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家长里短》摩若迦

42、四十二

　　临近春节，一切都仿佛为了一年的终结和下一年的开始而蓬勃准备着。

　　例如老杨正聚精会神地做着年末清账工作，霍文涛则开始策划‘年末酬宾特卖’和‘年初特卖酬宾’——清库存的好时机又到了。小林姑娘则理所当然地收到了一堆来自三姑六婆的相亲安排，而桑绮……

　　从影视公司报道回来的桑绮却像霜打过的茄子般，完全焉儿了。

　　“怎么了？”霍文涛从吧台端来一杯红茶，不是给自己，而是给了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报道不顺利？”

　　“是，也不是。”桑绮接过杯子——竟是崭新的，估计是因为上面的粉色花纹霍文涛才没留着自己用的吧，“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这种外行人，还是靠陆博大神的美言硬挤进去的外行人，一切都得从头学起，遭人诟病也正常。可……”

　　可真的被总编冷嘲热讽，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得奖作品幼稚无聊，连写剧本的框架结构都一知半解，公司无非就是看在陆博的面子上给个实习机会，能不能走下去就让她自求多福吧——

　　一番话下来，还是让初出茅庐的桑绮备受打击。但她无意让别人感染自己的失意，只轻描淡写道，

　　“对方说了我的缺点，框架啊结构啊，一看就知道我外行。还说多亏了陆博的美言，让我好好努力。”

　　霍文涛看她微微颤动的眼角，明白那位总编应该不会说得如此温和。但社会就是如此，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

　　于是他耐心地又倒了坚果给她，几乎是柔声细语道，“然后呢？”

　　他居然摆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姿态要听她诉苦？桑绮眨眨眼，眼眶有些温热，她笑了笑，“嘿，我真的没什么。因为很快话题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说来，她的确幸运。
　　总编本还想再讽她几句，便问她除了获奖的《等价交换》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吗？桑绮硬着头皮，把上学期话剧社团的获奖作品说了，见对方依旧一脸嘲讽，她头脑一热道，

　　“我高中时还写过言情小说，在网上。”

　　“哦？”三十出头的总编斜睨她，“书名叫什么，有空我去看看。当然，太幼稚无聊的就算了。我时间宝贵。”

　　桑绮的脸蛋火辣辣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尴笑道，“叫……《霸总，请你把心还给我》……”说完，她已经烧到了脖子根，恨不得立刻挖地洞离开现场！

　　岂料总编张清愣了下，好半天才道，“……你是，绮丽的七彩琉璃？”

　　桑绮一吓，“你知道我？”

　　“……我看过这本书。”张清的假睫毛颤啊颤——她不仅看过，还为这本书熬夜过，笑过，哭过，还给作者留评催更过！最后女主死在男主怀里时，她甚至默默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当然，以上这些羞耻的真相张清是绝不会说出口的，但她的神色的确光速般的柔和下来，清清嗓子道，

　　“真巧……我妹妹看过那篇小说，我也跟着翻看过几页，非常幼稚，不过的确有闪光点。看得出你还是有点想法的。”

　　“啊，谢谢！”转折来得如此突然，桑绮忙不迭地道谢。

　　张清又问她，“话说那篇小说，当年结束得有点儿仓促。”斗转直下的悲剧收尾，让她哭得捶胸顿足。

　　“因为那时快高三了，妈妈要收走我的电脑了。”

　　“原来如此。”张清点头，“那现在你有大把时间自由写作了。”她顿了顿，居然伸出了手，“欢迎来我们公司实习，以后的日子可能并不好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眼下，桑绮把自己与张清的对话告诉霍文涛，笑眯眯道，“真是绝处逢生，总编的妹妹居然看过我的小说！这算不算是刷了一点儿好感度？”

　　“十有八九是她自己看过吧。”霍文涛跟着笑。

　　“不论如何，临走时她对我和善了很多，还给了我不少意见，列了书单让我春节时恶补一下专业知识。昨晚我就对照书单把那些书都买了，只有一本年代久远的没买到……”

