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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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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顾砚洗漱过后便往饭堂走。
路过山门前空地时,瞧见陈安顶着炎炎烈日跪在那里,自己动手打得红肿糜烂的脸上汗如雨下,面前地面上全是从身上滴落、往四周地面氤开的汗水,看着格外的狼狈不堪。
顾砚只看了眼,脚步未停的往饭堂走。
“大师兄!”陈安突然开口喊他。
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暴晒让其声音嘶哑,气息不稳,陈安也不管不顾,重重的冲他磕了个头,额头将地面撞出“嘭”的声响动,眼泪混着汗水就下来了,“大师兄,我如今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再原谅我这次吧。”
“我日后再也不敢懈怠,必定日日住在后山,与碧岭果树和那几十亩灵田同吃同住,再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如若再犯,您要打要骂,哪怕是想杀了我泄愤我也绝不还手。”
“大师兄,我求您了。”
“我这几十年都待在小苍山上,早将这里当做了自己家,别无他处可去,您如今要赶我离开,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请大师兄念在我这么多年打理灵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再饶恕我这一回。”
形容凄惨,声嘶力竭。
简直是人间惨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偏顾砚最是个硬心肠,向来说到做到。
他不是不允许手底下人犯错,古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已经给过陈安机会,不然就凭之前灵田减产的事就够他将人撵下小苍山的。
可惜陈安不珍惜,这次他说要赶陈安下山,就一定要将陈安赶下山去。
哪怕陈安在山门前跪断了腿,他也不会让陈安再有机会站起来,再去后山打理灵田。
装作没听见,抬脚进了饭堂。
饭堂里,丁六蒸了锅胭脂灵米饭,清炖了低级灵兽猪猡兽的排骨。
一肉两吃、有菜有汤。
见顾砚过来,立马扬起了笑脸。
手脚利索的盛了半盆晶莹剔透的胭脂米饭、半盆汤和五根完整的排骨,扎扎实实得有三四斤鲜嫩无比的肉。
全搁瓷盘里,整整齐齐的给他端到跟前来。
满脸堆笑的陪在旁边站着,“大师兄您何时再去后山打猎?去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跟着去外围看看有没年份长些芨芨草和血月花,采摘些回来好熬汤,好给二师兄补补受伤的胳膊。”
小苍山往后是落日山脉。
树木丛生、地域辽阔,里头灵兽和灵植众多,黄品低级的灵植遍地,略往里面走点就能找到玄品低级灵植。
只要采摘到带出来,就是成千上百的灵石。
但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机遇和危险并存,越是灵植多的地儿,守着灵植的妖兽也就越多且凶悍,稍不注意就会受重伤甚至是丢命。
整个小苍山上下,除了正在闭关冲击元婴境界的清扬真人,也就身为大师兄,已经结丹的顾砚实力足够、敢往落日山脉更深处走。
其余的人根本就是守着宝山不敢擅入,毕竟灵植妖兽值钱不错,也得进得去出得来,那些灵石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行。
他们饭堂里煮的肉,多是自外面买的,少数是顾砚从落日山脉猎来的。
每次顾砚进山打猎,都会带着他们这些使役同行,让他们跟着采些低级的灵植出来卖,前些日子顾砚进山狩猎,是陈安跟着去的。
带回来的灵植足足卖了五百颗灵石!
五百颗呀!
能买多少的好东西,放口袋里能堆成座小山,放谁跟前不眼红。
他们的月例可只有五颗灵石咧!
就算得不吃不喝,也得攒八/九年才能攒到那么多灵石,天知道他可是冲陈安那堆灵石流了好几日的口水哦!
