无论也放不下的,上官楼主爱慕,实数正常."那样的美丽,摄人心魄.我未转身,只是低语喃喃,关于我十几年来的自负,自负这非凡的美丽,原来,天外有天.想起之前,竟想使用美人计,自嘲的笑意更浓.
　　当我出了风雨楼，赶至家中,母亲竟已奄奄一息,他抓着我的手,虚弱却坚定地说:"紫儿,定要守住木家."只一句,母亲她便去了.从此,我,便是木家的主事.
　　守住木家,我不仅要守住木家,还要毁掉程家,甚至...风雨楼.
　　可是,我要如何做呢?三天后,便是名动天下的"品茶会",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是,木家之茶又如何上得了那盛宴?
　　往后两日,木家都以最快,最隆重的仪式将父亲下葬.
　　第三天,我脱下孝服,穿上红衣,一如从前,漫步于茶园中.我在赌,赌上官揽日会出现在木家茶园.果然,山下的茶园外,一抹黑影矗立在那里,黄昏下,竟泛出淡淡的光晕.我挑眉一笑.
　　每一年的今天,都会有一个天神一般的男子漫步在茶园的路上,过去或许只是个男孩,现在,已是一个挺拔的男子.那一年,他踏入木家茶园亦是一个意外.因为木家的茶于他,只能是个意外吧,他有天下第一茶可品,他有天下美人相伴.程家于他,才算得上是一件正事.
　　可是我不甘心,我赌他会出现,果然...我更赌他会进入这茶园,甚至与我交谈.夕阳下,他抬头,微微皱眉,用手遮住暮云下的金光.抬步,他向我走来,嘴角依旧是那抹懒洋洋的笑.他在我一丈外停下.笑着打量我,那目光,似是要把我看清,看透,看穿.我只是歪头,回以一笑,我知道自己的笑不若程宿那般脱尘,可自有一翻蛊惑之情.
　　"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木姑娘仍在戴孝,如何穿着红衣...""因为母亲说木紫着红装最美,一眼便能看见.木紫不过希望母亲的在天之灵能一眼便看见木紫."他眼中微微流露出探寻的目光.我坦然地直视他.他忽而一笑:"好个木家女子,在下突然想请问木姑娘一件事了.""何事?""木姑娘...是否愿意将木紫借于在下一用?"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地问了这个问题.可我仍有疑惑:"不知上官公子欲意为何?""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看看这木家的茶比之程家又如何."我猛地抬头,这样的理由,不愧是风雨楼的当家."木紫求之不得."
　　他笑着看了我许久,撷下一朵茶花,递给我,若有似无地说道:"同样是白色,那茶花与程宿一般出尘,可同为红色,比之木紫,确是黯然失色."而我并未听清.
　　那日,天下第一茶会--品茶会,在风雨楼热闹开场.没有人知道我坐在那厅堂之后.记得上官揽日领我进去时笑着拂了拂袖子:"木姑娘,就是待会儿太过得意,也不要笑出声来,外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坐下,倒一杯茶,轻轻一闻,不是木家的茶:"这是...""那是程家的茶,那可是今日上宾才配喝的茶啊."我又白了他一眼."如此美丽的眼睛,怎么能用来翻白眼呢."只是他笑得更欢了.
