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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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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研二那年,有位大二的学妹对许敬宇穷追不舍,感动了无数路人,只有事件的主人公许敬宇无动于衷。
周泽完全无法理解,认真询问他:“宋言已经去世五年了,守丧也没有守这么久的。”
许敬宇和周泽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竞赛班,到本科同校再到研究生校友。
我陪许敬宇都没有这么久。
许敬宇正在忙毕业论文,抽空回答了句:“我答应过宋言的。”
周泽:“答应过什么?”
许敬宇眼神盯着电脑,语气平静地回答:“爱她一辈子,绝不背叛。”
周泽无声哂笑:“热恋上头说的鬼话你也信?”
许敬宇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追许敬宇的学妹也是完美到人神共愤的类型。
长相很甜美,能力超群,家庭条件也不错,方方面面拎出来可以百分百匹配许敬宇,知道许敬宇有个过世的白月光,她也没有歇斯底里或敬而远之。
只是认真思考了一个晚上,然后在许敬宇宿舍楼下等他,对他说:“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怀念别的人,这恰恰说明你重情重义品德无亏,我不在乎你的过去种种,人要往前看,我认为眼下和未来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共识,我可以做你未来路上的盟友。”
从来没有人这样和许敬宇表白过,他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最后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某种意义上,学妹和许敬宇都是可以为了人生目标而全神贯注的类型,他们懂得利益最大化和及时止损。
因此,这次之后,学妹再没找过许敬宇。
周泽给我发消息,忿忿不平地问:【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一句绝不背叛能让许敬宇记挂这么久】
【学妹放弃许敬宇了】
【明明他们才更般配】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许敬宇的问题你凶我干吗?我委屈地撇了撇嘴。
很大程度上来讲,周泽和许敬宇也是一路人。
绝对过硬的学习能力,天生的理工科人才,在周泽眼里,许敬宇应该是他最重要的对手和朋友。
只是许敬宇在关于我的事情上不太理智,渐渐偏离他们该有的人生。
周泽珍惜许敬宇,才会对我发狂。
可我也不想许敬宇这样。
关于那个“爱你一辈子,绝对不背叛”的誓言,我也花了好久才想起来。
那是大一那年的暑假,我们回金城做完社会实践,一起在许敬宇家里分析数据写报告。
刚刚谈恋爱的两个人,又都年轻,对对方总是带着天然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的试探。
我们先是肩膀碰肩膀,坐在一起敲电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是谁主动的,渐渐地,我们开始接吻。
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太燥太刺眼,窗帘拉着,为暧昧升温准备了最天然的养料,我们两个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互相试探着。
在最后关头,我好像如被绑在圣坛上准备献祭的圣女,虔诚又无助地问他:“你爱我吗?”
许敬宇吻上我的战栗,神色肃穆:“爱。”
我:“爱我一辈子。”
他回答:“绝不背叛。”
那些先礼后兵的口头约定,不过是暧昧上头一瞬间的笑话。
我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那么问了,但许敬宇这个傻子,居然到如今还在当真。
那天的滋味我早已记不清楚,或许不痛,但也没有多少愉悦。
比起身体上真切存在的,我只感性地认为,能和第一次爱的人感受这一次,像是一场美梦。
然而大梦当醒,如今我去世了这么久,许敬宇应该痛痛快快地走出来。
和别的女生恋爱,上床,结婚,生子。
他那么好,人生不应该被一个死人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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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宇又来看我了。
他学习很忙,又在准备毕业论文和实习,但还是能见缝插针地找时间回到金城,在墓地里跟我说说话。
今年的许敬宇已经二十四岁了,肩膀愈发宽阔,眼神也愈发坚毅,逐渐朝着成熟的方向发展,我看着他,总会有一种新奇的感觉,也很欣慰。
还好还好,我的宝贝许敬宇,像一棵笔直的树,不蔓不枝,按时成长。
如果我还活着,我应该也是站在他身旁,和他比肩而立的一棵树。
而现在,我只能期待能看到他完美的人生就好了。
可似乎这也是一件有可能无法完成的事。
因为,在我去世的第五年,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遗忘我。
如果我是《非诚勿扰》的女嘉宾,绝对是刚上台就被灭掉十二盏灯的那个,灭灯声噼里啪啦,在我脑海里起起伏伏。
许敬宇结婚生日时,估计我早就不在了吧。
连他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都有可能见证不了,我不禁有点悲伤。
不过不用见证“新娘不是我”这种悲剧场面,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我稍微挪动一点目光,盯着许敬宇的眼睛问他:“你还在怀念我什么呢?”
我死后的第五年,老陈老宋有了新的需要照顾的女儿,来看我的频率明显下降,曲思月也有了新朋友,只有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才会想起给我发消息,就连墓地里的朋友,都有好多不在了。
许敬宇,你不能释怀的,究竟是什么呢?