他可得好好表现,争取顾砚下次带他去。
顾砚端碗喝了口汤。
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汤里细微却温和的灵力顺着他筋脉四散游走,再迅速的往丹田聚拢。他很是受用,拿缠着泛白纱布的手切了根肉质紧实的炖排骨,细嚼慢咽地吃着,神色冷淡,“最近没有进落日山的打算。”
他才刚结丹不久,需要安生修炼巩固修为。
丁六有求于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陪着笑脸央求他,“那大师兄下次去的时候记得捎上我,整个小苍山里就数我做饭最好吃、剥皮抽筋也数我最麻利,您到时候只需要猎杀妖兽就行,剩下的活儿我都能给您包圆了。”
丁六喋喋不休,争抢着进山赚灵石的机会。
顾砚却始终神色淡淡,不愿多言。
他自认对丁六、陈安这些使役们都极好,只要他们不犯下例如灵田减产过半、做的饭食里有毒物出现这种大错,他从不似其他门派弟子对他们动辄打骂,严重的还会丢了性命。
平时更是经常带他们进落日山里,采摘灵植赚灵石,平时修炼上有不懂的问他,他也会仔细替他们讲解说明。——毕竟小苍山是真的很小,使役们的修为若不断精进,也能替他们增添些许助力。
可偏偏在他们看来,他就是不如林真真讨喜。
别看丁六为了进落日山,这会跟他面前笑得跟花似的,好话说尽,背着他经常给林真真开小灶,将灵力最浓、品质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林真真的事儿,做起来可是顺手得很。
上辈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辛辛苦苦猎回来的高级妖兽,都被丁六背着他暗度陈仓,将最好、最养人的部分送到林真真跟前献殷勤,落到他嘴里的并不多。
或许这就是团宠跟万人嫌天然的区别。
他从来都不如林真真讨人喜欢。
当然,他也不需要讨这些人的喜欢,以前他将林真真当师弟,也不在意多吃少吃两块肉这种微末小事,想着猎回的肉都是给师弟师妹们吃的,任由丁六他们随意安排都行还。
如今么……那就谁也别吃了。
顾砚对此嗤之以鼻,有些不屑。
那些事情如今还没发生,他没有证据,不能将丁六直接撵下山去,也懒得跟他们过多计较。只是日后替他们解疑答惑,带他们进落日山采摘灵植的事,也让他们去找林真真吧。
他可不愿再做这些费时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丁六陪着他站了片刻,见他并不松口,也就神色悻悻的走了。
顾砚正低头啃排骨啃的津津有味,余光瞥见门口赵峥宇和林真真结伴而来。
林真真换了身银白衣裳。
唯独袍角和领口绣了红色花纹,更显清丽动人、举止贵气优雅。
好看是真好看,贵气也是真贵气。
跟他如今为了方便练剑劳作穿着的粗布麻衣,更是云泥之别。
顾砚盯着那身衣裳多看了两眼,不由想起那场梦中宁霜风来找他退婚时说的那些话,垂着眉眼若有所思了片刻。
大抵明白宁霜风的意思,低下头继续吃肉。
两人在饭堂门口往四周看了眼,很快到了他跟前。
赵峥宇恭敬行礼,“大师兄。”
想来如今赵峥宇待他虽然不甚亲近,且有日渐疏远的趋势,却因为自小被他亲手养大,又严加教导的缘故,积威犹在。
多少还掺杂着敬畏,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只是这点敬畏不用多久,便会被消耗殆尽。
他跟林真真站在两边,赵峥宇极其坚定、从头到尾就没犹豫过的选择了站林真真。
上辈子他不知晓其中纠葛,让他们带着假面敷衍了他好几年,没能察觉到其中端倪。
这辈子顾砚看到这两张脸就觉得恶心至极。
于是他头也不抬,面色冷淡,“什么事?”
赵峥宇直觉有些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
只能将心中突然飘起来的那点淡淡异样感暂时压住,低声跟顾砚说起来意,“师兄,真真打算今日去山下买今年新得的雨前龙井,以及合香用的檀香和鸭梨。”
他略顿了下,“我想陪他去,行吗?”