　　席间，充斥着对程家新茶——“碧景”毫不掩饰的赞美，如何如何的香浓，色泽通碧，不亏为天下第一茶!听到这里，我不禁掩嘴失笑，话虽不错，可如此露骨的阿谀，实在算是对碧景的侮辱吧，更何况，这“碧景”与“木紫”尚难分个高下呢。正当我好奇上官揽日会用如何的方法让众人知道“木紫”时，突然有人问起了发现上官揽日杯中的茶似乎不是“碧景”。他却只是平淡地带过，不愧是上官家的当家，不过是寥寥数言，恐怕有心人很难不去在意。
　　果然，陆续有好些人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木紫”，上官揽日却越加故弄玄虚，吊人胃口。最后，程家的新茶“重羽”轻松夺魁，而订购“碧景”的人似乎更多些。而“木紫”，我也好奇在众人的追问下上官揽日还会有怎样的回答，却不料，他竟如此直接地道出茶的名字，淡淡的，似是不经意的口气，而后，又遗憾地表示表示“木紫”不多，诱得众人以竞拍的方式争抢“木紫”。当有人叫出500两黄金的时候，我已惊得打翻了手中的茶。从前10文1两的“木紫”，如今，身价何止百倍。最终，那10两木紫竟以1000两黄金的天价卖出，“木紫”从此成为了茶界乃至商界的一个神话，一个上官揽日一手缔造的神话。
　　“如何，木紫姑娘对“木紫”如今的身价可满意？”“我看着眼前这个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自然。不愧是上官家的当家，就是百年前作为传奇的天下第一茶“寻雪”亦不曾叫到过如此的高价，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我笑了起来，三分得意，七分妩媚。
　　坊间对于“木紫”越来越好奇，也更加地推崇，“木紫”开始动摇程家茶不可撼动的地位。我坐在第一次闯进风月楼时，程宿的那个位置上，品着“木紫”——它已经身价2000两黄金了。对坐上的上官揽日托着腮，平静地看着我，轻扬嘴角。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怎么，木紫脸上有什么可笑之处，是眉花歪了，还是腮红扑过了。”“丫头嫁于我如何？”一语惊人，我闪现刹那的吃惊，舜即换上了一脸妩媚的笑。“上官楼主是看上木紫这味茶呢，还是木紫这个人呢？”“若我说我都想要呢？又如何？”对于一个商人，尤其是上官揽日这样的商人，坦白无疑是最可怕的。“蒙上官楼主抬爱，木紫谢过了，可是，木紫还是得拒绝。若上官楼主只为那茶，木紫也许会答应，可是若多少是因为我的话，那木紫就怯步了。于木紫，一个平凡人即可。”他眼中精光一闪，一瞬即逝。
　　因为“木紫”，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接触，他时常会来茶园，有时仅仅是立在茶树间静静地看我检查每一株树苗。眼中的冷然平静慢慢变成了淡淡的留恋，可是我知道好景不长，因为我不可能爱上他，我的心里，充斥着仇恨，再者，程家，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动手，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日，夕阳格外的灿烂，他站在山坡上，看着我在茶树间奔跑，为了捉住那只每夜扰我清梦的猫。当我瘪嘴叉腰，偶然回首，见他眼中映出的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溺在他宠爱的笑里。
　　没想到程家的人这么快就来了，十几支火把，我依旧一身红装，搅动着手中的一缕青丝，笑得倾国倾城：“没想到小小一个木紫竟要劳烦程老爷亲自动手，木紫荣幸之至啊。”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吐出一个字：“烧.”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只是在他们点火后痴痴地站在茶林中，他一定会来的。程家的人已经散光了，少顷，围观的人便慢慢聚拢，那一抹白色，从来就是那样突出。看见熊熊烈火中的我惊恐万分。呵呵，这是我第一次看出上官揽日表情中有害怕的颜色。他欲冲进来，可是，他的侍者拼命地拖住同样拼命挣扎的他。如此狼狈的上官揽日，一切不过是为了我。他的喊叫，终使我回头,只是莞尔：“上官揽日,这场火会烧断木紫和你所有的联系,世上不会再有"木紫"这味茶,亦不会再有木紫这个人了.”我其实早该知道结局，“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现在种种...哈哈,亦不会是生啊.这是我的报应,还是...你的？”我也知道，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足够让他毁了程家。偶然的一瞥，绝色的容颜，白衣胜雪，程宿？！我竟然有了前世今生的错觉。
　　那2000两黄金的“木紫”已经在六天的一次品茶会上耗尽.天下，唯剩上官揽日手中那个我作为生辰礼物送他的锦囊里那一小匙“木紫”，它，便是我毁尽程家的筹码。整个程家，不过1两木紫罢了...
　　“木紫”，已远胜百年前的“寻雪”，而木紫，会是上官揽日一辈子一触即痛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