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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一夜的笙歌燕舞经历了兵荒马乱,变成了残羹冷炙和断壁残垣,赴宴的皇亲国戚们个个心有余悸,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皇宫。每个人都很清楚,第二天一早,他们今晚惊心动魄的经历就会传遍街头巷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景昌三十二年,中秋宴皇宫离奇失火,先皇后疑似化身索命鬼。国师作法无用遭贬黜,盲女箫声通灵解怨魂。”楚皓尘斜斜地倚在马车的软垫上,悠哉游哉地说,“明天的头版头条预订,就是它了!”

      “这样一来,皇上和众臣肯定会对当年淳德皇后的死因起疑,皇后首当其冲。不管最后皇上会不会彻查此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穆宁说。

      “那就看看沈恬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吧。”楚皓尘笑了笑,“希望她的宫斗剧本没有白研究。”

      穆宁回想起今晚沈恬的言行举止,好奇地问:“你们是如何得知当年的细节的?那个叫鸢儿的侍女……”

      “唔,这个嘛,歪打正着喽。”楚皓尘自然不能承认这是原著剧情,他经过多次旁敲侧击的考证后,发现当年的情形很有可能就是如此,于是让沈恬把这一段演出来,给皇后施加心理压力。

      “话说,我还是有点担心沈恬。”楚皓尘垂眸,目光顺着窗间洒落的月色,落到马车里的纹饰上。

      马车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在厚重的红色宫墙之间回荡。明明那些喧哗声刚刚消散,此刻偌大的皇宫却像坟墓一般寂静,无论是热闹还是恐慌,都被压在这四四方方的高墙之内,归于平静的暗流。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收尾,就果断装晕——这是之前楚皓尘嘱咐沈恬的。果不其然,沈恬最后还是用了装晕这一招,倒在地上不起来了。她刚刚在所有人面前“与鬼神交流”,揭开了多年前的事情的真相,景昌帝自然不可能让她离开,于是将沈恬留在了宫里,还给她安排了太医,只等她“醒来”之后听她解释。

      这一切都正中楚皓尘下怀,但他还是不免担心。

      “虽然表面上皇帝现在相信了沈恬,就像之前相信了紫庭真人一样。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皇上怀疑沈恬,发现她其实是我们安插进宫的细作,一怒之下把她‘咔嚓’了怎么办?”楚皓尘抬起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歪脑袋一吐舌头,“或者皇后嫌她碍眼,偷偷给她的饭菜里下个砒霜断肠草鹤顶红之类的,她吃下去就呜呼哀哉了。再或者……”

      “你就这么担心她?”穆宁语气淡淡地打断了楚皓尘“关于沈恬可能遇见的一百种暗杀”的想象。

      楚皓尘:“呃……”

      他摸了摸下巴,笑着摆摆手:“这不是因为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嘛,就像老乡一样,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老乡,难道不会亲切吗?”楚皓尘说着,向马车外望了一眼,抬头便看见一轮圆月挂在宫殿的檐角,“话说,今天是中秋哎,以前这个时候,我都在家跟我爸我妈还有我妹——”

      话说到一半,楚皓尘突然顿住了。他忽然想到穆宁的身世。穆宁跟他说过,自己和沈慷沈恬一样,都是家破人亡的境遇。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谈论和家里人一起过中秋的话题。

      “——唉,现在我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独在异乡为异客’了。古人诚不欺我。”楚皓尘话音一转,扶额叹气道,“此情此景,合该吟诗一首!”

      正当楚皓尘摆好摇头晃脑的架势,打算酝酿出一首传世佳作的时候,穆宁突然开口问:“你以前都是怎么过中秋?”

      “诶?”楚皓尘酝酿到一半的诗句被打断,灵感嗖一下子跑没了影,他下意识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一家人在一块聊天、吃月饼、看表演什么的。”

      说完,他看了穆宁一眼,视线迅速移开又折回去,望着穆宁的脸,稍微犹豫了一下:“你呢?”