赵峥宇低声请示着,生怕顾砚不答应。
小苍山有专门负责采买跑腿的人,想要买什么只需交代就行。
他们此行只是想趁着天光明媚、下山去玩。
说完后,他小心看着始终冷脸的顾砚。
略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以大师兄向来观察入微的性格,极容易就能察觉他们下山的意图,以修炼的名义勒令不许他们出门。
顾砚勾着唇角,笑容讽刺。
这件事前世也发生过。
他自然不会不许赵峥宇陪林真真下山,他只是怕赵峥宇生性懒散、疏于修炼。
并非想将人控制住,限制赵峥宇的自由。
赵峥宇右臂受伤,不能练剑。
且当时林真真刚上山不久,对山上山下各处都不熟悉,自身又生得极单薄瘦削、长相清丽温婉,最是能引人怜惜的模样。
就连他自己在修炼之余,也没少照拂这个小师弟。
听闻两人要下山采买,考虑山脚下的镇子里聚集着许多往落日山脉去狩猎和采集灵植的散修,鱼龙混杂,心狠手辣、坑蒙拐骗都屡见不鲜。
怕两人经验不足、遇到解决不了的事。
略作思索后,带着灵石陪他们下山去逛,还自掏腰包,给两人各自买了不少东西。
却在那本书里,先被赵峥宇担心以他过于严苛、只知道管束师弟妹的性格,会不准两人随意下山。后来又被两人相互看对眼的在暗地里嫌弃他跟着碍手碍脚、像块黏上就怎么也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让他们难得下山一趟还玩得不尽兴。
你瞧。
当他们想厌恶谁时,总是能找到无数的理由,不论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此时听闻赵峥宇的提议,顾砚根本懒得理会,继续低头啃着排骨。
见他不说话,赵峥宇只当他不同意,脸上露出些许倔强的沉默来。
林真真见状,唇畔带着笑容,轻言细语的开口劝道,“大师兄,你就让二师兄陪我去嘛,你看二师兄右臂受的剑伤尚未痊愈、也练不得剑,困在山上整日沉闷无聊。
你就让他陪我去买点东西、散散心可好,等我回来了,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豆沙团子,再配上一盏热腾腾的木樨花茶……大师兄,好不好嘛。”
林真真娇声冲他撒娇。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字字句句都在显露自己的善解人意。
而林真真越是体贴温和、善解人意。
就越衬得他顾砚冷漠严苛、不近人情。
“赵峥宇。”顾砚听得不耐烦了,自面前装着肉的大碗里抬起头,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而是神色冷淡的看向赵峥宇。
这个六岁时就被送到他跟前的师弟,那张堪称英俊的脸庞、黑沉沉的眼眸里。
都是越看越令他胆战心惊的陌生和厌烦。
赵峥宇在他冷冽的眼神中颇为不自在,有些心虚的避开目光,不敢跟他对视,“大师兄,我……”
“你今年三十有二,不是小孩子了。”
顾砚眼神不耐烦,拿起根炖好的排骨,蘸了点丁六剁来调制好的辣酱,闻着就觉得香喷喷的美味至极,被他三两口啃掉半截肉。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描淡写。
“该独立了,往后你想去哪里、做些什么,都不必再特意来问我。”
大抵是没想到他这个态度,赵峥宇愣住。
顾砚却是不管他如何惊讶愣住的。
自顾自啃完手里捏的排骨,才神色冷淡的抬起头看他,“怎么还不走,站在这里做甚。”
赵峥宇愣了会,终于知晓了是哪里不对。
他师兄看他的眼神太冷太淡,淡到没有分毫感情,淡到里面也再倒映不出他的影子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大师兄虽然管教他极为严厉,看他的时候眼神却透着亲近和温和。
每次他练剑觉得辛苦坚持不住时,他大师兄都会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温声鼓励,“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峥宇,你以后会是个很厉害的剑修。”
“不是想早日御剑么,不努力可不行。”
“瞧,这是开在落日山里的花,漂不漂亮,等你将这套剑法修炼纯熟,我就带你进山去看山里的飞瀑,和开在深水潭里的奇花。”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点的赵峥宇很慌乱。
“师兄,我……”
“那就多谢大师兄啦!”
