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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十章 风残霜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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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放晴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玉衡站在门前守望,直到若荪带着恬墨出现在面前,他神色复杂地说:“他败了。”
若荪消耗了大量灵力,虚弱地伏在地上,咬咬牙说:“但他还没死。”
玉衡看着她那个怀里浑身焦黑几乎认不出面目来的人,简直无法相信那会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恬墨。
“我要去魔界请千巫圣者来,你们帮我照顾他。”若荪还未歇上半刻,又马不停蹄地往魔界赶去。玉衡躬下身去抬恬墨,瞥见他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来,他迟疑了会,还是伸手揭开了黑布,冷峻的眉峰下赫然是两个深陷的窟窿,他倒抽了口冷气,心底竟然酸痛不堪。
小天荪从屋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玉衡,“爹爹,他是谁?”不等玉衡回答,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人没有眼睛。小天荪摇晃了两下,脚下生了根似的迈不开了。
于归打了昆仑水给恬墨擦脸,洗伤口。烧焦的皮肤随着金水的浸透渐渐恢复了,还能认出面貌来。
沉默了许久的罗净开口说:“把他藏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
于归眼珠子转了几圈,“有办法,用带有仙气龙须草可以掩饰他的魔性。只是天界的龙须草都被烧光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是这个草么?”站在角落里的小天荪突然举着一根草走了过来,“我算不算有仙气的龙须草?”
玉衡转头看着他,惊异问:“小天,你从哪儿摘的?”
“我变出来的,我能变出好多好多来。”说着,小天荪紧闭着眼念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手里果然多了两根草。
于归抚掌笑道:“这样就好了,你就一门心思弄草,我就想办法给他喂下去。”
小天荪兀自想了会心事,抬头对玉衡说:“爹爹,大魔头把眼睛给你了,所以我才帮他。”
玉衡含笑点头,“我的小天终于懂事了。”
恬墨还活着,但没有知觉,一直在睡。一屋子人除了守着他,便只能耐心等待。
将近黄昏,若荪领着千巫圣者到了昆仑,途中为躲避天兵几经辗转,终于安然到达。千巫圣者一心记挂恬墨,也不与谁交谈,只顾替他疗伤诊治。一番仔细诊治后,千巫圣者才开了金口,说:“昆仑金水果然名不虚传。”
若荪如释重负,疲惫地坐下,“这么说他没事了?”
千巫圣者道:“若在别处,早已丧命。如今只需在昆仑养着,这长生之地正适合他养伤。”
若荪侧头看了看玉衡,不安地问:“那他的眼睛……把我的眼睛给他,他能否复明?”
“太迟了。”千巫圣者捋捋白须,叹道,“三日已过,我也无能为力。”
玉衡走到若荪身边,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似是安慰一般揉了揉,又问千巫道:“圣者为何不早言明?若知道他要拿自己的眼睛救我,我断然不会接受。”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同意,他才要瞒着。”千巫圣者从袖中抽出一条黑纱,蒙在了恬墨双眼上。到底是天魔,至少要为他保留该有的风度和脸面。
若荪仿佛一日之间憔悴了许多,气若游丝道:“恳请圣者在此多留一段时间,照看恬墨。”
千巫问:“天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四处搜寻他的下落,此处安全吗?”
玉衡答:“放心,我们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还是从前的院落、从前的屋子,藤椅上的坐垫黑底金纹,碗碟茶杯都落了灰。若荪不由地回想那一年,春夏秋冬,整整一年他们都在这里,就好像过了一生。
夜风卷起竹帘敲在门框上“啪啪”地响,烛火摇曳,映在她脸上阴晴不定。
床帐里的人影动了动,他闻见了熟悉的香味,脱口便唤:“若荪……”
若荪一怔,内心狂喜,却只淡淡答了声:“我在。”
“真的是你?”恬墨的手伸在半空探摸,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觉得难以置信,噌地一下竟坐了起来,“我竟然没死?”
“你没死,可是你瞎了。”若荪的话语几乎是冰冷的,与她的手不同,“你为何要做那样的傻事?你把自己的眼睛给他,他的余生就会好过吗?”
恬墨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我才不关心他好不好过,我只希望你和小天有人照顾。”
一股轻风吹灭了烛火,屋里暗了下去。恬墨浑然不知,紧紧捉住若荪的手不放。
若荪低垂着头微微笑了,“你不是要喝孟婆汤把我们都忘掉吗?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恬墨像个孩子一样抱住若荪的腰,赖在她身上唉声叹气,“我原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那天夜里我万分舍不得你,便跑到你梦里去瞧了瞧。”
“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梦,你瞧见什么了?”