　　“等等，”霍文涛却抓住了奇怪的重点，“你在哪儿买的？”

　　“我上淘 宝买的呀！”

　　“……身为云间书店的员工，你需要购买书籍时，居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淘宝？”霍文涛露出一脸难以置信。

　　桑绮欠了欠肩膀，“你都说我身为云间书店的员工了，怎么会不知道店里有什么书？那些专业书籍店里统统没有，比如《电影剧本入门篇》，《编剧的180个小技巧》，还有那本已经绝版买不到了的《论一个编剧的自我修养》……”

　　“等等，”霍文涛道，“《论一个编剧的自我修养》，店里好像就有。”

　　“哎，真的吗？”桑绮大喜过望，几乎一跃而起，“这是总编竭力推荐的，可哪儿都买不到，早就绝版了！书店里有？我怎么没见过？”

　　霍文涛一把护住差点儿被她掀翻的红茶杯，这可是骨瓷的杯子，“的确是一本很老很老的书，每年都随着清仓甩卖被搬进搬出，后来好像……好像仓库的桌子歪了，我拿来垫桌脚了？”

　　话音落下，他俩几乎同时站起来，往仓库跑去了。

　　…………

　　“《论一个编剧的自我修养》？”老杨道，“我记得那本书，前几天卖了。”

　　“卖了？”霍文涛道。

　　“那天你俩都不在。”老杨道，“我对那本书印象深刻，因为前阵子在仓库盘货时在桌角下见过，后来客人问有没有和影视行业相关的书，我就想起来了。我拿给她时，还觉得抱歉，因为垫桌脚的缘故，书皱巴巴的。我问她要不要打个折？她摇头说，反正就随便翻几页，付款后就走了。”

　　“是使用会员卡结账的客人吗？”霍文涛问。

　　“不是，给了现金，找零也没要。”老杨道。

　　那看来是追不回来了。桑绮也明白霍文涛的心思，反而宽慰道，“没事儿，我在二手网站上找过，有这本书，虽然品相不太好……”一堆不知道是油渍还是鼻涕的不明污渍，但勉强能看。

　　桑绮还有课，匆忙走了。倒是等她离开后，老杨悠哉悠哉地道了一句，

　　“其实不用查会员卡记录。买书的那位是店里的熟人了。”

　　“哦？”霍文涛于是扭头，却在听见那个名字后，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

　　何美慧再三确认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又问，“你真的不是诈骗电话？”

　　霍文涛无奈地叹气，“第一，我这通真的不是诈骗电话。第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来诈骗的。”

　　“好吧，我只是太惊讶了。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我甚至没想到，你还保留着我的电话号码？”何美慧的语气很是感动。

　　但霍文涛很快道，“我并没有保留你的联系方式。但你在‘家长里短’留言过，后台能查到你的注册信息。”

　　“……想起来了，我是用手机号注册的。”何美慧顿了顿，“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提及前几天买走的那本书，何美慧愣了下。

　　“啊……对……其实那天，我是来店里找你聊聊的，但可惜你不在。我买了本书就走了。”

　　“你为什么要买影视行业的书？”

　　“因为，”她妩媚地笑了笑，“新交的男朋友是这个圈子里的，很有钱，我想看点专业书籍拉近距离。”

　　“明白了，你那天来找我，是想对我炫耀有钱新男友的。”

　　“正是如此。”何美慧炫耀得理所当然，“他的资产比你那层小破楼可值钱多了。”

　　“恭喜你。”他说得敷衍极了，随即切入正题，“其实你靠自身魅力就足以勾引……就足以吸引对方了，你应该不需要那本书吧。”

　　“谢谢你的夸奖。”

　　“所以，那本书能卖还给我吗？”

　　“你干吗那么纠结于那本书？”何美慧狐疑，“我买回来后翻了翻，实在无聊，丢一边了。正如你所说的，哪怕是这个圈子里的男人，吸引他们的也不是什么专业知识。我靠自己足以。”