许敬宇当然无法回答我。
他只和我说了十分钟的话,十分钟一到就匆匆告别:“言言,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还要回C市,实习单位的项目需要他跟进度。
就算只能看着他,但只有十分钟,我没有尽兴,但只能撑起笑容,轻快地挥手跟他告别,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嘱咐他:“好好生活,没事儿就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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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的日子真寂寥啊。
在我去世的第六年,隔壁来了个小鬼头。
看模样两三岁的样子,步子刚刚走稳,讲话软乎乎的。
他短暂的生命都是在病房度过的,现在死了,见到这么多鬼,反而感觉新奇了。
我超级喜欢跟他玩,有事儿没事儿就逗他:“小鬼头,你怎么不出去玩啊?”
小鬼头摇了摇头:“粑粑麻麻不让我随便走动,他们会来看我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父母在他活着时的叮嘱,他去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呢。
我羡慕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说:“你真幸福。”
小鬼嚼着棒棒糖,睁着紫葡萄似的眼睛看我:“姐姐也幸福。”
姐姐很快就不幸福啦。
因为这是姐姐去世的第六年忌日。
已经黄昏了,还没有人来祭拜我。
老陈本来是准备来的,可是宋宁昭突然生病了要去医院,活着的女儿当然比去世的女儿重要,带婴幼儿就医也不是一个人就能顾得来的。
所以,老陈和老宋都去了医院,没有人来看我。
曲思月出国读博士了,也不可能专门为了我的忌日而飞回来看我。
许敬宇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死的第六年,我在他们心里,好像确实没那么重要了。
爸爸妈妈会有新的女儿,闺蜜会有新的闺蜜,男朋友会有新的女朋友,而我永远地困在了十九岁,我的人生只有老陈老宋,曲思月和许敬宇。
可即便这是事实又如何?
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新人就是会取代旧人,旧人注定被遗忘。
我就是放在时光传送带上,被注定、被遗忘的那个。
我蹲在自己的墓碑上,闷闷地哭出来。
四处遛弯的鬼大姐看到我,好心地来安慰我:“小朋友,你哭什么啊?”
我说:“今天是我忌日,没人来看我。”
“害,”鬼大姐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你瞧埋在第三排的老陈,死不到半年,就被老公儿女忘了。”
“你再瞧埋在前两年的小李,难产拼了命生下孩子,结果孩子不记得自己,老公没到一年就再娶了。”
“你被亲人爱人怀念这么多年,已经很难得了。”
“我知道啊,”我抹了抹眼泪,抽泣着说,“我知道我死了,大家应该忘掉我,过崭新的生活。”
“可是,可是……”我心有不甘,“我还想他们能爱我很久、很多。”
鬼大姐摇了摇头:“你这是执念。”
小鬼头看我抽抽搭搭,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递给我一个奶酪棒,爬上我的腿,肉嘟嘟的小手给我擦擦眼泪,安慰我:“姐姐,我把麻麻给我的零食给你吃,不哭,不哭。”
我看着眼前的小鬼,心里不禁有一阵苍凉。
他不懂自己成了鬼,不懂自己会消失,世界里只有爸爸妈妈,而如今爸爸妈妈爱他,他就能每天真的吃吃喝喝,快快乐乐。
如果有一天,他也被忘了呢?他会不会也很无助,很难过。
这人哪,知道自己注定被遗忘是一回事,坦然地接受自己被遗忘,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都当鬼了还需要研究哲学。
烦死了,毁灭吧,死了算了。
然而我已经是鬼了,不能再死。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冷静,撕开奶酪棒塞进嘴里,边吃边愤懑地说:“许敬宇讨厌鬼,我再也不想你了!”
小鬼看我情绪好了点,立马笑嘻嘻鼓掌,学着我的话,用细嫩的声音吼道:“许敬宇讨厌鬼,姐姐不想你了!”
我:“许敬宇大骗子!”
小鬼:“许敬宇大骗子。”
我:“许敬宇是个背叛诺言的叛徒!”
小鬼:“许敬宇是叛徒!”
你瞧,我多口是心非啊。
一边要求你赶紧忘了我,不要在乎承诺,一边又痴心妄想你爱我更久、更多。
于是,最后一句,我说得超级小声,“我爱许敬宇。”
小鬼傻傻地问我:“许敬宇是谁啊?”
“许敬宇啊……”我沉吟着,忽然就看到有人拾级而上。
已是黄昏,这个时间,墓园人迹罕至。
只有那人步履匆匆又坚定,按照早就烂熟于心的方向一点点朝我靠近。
我瞪大了眼睛。
半年没见,许敬宇瘦了些,显得颧骨有点突,头发也乱蓬蓬的,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上,又拿纸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半年没人看我,上面积了不少的灰尘。
“言言对不起,”他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轻声说,“飞机晚点了。”
他的语气那样平和,就连看着墓碑的眼神都温柔。
许敬宇真是个傻子吧?要不然,在这个爱与不爱都很快的时代,他为什么连续五年来来回回奔赴千里,只为一块墓碑。
我躲在小鬼后面,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许敬宇已经步入社会开始工作,今天是工作日,他忙得很,就算抽出时间来看我也没时间陪我多一些。
“再见言言,”他匆忙但郑重其事地道别,“下次我再来看你。”
而这次,我没有半分假意地回答他:“许敬宇,你要好好生活,别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