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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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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姑娘觉得奇怪,今天上午老板不在,近中午才到店里。而一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就看一眼时间。
她问过,“老板,今天有重要的预约吗?”
霍文涛却摇摇头。
出版公司的订货出了点问题,他不得不赶去处理,临走前还特意提了一句,“对了,等会儿桑绮过来的话,让她等到我回来再走。”
今天下午应该是桑绮会来‘弹性上班’的时间,但临近期末,又找到了实习,最近桑绮来得不那么准时了。
小林姑娘就说,“老板你找她有事儿吗,打电话比较方便吧,她下午也不一定会来。”
霍文涛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打电话?说起来,他好像从来没给桑绮打过电话。虽然她入职时留的电话号码,他早就记住了,但一次也没打过。兴许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个喜欢打电话的人,能在微信上用文字沟通清楚的话,干嘛要费劲儿地在电话里佯装成一把诚恳的声音?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何美慧接到他电话时,惊讶得还以为他是诈骗犯的原因吧。
于是,霍文涛一边开车一边突发奇想:如果冷不丁地给桑绮打个电话,她会不会也吓一跳呢?
……
订货问题处理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还在核对单据,霍文涛已经心猿意马。他发微信问小林,“桑绮来了吗?”
小林回复得挺快,“来了,不过再晚些似乎要回学校和她表姐吃饭。”
霍文涛便速战速决,一目十行地在核对单上签字后,径直开车回了店里。
推门而入,伴随着风铃声响起,他砰砰的心跳却渐渐慢了下来——没错,他只是想当面和她聊一聊,但并没有想好要怎么聊。
难道得开门见山地问她:你今天上午是不是看见我与何美慧约在咖啡馆了?你是不是还哭了?我和她没什么,我见她是有目的的,还不是为了你!
好吧……
以上说辞真让人难以启齿。他正琢磨着该如何把这番话包装得更漫不经心些,拾阶而上,却在蓦然见到桑绮的身影时,那些琢磨那些计划,那些挖空心思的粉饰天平,在脑海中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桑绮坐在二楼落地窗边的老座位上,整个人无精打采地陷在椅子里,虽看不清神色,但萦绕她的沮丧和失落简直昭然若揭。她不知为何正在叹气,却在听见小林姑娘的招呼声后,猛然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老板,你回来啦。”
打招呼的是小林,但全场似乎只有小林姑娘是多余的。霍文涛看着桑绮,看她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随即抹出一脸强颜欢笑。
“你回来啦。”她眯着眼睛笑,却不知是不是霍文涛的错觉,总觉得她眼中闪着泪光。
“你……”他一步步靠过去,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而桑绮像刻意躲着他一般,起身跑开。
“我去帮小林一起洗榨汁机!”她道。
“榨汁机刚洗过了啊。”小林道。
“不是你说机器款式旧,洗不干净吗,我帮你再洗一遍!”她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
起初霍文涛只是怀疑,但渐渐就确认了,桑绮就是在躲着他。
整整一个下午,他俩再也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甚至再没有过一次超过一秒钟的眼神交汇!
每当他靠近,她总能想起千千万个理由让自己忙碌起来——榨汁机洗了好几遍,吧台被抹得能映出人影,层层书架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她若是懂算账,估计老杨今天下午也会没活儿干了吧。
所以,她到底怎么了?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真是受够了每当他靠近时,她都一脸紧张跑开的模样,哦,她正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不希望他靠近,她宁可窝在吧台和小林姑娘说悄悄话!
偏偏以往很多集的故事都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吧台那儿四面漏风,绝不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于是霍文涛便捕风捉影地听见了她俩的只字片语。
桑绮的声音隐隐约约,“怎么办才好呢……”
小林听上去知道内情,“我觉得你应该对老板坦诚一点……”
“嗯……”
“遮遮掩掩的反而不好。你直接问老板吧,别自己瞎捉摸。”
“直接问他?”桑绮叹了口气,“我哪有这个资格啊……”
她声音中的失落似是一只小手,在挠着霍文涛的五脏六腑。他终于按讷不住,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于是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慌张之色。而这一回,在她开溜之前,他径直按住了她的手腕。
霍文涛深呼吸一口,想着把小林先支开,就说,“小林,你去泡两杯茶,用我新买的红茶和杯子,你去库房找一下。”
此言一出,岂料小林和桑绮纷纷一怔。桑绮那只被按住的手腕都在微微发颤,霍文涛以为她还想开溜儿,见小林姑娘闷头去了库房,他的眼神硬了又软,软了又硬,终究投降般地叹气道,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我……”桑绮紧张得眨巴着眼睛,“你知道了?”
