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助我君临银河系》走天

4、第四章

　　顾瞳瞳走近几步，神色夹杂着几分苦恼，看着躺在一堆废铁块上的人形机器。

　　她本以为是个受伤的士兵，到了一看结果是一个人形的机器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苦恼。

　　它看起来不像是帝国军方会喜欢的机器人类型，对军用机器人来说仿生程度有点过高。整体的颜色是标准的帝国纯黑，皮革覆盖的四肢强壮结实，似乎是以健壮的人类男性为模板打造的。左手遭到损坏，内部的金属骨架和电线都暴露在外，被切断的线头时不时冒出零星半点的火花。

　　脸部大概是这个机器人仿生度最低的部位。两个大大的圆形感光器黯淡无光，嘴巴是个方形的栅栏，里面大概是扩音器，鼻子的部位则干脆被忽略掉了。

　　它可以说长得有些许潦草，猜不出是什么用途。

　　星历1917年，人类早已具备研制出与真实人类外表完全一致的仿生人的能力，像是跨过一层台阶一样跨过了恐怖谷效应难题。如今的仿生机器人外表逐渐分化为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与真人无异的仿生人，另一个则是刻意打造复古呆板效果的机器人。

　　顾瞳瞳面前这个无疑走的是第二种机器人的路线。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不禁觉得它长得蠢萌蠢萌的，让她想起曾经帮助过的沙漠小动物。

　　一只小小的地松鼠，长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捧着一小块带刺的仙人掌，想吃又被长长的尖刺扎了满脸，气恼地在阴影里缩成一个球。顾瞳瞳为它用随身小刀剜下仙人掌的刺，它又开开心心地抱着啃起来。

　　她本意是来救人，但是看着面前这个失去能源的机器人，要是把它丢在这个垃圾堆上生锈，好像也不太忍心。

　　顾瞳瞳在残酷的沙漠上摸爬滚打整整七年，早已被现实淬炼得铁石心肠，不然早就被犯罪分子和奸商们敲骨吸髓，不可能平静生活如此之久。当真正需要的时候，她会像在沙漠上生存的其他人一样决断，或者说，她甚至可以做得比他们更狠。

　　但是，当不必要的时候，顾瞳瞳就不愿意那么做了。即使在活生生的地狱生活了七年，她也依旧不愿被现实同化。

　　太阳即将完全浸入地平线，她打开随身手电筒补充光亮，凑近检查那个见到她后毫无动静的机器人。

　　如果一个有七年经验的拾荒者对各类机械驾轻就熟，那肯定不是顾瞳瞳。对她来说，分得清哪些零件可以进行交易哪些不行，顺带折腾清楚家里的蒸馏器就已经是极限了。

　　在见到她之前这个机器人还有明显的动作，头部小幅度转动了一下，应该不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了死机故障，而是困在荒漠的三天耗尽了它的储备能源。

　　两个感光器附带能源指示器功能，它们没有光亮的时候大概就是机器人没电的时候。

　　趁着手电筒和夕阳的微光，她大致检查了一番，确认这个机器人除了左手的损伤之外，没有别的部位明显受损，更没有被残骸压住肢体。

　　她蹲在毫无意识的机器人旁边，拍拍它的脑袋，哐哐两声，决定了它接下来的命运。

　　顾瞳瞳握住机器人完好的右臂，试探性使劲拽了拽，它果然躺那儿纹丝不动。她叹口气，转而揪住机器人的右腿想一路拖走，好不容易拖拽着走了两步，结果直接累得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这可不是办法，她绕着死气沉沉的机器人转了两圈，实心的机器人不是一般的重。

　　现下手头没有应急能源，总不能让它一个大型机器人用手电筒的电池，那还不得分分钟抽干，都不见得能让它的感光器亮一下。

　　黔驴技穷，顾瞳瞳只能硬着头皮舍近求远，先是从垃圾堆里清理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才把她那藏好的沙地车成功开了进来。

　　租给拾荒者用的沙地车都自带拖车，她临空比划一番，把拖车沿着机器人摆在右侧的位置，站在机器人的左手一侧，手脚并用，利用杠杆原理，以机器人的右臂为支点，终于顺利让它翻了个身，噗通一声脸朝下倒在拖车上。

　　金属头部和拖车碰撞的声音听得让人牙酸。

　　拖车太小，机器人的四肢都落在了外面。顾瞳瞳担心它在路上二次受伤，把两只胳膊都紧贴着身躯摆放，两条腿太长，碍于关节结构又不能反折在身后，又是费了很大功夫给它两只脚都绑上铁皮充作保护层。

　　这一番折腾完，太阳已经彻底落山，笼罩星舰坟场的就只剩下星舰燃烧的火光。为星舰提供动力的反应熔炉发生堆芯熔毁，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仿佛一颗颗小型的太阳。