“瞧见一大片绿油油的龙须草,望不到尽头。草地中央有一颗大树,树下有座木屋,小天就站在屋门口,他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家?”顿了顿,他叹道,“我想,至少心中还有个家,如果喝掉了孟婆汤,我就连家都没了,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若荪浑身颤了起来,一抽一抽的气息全喷在恬墨脸上。
“你在笑还是哭?”恬墨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去,指尖触到温热的水珠,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尝了尝,继续说,“我是魔,天性自私,怎么会为他人着想?只是我看见了你的梦,看见了你的心,于是自私地把眼睛给玉衡,我想,以后的许多年里,你看着他的眼睛都会想起我……还有小天,我再也看不见他恨我的样子了,这样多好。”
若荪唯恐压抑不住哭声,咬住自己的手腕,哽咽道:“我宁愿你恨我,宁愿像过去的那一百年,相安无事、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也不愿看见你落得这样。”
恬墨环紧了她的腰,与她牢牢贴在一起,“等我养好了伤就回魔界去。我真的会喝掉那壶孟婆汤,这一次不会流泪了。”
“你真忍心忘了我、忘了小天?”
“你们已经有了玉衡,我始终是多余的。”恬墨将下巴搁在若荪肩上,神情安详。
竹帘外,玉衡静静驻足,白衣飘动,扇起数不清的寂寞尘埃。
得知若荪他们从魔界脱险之后,领仙玉郎到昆仑探望了一番,说了说天界的事情,又匆匆忙忙离开了。过了良久,躲在墙后暗房里的千巫圣者和恬墨才慢吞吞钻出来。
千巫方才从缝隙里瞧见了玉郎,根本算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他也只勉强认出来,这会还不停叹着:“岁月催人老,他都胖成这样了……”
恬墨倒是笑话起他来,“都老成精了,还在意是胖是瘦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早些找个伴儿生孩子才是!”
千巫横了他一眼,悻悻道:“要不是当年他非要和我争荷花仙子,如今我也儿孙满堂了。”
于归好奇地问:“那荷花仙子呢?”
千巫瘪着嘴一脸不屑说:“被一个小星君渔翁得利拐走了。”
于归恍然大悟“哦”了长长一声,然后在千巫圣者锋利的目光中抱着小桃子躲了出去。
若荪搀着恬墨坐下,叮嘱道:“记得早晚用昆仑水洗洗眼,一会再吃一些龙须草,免得玉郎时不时下来撞破了。”
恬墨眼上虽然蒙着黑布,但丝毫不影响他叼着龙须草的时候惯有的明媚笑容,嚼了几下,他忽然想起来问:“你们谁去天界摘的龙须草?”若荪从水盆里拧了条帕子,一面答:“天界的龙须草早就被烧光了。”恬墨又问:“那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是小天用法术变出来的。”若荪温柔答道,话语里带着几丝欣慰。恬墨闻言,心头一暖,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他在哪儿?我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
若荪透过窗户眺望,只见疏圃池边,一大一小两个雪白的身影相互依偎着,便说:“他在池边坐着,很安静。”
“他果真不像我。”恬墨发了会愣,飞快地嚼完了龙须草。
若荪替他揭下黑纱,用帕子蘸水擦拭他凹陷的眼窝。每每看见,她都会觉得下不了手,似乎没碰一下,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一下。她就是这么胆战心惊地帮他擦洗眼睛,奢望这昆仑水能起死回生,让他再长出一对更加灿烂的眸子。
疏圃池里多了几条锦鲤,有的甚至与天荪是同岁的。太阳倒映在水中,惹得鱼儿一跃一跃,嬉耍追逐。小天荪心事重重地枕在玉衡腿上,不说话也不跟鱼儿玩耍。玉衡也一样安静,只是看着云彩、看看花草,偶尔想扭头看一眼屋里的人,但却没有勇气。
“爹爹……”小天荪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拉着玉衡的手指头问,“我们还会回去莲华宫吗?”
玉衡惴惴不安答:“大概会吧。”
小天荪嗫声问:“那个大魔头呢?”
玉衡也不能确定,微微摇头,道:“他也许会回到魔界去。”
“娘亲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嗯。”
小天荪吁了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大魔头快点好起来才会回去,他回去了我们才能回去。那就快点让他好起来吧。”重复念了几遍,又盯着玉衡说,“爹爹,我想让他快点走才给他那么多草,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帮他。”
玉衡会意地笑了笑,用手指轻抚小天荪的脸颊,“小天,你只要好好地玩、开心地玩,很多事情不需要你去想。”
“那爹也要开心地陪我玩。”小天荪仰面望着他,像小动物在乞求食物一样可怜巴巴。玉衡终于笑了,捏着他的脸说:“好,爹陪小天去玩秋千。”
昆仑的风带着雪水的味道,很干净,有微微的凉意。小天荪站在秋千上荡漾,凉风扑面,宛如在飞翔。他荡到高处时便仰头望天,幻想自己在腾云驾雾,有无边的法术。小天荪眯起眼,忽然瞄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两个人影。他以为自己眼花,荡到最高处时又仔细瞧了一眼,真的有人。他回头便喊道:“爹爹,停下,我看见前边有人。”
玉衡稳住秋千,将小天荪抱了下来,极目远眺,果然有人影。这昆仑山尽是悬崖峭壁,寻常的凡人哪里能爬上来。玉衡带着小天荪驾云而去瞧个究竟。那两个人影见他过来,便不再前行,反而倒下了。
玉衡赶过去,待认清来人之后惊讶不已,竟是沉锦与觅风,衣裳褴褛、伤痕累累,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经历了千难万险一般。
觅风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沉锦念了声:“终于到了……”紧接着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