他点点头。
“那我直接问了?”她皱眉道。
“你直接问吧,”他又是叹气,用细如蚊蝇般的声音补了句,“你有资格问……”
“哦……”突如其来的这一句,竟让桑绮有些晕眩。她怔了下,才正襟危坐地看着他,说,“其实,我……”
…………
小林姑娘去库房取了茶叶回到吧台,却迟迟没有泡茶。她偷偷瞄了下桑绮——见她一脸讪讪的笑意,又偷偷瞄了眼老板——见他是一张怒意冲冲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的臭脸。
此情此景,小林姑娘反而松了口气,“看样子,桑绮已经坦白从宽了?”
霍文涛寒着脸点点头,桑绮则笑得更‘谄媚’了。
小林姑娘也跟着笑,“所以老板,既然那只骨瓷杯子被桑绮砸坏了,我现在该用什么为你们二位泡茶呢?”
没错,这就是桑绮唉声叹气的原因,也是她躲着霍文涛的真相。之前霍文涛给她用的那只带有粉色花纹的骨瓷杯子,在临下班时被粗心大意的桑绮摔了个粉碎。见霍文涛恰好没在店里(他找了个僻静处给前女友打电话去了),她心虚地本想再买一只,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替换了。
“这个花纹很漂亮,我在休闲街的精品店见过有卖,明天上午我就去买了带过来。”桑绮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和小林商量,“先别告诉他,不然他又要絮絮叨叨扣我工资了。”
第二天上午,她约了舍友秦雅琳一起去了休闲街,两人逛街购物,她也把那只杯子买了回来。下午她来书店时,霍文涛恰好去出版公司了,她还觉得是天赐良机,忙不迭就把杯子掏了出来。
小林姑娘却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儿,说,“老板买的杯子明显更白净细腻,花纹也更清晰。这只花纹一样,但质感差很远。”
“哎,是吗?”桑绮大吃一惊。
小林姑娘点头,把她叫进库房,那里摆着另一只同样花纹的骨瓷杯,只不过花纹是蓝色的,“老板拿来的时候是一对,但只取了一只出来用。你看看另一只的质感,是不是差很远?”
两只杯子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桑绮顿时泄了气,她这才发现杯子底部有LOGO——天呐,这居然还是一对名牌骨瓷杯,上网一搜,价格不菲!
“贵也就算了,网上还缺货。”桑绮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霍文涛是从哪儿买来的,要不我直接赔钱算了?”
“老板才不会要你赔钱呢。”小林窃笑。
“那我也不能舔着脸就当没事儿发生啊。”桑绮苦着脸道。
“你直接问问老板,在哪儿买的,还能补到嘛。”
虽然小林如此建议,但桑绮一见到霍文涛回来,还是有一种‘没写作业却被班主任点名’的心虚感。于是便发生了他一靠过来她就跑开的一幕幕,直到霍文涛直接让小林拿骨瓷杯出来泡茶——
哦,好吧,事已至此逃无可逃,唯有坦白从宽!
“我没想赖账,我只是想着迟些找找,还有哪里能买到嘛。”桑绮笑得肌肉僵硬,“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妨直接告诉我:你在哪里买的呀,能单独买一只赔给你吗?还有还有……真的像网上显示的那么贵吗,你买的是正品吗?”
“我买的当然是正品!”霍文涛简直要怒发冲冠了。
“……你凶什么呀,那么贵就别随手给我用了,我只是个兼职的,犯不着用这么贵的杯子……”桑绮嘟囔着,“况且我也不是故意摔碎的。那……那你买的时候有优惠吗,有打折的渠道吗?我要不直接赔钱给你吧……”
“我才不要你的钱!”
哦,果然,和小林姑娘猜得分毫不差。
………………
霍文涛又订购了一只骨瓷杯子,粉色的,和库房里那只蓝色的是一样的花纹。刚从电脑前抬起眼睛,见桑绮已经背上包准备下班了。
“等等……”他叫住她。
她回眸,“怎么了?”
“你……”他的嘴巴绕了个弯,“你上午去买冒牌杯子了?”
“我买的时候不知道那是冒牌的,也不便宜呢!”她撅嘴,“我哪里知道休闲街上的精品店也有假货啊。”
“去休闲街买的?”
“对啊,顺便和秦雅铃逛了逛。”她说。
话题到这儿,一时僵住了。桑绮看着他,而他却不知该如何把话题引导向他想要的方向。
所幸桑绮又笑了笑,“我还陪秦雅铃看了看眼镜,哎我们这些戴眼镜的人巴不得摘了眼镜,她一点儿近视都没有,反而想买一副平光镜修饰脸型。”
“是嘛。”霍文涛说着,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丝边。
“那家眼镜店款式很多,下次我们都可以去光顾,我今天拿了优惠券。”桑绮指了指自己的鼻梁道,“不过最近我的近视度数好像加深了,试戴了她买的平光镜,走到户外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哦?”霍文涛陡然抓住了重点,“那家眼镜店在哪儿?”