　　沙漠的夜晚本该是寒冷的，然而在这块区域，温度只是和白天的炽热相比略有下降。风这阵子忽然变大，吹散了一点热度。

　　顾瞳瞳擦擦额头的汗水，补充了一口水分，坐上沙地车启程回到营地。原本速度偏快的沙地车由于拖着重物，在沙地的爬行速度变慢了许多，连带开车的顾瞳瞳都觉得有几分吃力。

　　她一路上时不时回过头检查她刚捡到的机器人，生怕沙地车的一个颠簸就让这个机器人又掉下拖车。

　　顾瞳瞳开得极慢，好在有惊无险，一路相安无事，平安载着今天最大的战利品回到了营地帐篷。

　　此时已至深夜，集散地营区只有少数几个拾荒者还在活动，像顾瞳瞳这样晚归的更是少有。她避开那几人的耳目，解下拖车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把机器人拖进了自己的帐篷。

　　她安顿好杂事，尚且来不及仔细收拾自己，经过一整天的工作之后只觉得精疲力尽，侧身躺在简易沙袋上，不知不觉中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她睡前强撑着看了眼角落里的机器人，平静的心田仿佛降下一阵甘露。润物细无声，春雨落入泥土，无声地滋养着娇嫩的花骨朵，静静等待着它开出花来。

　　她有预感，这会是一个难得的甜蜜的夜晚。

　　——

　　安月铭早就习惯了他会经常性地陷入假性昏迷。

　　自从七年前他五感过载神经受损之后，他时常会突然失去控制能力，虽然没有像真正的昏迷那样失去意识，可是对外界的反应能力完全丧失，变得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

　　他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也无意解决。即使失去肢体的行动能力，他依旧有着强大的精神力，足以在任何情况下保证自身安危。

　　至于他那帮部下，就算见到他们的顶头上司走着走着突然站在路上一动不动，也不会有人敢有任何疑问或是不满，一般要么是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罚站，要么就是壮着胆子问一句，得不到回应之后吓得直接跑路。

　　皇帝向来热衷于往他身边扔一堆废物。安月铭不在乎，由着他去。

　　但是这次不一样！

　　安月铭现在如果能够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几乎可以把牙齿咬碎。

　　他见到了顾瞳瞳，活着的顾瞳瞳！

　　他想见她，问她为什么还活着。他想拥抱她，问她为什么不来找他。他想亲吻她，向她传达这份刻骨的喜悦之情。

　　他想跪倒在她的脚边，向她奉上他不值一提的爱意。

　　可是，可是，该死的他为什么动不了！

　　失控的精神力卷起砂砾在安月铭身体周围盘旋，隐隐有扩散的趋势。可是随着顾瞳瞳一步步走近，安月铭仅存的精神力忽的溃不成军，成型的风暴被远远推开，只剩下轻柔的微风萦绕在她的周围，不舍得离去。

　　啊，真的是她，安月铭心想，她真的还活着。

　　七年，他一直以为她早就已经在七年前的那场混乱中死去了。他怀抱着她失去温度的身躯，疯狂的精神力无差别攻击周遭的一切，甚至连他自己的五感都在那场混乱中被彻底摧毁。

　　等他再次醒来，他接受了改造，被戴上了辅助感官的面具，左手换上义肢，从此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样子。

　　直到今天，机械义肢和血肉的接口仍在发炎、疼痛、流血。

　　可是这点痛与他心中的痛苦相比起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自那之后起，他失去了人生的意义，活得像个机器，整日沉浸在自我惩罚般的痛苦之中。

　　但是，她还活着。

　　安月铭又想，这让他的痛苦变成了笑话，让他失去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还活着。

　　安月铭想，这真是太好了。

　　也许这就是苦尽甘来，在失去了一切的七年之后，他又一次拥有了一切。从来不相信神明存在的安月铭，第一次由衷感谢上苍。

　　能再次见到顾瞳瞳，对安月铭来说，是不亚于顾瞳瞳存在本身的神迹。

　　可是顾瞳瞳似乎对他汹涌澎拜的内心一无所知，她走近之后绕着他看了又看，没有表现出半点惊奇。

　　于是安月铭知道了，顾瞳瞳没有认出他。

　　接着安月铭又知道了，顾瞳瞳为什么没有来找他。

　　顾瞳瞳把他失去控制的身体搬上拖车，他一路沉默，内心那一点被顾瞳瞳捡走的窃喜被随之而来的启示彻底浇灭。

　　为什么，整整七年之久，顾瞳瞳宁愿假死离开，都不愿意来找他。

　　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想见他。

　　安月铭内心缩成一团，仿佛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是被他视若珍宝一般紧紧抱在怀里的是一棵仙人掌，早就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顾瞳瞳不愿见他，现在把他捡回去，也是因为她没有认出他。

　　安月铭感觉有点疼，他偷偷操控精神力，用风吻了一下顾瞳瞳的衣角，便放任自己陷入真正的昏迷，希望能够在黑暗中找到一点慰藉。

　　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