　　那些她自卖自夸的话，霍文涛左耳进右耳出。他说，“既然不需要，那就卖还给我吧。”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在意那本书？”

　　“……因为，有朋友正需要那本书。”

　　“你也有朋友？”

　　“……虽然不多，但的确有。”

　　“是，女性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男性朋友不值得你硬着头皮联系前女友吧。”何美慧笑着，“是女朋友？”

　　见他不说话，何美慧更直白，“是书店里那个姓桑的小姑娘？”

　　霍文涛绷着嘴角，“你就直说，卖不卖吧。价格好商量。”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吧，我为什么要为前男友的泡妞大计助一臂之力？”何美慧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大方的女人吗？”

　　“你不是。”霍文涛道。

　　“所以，我要挂电话了。”她的笑中含了一丝情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感。

　　眼见着她就要挂断，霍文涛连忙道，“等等，我有一个提议……”

　　…………………………

　　隔天上午，明媚无比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照在霍文涛冷若冰霜的脸上，不得不说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快乐。

　　这种快乐是属于何美慧的，她放下咖啡杯笑得眼波流转，“怎么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你可是自愿出来和我喝咖啡，外加听我炫耀追求者的。”

　　“我的确是自愿的没错，”霍文涛目无表情，“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能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了。”

　　“如坐针毡吗？”何美慧冷笑，“我身边的男人千千万，这才说到三号种子选手的发家史，你得好好听我说，再帮我选一选。这可是你答应的。”

　　“不用犹豫了，三号种子选手是你的最佳选择。”霍文涛道，服务生上前问他要不要续杯，他摇了摇头。

　　“理由是？”何美慧双手环臂，斜睨他。

　　“因为从论述时长来看，三号选手你整整聊了他半小时，发家史也说得最完整，语气中满是对他的肯定。所以你在潜意识中已经选择了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霍文涛坦白道，“听下来，三号是最有钱的。”

　　何美慧的美目眨啊眨，尤其是最后一句，让她的眼角竟眨出了几丝细纹。

　　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霍文涛，我问你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了吗？”

　　“是。”

　　“请讲。”霍文涛露出几分期待。

　　“你……”她看着他，眼神因专注而撩人，“你在听我叙述那些追求者时，心里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哪怕一丝丝也好……一丝丝心潮起伏？”

　　说罢，她却率先挪开了眼睛，仿佛不想面对答案。

　　霍文涛愣了下，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他明白自己应该认认真真地给她一个答复。

　　于是他说，“没有。”

　　一瞬间，何美慧的身姿宛如一座雕塑，在服务生来问她需不需要续杯时才僵硬地动了动。她摇摇头，“不用，买单吧。”

　　………………

　　面对一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男人，何美慧身为美女的矜持也烟消云散了，她甚至掏出化妆品直接在霍文涛面前补妆，对着小小的随身镜，眯着双目检查眼妆，撅着嘴唇补上口红，又用粉饼轻轻按压鼻翼出油的地方。

　　“我等会儿还要去约会，三号选手的约会。哦，书你拿去吧，我反正用不到了，本想看几页和二号选手拉近关系的。”

　　“多少钱。”霍文涛问。

　　“咖啡你买单了，书算我送你的。”她笑了笑，对镜检查牙齿。

　　“多谢。”

　　服务生的账单姗姗来迟，霍文涛买单之际，余光却忽而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隔着落地窗，他看见桑绮正站在不远处茫然地看着咖啡馆的方向。

　　霍文涛顿时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却被何美慧一把拉住了。

　　“哎，你把小票给我，我去前台换停车券。”她说。

　　霍文涛本能地抽出手臂，急忙从口袋里翻出小票丢给她。待他再往落地窗外望去，见桑绮似是伸手捂住了眼睛，转身离开了。

　　她看见自己与何美慧在一起了？她她她这是哭了吗？

　　待到霍文涛着急忙慌地从弯弯绕绕的咖啡馆跑到大街上，桑绮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