林真真见顾砚允了,赶紧抢着道谢。
说完见顾砚神色平静的吃着肉,似乎并未因为赵峥宇贪图享乐,心里琢磨着下山而显得生气。
在顾砚看不到的角度不悦的撇了撇嘴。
无趣,还以为顾砚会恼怒发火的。
那样他才好继续拉拢赵峥宇,让其跟顾砚日渐疏远。
不过也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林真真转动了下眼珠,余光瞥见跪在外面的陈安,脸上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语气温和无比的问道,“大师兄,外面跪着的那人犯了什么错,我看他的脸都被打烂了,血肉模糊的,看着好可怜,再者外面太阳那么大,他跪了那么久会不会晕死过去呀。”
上辈子似乎也有陈安罚跪的事儿。
那会他对林真真这个小师弟印象很好,不仅仔细解释了陈安犯了什么错。
下山去落日镇时还将陈安拎着扔了下去。
他自认这般处理已经是无比宽容,要知道因为陈安的懈怠,害得珍贵的碧岭果树生出虫害,这种情况若发生在规矩严苛的宗门,陈安轻则要脱层皮、甚至是丢掉半条命也很有可能,他不过是将人赶走、永不再用而已,已经算得上是格外手下留情了。
可即便是这样,在那本书里,林真真还经常跟赵峥宇抱怨他手段太过强硬,性情暴虐。
责罚起人来竟然丝毫不顾念旧情。
说陈安在他们小苍山照顾灵田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该如此严苛。
这辈子么,顾砚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
等完全啃完了手中排骨,抬头冷淡的斜了林真真一眼,“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少管,想管小苍山门内事物,等你当了这个大师兄再说。”
林真真被怼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好。
因着林家跟清扬真人有旧,他自上小苍山就被清扬真人重视。连带着其几个徒弟都被他很是亲近,说话和和气气的、从来没谁给他摆过冷脸不对付。
顾砚这般不客气的态度,他还从未见识过呢。
赵峥宇原是在走神的。
见顾砚训斥林真真,赶紧帮腔道,“真真不过是看陈安太过可怜,随口关心他两句,师兄何必这般上纲上线的责备于他。再说真真说的也并没错,外面的太阳那般毒辣,陈安已经被打破了脸,形容狼狈,就算他犯了错也受到惩罚了,你不该罚他在太阳底下跪着。”
把顾砚直接给气笑了。
他们小苍山上下的杂务,痴迷修炼的清扬真人是从来不管的。
赵峥宇从小就没那根筋。
从不关心灵田分为几等,每等的产量几何,里头种的灵植是什么品种、每亩价值多少。也不晓得饭堂里的灵米从哪来,按月按时发放的两百灵石来自何处。
不知道他为何要花每月五颗灵石雇陈安,也不担心灵田疏于管理有什么后果。
赵峥宇看不到陈安是如何偷懒,看不到灵田曾经减产、看不到最最重要的碧岭果树生虫。
只看得到陈安脸颊溃烂,跪在了烈日下。
然后为了维护林真真。
赵峥宇就可以不顾青红皂白,不问前因后果,跑来指责他不该罚陈安。
啧啧啧,这就是他养的好师弟。
顾砚神色冰冷,“滚。”
“别逼我动手。”
赵峥宇脸色微变。
他是从小被顾砚撵着打到大的,骨子最深处刻着对顾砚的敬畏。
见他如此杀气腾腾,怕他真当众动手打人。
大庭广众之下的被揍,可不只是肉疼那么简单,到时怕是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赵峥宇确信他敢、也会这么做,
不敢多哔哔什么,吓得拉着林真真快步出了饭堂。
经过陈安跪着的地方时,瞧见被烈日当空晒得形容萎靡的陈安,林真真状似无意的轻轻叹了口气。
“大师兄下手可真狠……”
赵峥宇不自觉的抖了下腿,背后隐隐有些发寒,却是没敢搭腔接他这句话。
饭后,顾砚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个很小的院子,就三间木头搭建的房屋、加上围着篱笆栅栏的半亩灵田。灵田里被仔细分为四个区域,分别种着玲珑红豆,踟蹰花,紫风铃草和郁青果树四株灵植。
都是能洗筋伐髓、强身健体的好东西。
其中郁青果树是玄阶中级灵植,品阶只比种在后山的碧岭果树品阶稍低。
其他三棵是玄阶低级灵植。
这种入了品阶的灵植,每株都价值不菲,偏生又极为娇气难养,需要日日提供给它们最菁纯浓郁的木灵气作为养料。
才能茁壮成长、早日开花结果入药。
顾砚是单木灵根,天生合适养护灵植。
他又修炼《万木逢春决》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养几株玄阶灵植很容易。这几株灵植都是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从落日山脉寻找到,又跟守着灵植的妖兽拼了大半条命,流了不知道血汗,才得以带出来养在院中的。
有他每日的仔细照顾,每一棵都长得格外娇嫩喜人。
这些都是他为了宁霜风结丹准备的。
本来以他跟宁霜风少年相识、多年相伴,日后还要结作道侣的关系,送这些东西正好合适。
但现在么……
顾砚看着院内长势喜人的几株灵植。
他突然不想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