“就休闲街上啊,靠近街尾的地方。”
“……旁边是一家咖啡馆?”
“啊,对。当时秦雅铃说,熊瞎子似的我就快要撞到咖啡馆的墙壁上了……事实上我后来撞到了电线柱,疼得我捂着眼睛好半天才睁开,幸好没把她的眼镜撞坏。你知道那家眼镜店?”
“……曾经路过。”霍文涛苦笑一声,“所以,你什么也没看见?”
“对啊,什么也看不见!”桑绮强调,“明明之前度数没这么深的,霍文涛,我这算不算工伤!”
“……想知道我重新买这只杯子要多少钱吗?”
“……我和表姐约了吃饭,拜拜!”
………………
这天晚上,桑绮和表姐阿萱正在韩国烤肉店大快朵颐,阿萱聊着和陈鹏的备婚事宜,都是些繁琐却又让人觉得幸福的小事儿。
吃着吃着,桑绮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是一串陌生号码,她嘴里嚼着肉地接起,含含糊糊道,“喂,哪位……”
霍文涛仿佛能想象她如小仓鼠般的模样,轻笑一声,却故作冷静地说,“我是霍文涛。”
“哎?哎?”桑绮的反应大概是‘大吃一惊’这个词语的十倍表现。
霍文涛甚至听见手机那头传来‘砰——’的一声,她该不会吓得把手机都砸地上了吧?毛手毛脚的,怪不得会砸坏杯子,真是的,新的来了还要不要给她用啊?
他还真猜对了,桑绮嘴里忙着吞肉,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差点儿掉在烤肉盘上,好险好险,“……霍文涛?你找我干嘛?”有什么事情能重要到让你直接打电话给我?
“你猜。”他故意逗她。
“……你改主意,又想让我赔杯子了?”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想起上次笔记本电脑的维修费和那台三千块的吹风机,他真不是小气的男人,“那……小林要去相亲,你找我顶班?”
“不是。”书店才不缺人手,从来都不缺。
“那……书店要倒闭了?你要和我谈遣散费?”
“……你就是个临时工,哪里来的遣散费?”霍文涛仿佛要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我打来就是告诉你,有东西要给你。明天来上班时,自己在桌上找。”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桑绮来到书店,回到落地窗边的老座位时,惊喜地看见桌子摆着一本皱巴巴,但显然没怎么被翻看过的《论一个编剧的自我修养》。
小林姑娘给她泡了红茶,隆冬时节,红茶比气泡水暖胃,配上骨瓷杯的粉色花纹,让人一直暖到了心坎儿里去。
“老板去银行办事了,”小林姑娘笑吟吟的,“他临走时特意让我嘱咐你。”
“什么?”
“老板交代,”小林清清嗓子,学着霍文涛的模样道,“第一,以后想买什么书,请第一时间想到云间书店。就算没有现货,也可以从出版公司订到。”
“嗯嗯!”她捧着书,频频点头。
“第二,老板还说,”小林的下巴指了指杯子,“小心点儿,这个是正品,很贵,没有优惠。”
…………
于是身在银行排队的霍文涛忽然收到了一个来电,手机屏幕上是一连串的数字,但他一看就知道是谁。
“桑绮,你找我?” 他接起。
“……怎么我打给你,你一点儿也没有惊讶的感觉?”她吐了吐舌头,为昨天自己摔了手机而感到好笑。
“什么事?”他忽视她的问题,直接问。
“我就是想说一声,谢谢。”
“哦,其实你可以等我回书店后再致谢。”
她撇撇嘴——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就是忽然很想也给他打个电话?
“还有,”她说,“其实那天在休闲街上,我看见你了。”
“嗯?”霍文涛一愣,“你是指,买冒牌杯子的那天?你不是戴着朋友的平光镜什么也看不清吗?”
“后来换回自己的眼镜,忽然看见你从某扇门里出现了,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叫,吓了一跳?”霍文涛不满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我手里提着那个冒牌杯子呢,多少有点儿心虚。”桑绮讪讪道,“本能地就拉着秦雅铃跑了。”
“你……”他不禁捂着额头,不知该哭还是笑,“我有这么可怕吗?不行,你得弥补我!”
“……怎么弥补?”
他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拿了那家眼镜店的优惠券,又说自己度数加深了吗。恰好我也是。改天一起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