      “我……”穆宁想了一下,“太久远的我记不起来了,以前在江南的归云山庄和师父师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无非是赏月赏桂。说来还真有点怀念,自从离开归云山庄,就再也没过过中秋了。”

      楚皓尘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笑叹:“唉,咱们两个,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正好搭个伙,以后就一起过中秋喽。”

      穆宁的眸光动了动。他转过头,见楚皓尘在朝自己笑,清冷的月光柔和地披在他身上,墨发如流水倾泻,染上了月光的色泽。穆宁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马车行至街上。宫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京城的百姓,宣德街上仍是一派喜庆祥和,酒楼张灯结彩,从里面传来阵阵丝竹声,巷子里传出高谈阔论之声,时不时还有女子的嬉笑打闹声,小孩子提着兔子形状的花灯从街边跑过,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哎哟”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把纸糊的花灯压坏了,小嘴一瘪,“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楚皓尘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穆宁见他一直看着马车外面,问道:“要不要下去转转?”

      “啊?”楚皓尘收回目光,迟疑道,“可是我的轮椅坏了哎,我没法自己走。算了,不去了。”

      “无妨,我背着你。”穆宁自然而然地说。

      楚皓尘:“……呃,还是算了,这也太难为情了。”

      “怎么,在宫里的时候不一直是我背着你走么?”

      楚皓尘连连摇头:“这可不一样,大街上这么多人哪!”他又小声嘀咕,“在宫里是因为我不想坐轿子,坐轿子太社死了,可是在大街上被人背着也很社死啊。”

      穆宁没听明白他在嘀咕什么,不过好在这并不妨碍他听懂楚皓尘的意思:“这有什么,旁人又不会在意,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受伤了。况且,我们过几天就要启程去和北疆和谈,离开了京城,可就很难见到这等繁华景象了。”

      这话说得楚皓尘狠狠地心动了。穆宁看出了他的动摇,于是掀开车帘,朝车夫喊道:“在路边停一下。”

      说完站起身,蹲到楚皓尘面前,回头朝楚皓尘扬了扬眉毛,示意他上来。

      “说实话,你背着我走回去怪累的,我不想麻烦你……”楚皓尘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顺从地抬起手攀住了穆宁的脖子。

      “就这么小瞧我?你又不重,不至于累着我。”穆宁轻声哼笑。

      楚皓尘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穆宁背着楚皓尘下了马车,把康福安吓了一跳:“哎?王妃您这是做什么?哎呦喂,您可小心着点!”

      “我带着王爷走回去。”穆宁说。

      “这……”康福安不放心地看向楚皓尘。

      “没事,不用人跟了。”楚皓尘也说,“今天中秋,让大家早些回去歇着。康总管,你回去把地窖里的酒拿出来,跟大家分一分。”

      穆宁背着楚皓尘,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漫步。即使是在上辈子,楚皓尘也很少在节庆日出门逛街,像这种热闹非凡的古代夜市,更是只在电视上见过。

      “哎,你快看那个灯。”楚皓尘拍拍穆宁的肩膀。

      穆宁微微偏头,看到楚皓尘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的璀璨灯火,像是夜空中明亮的星河。尽管楚皓尘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但语气里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穆宁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楚皓尘这么平和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露出像孩子一样的神色。

      穆宁又转念一想,也对,这个人只有十九岁,本来就只是一个少年啊,只是他平日的言行举止都太过老成了,又有瑞王的名号压着,才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他的年纪。

      “桂花糕——新出炉的桂花糕哎——”街边传来叫卖声。

      穆宁歪了歪头:“你吃桂花糕么?”

      楚皓尘朝买桂花糕的摊子望了一眼:“人好多啊……算了,还是别去了。”

      穆宁笑了笑,脚步一转,朝摊子走去:“你之前还怪我欺你瞒你,你不也一样不坦诚么?”

      “啊?”楚皓尘不知道话题怎么跑到了这里。

      “你明明想要,为什么总是找借口放弃呢?”穆宁背着楚皓尘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排在队伍末端,偏着头和楚皓尘说话。

      “唔……”楚皓尘将下巴缩在臂弯里,搁在穆宁的肩头。他想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这叫佛系。”

      “佛系?”穆宁没听过这种新奇的词。

      “嗯,就是无欲无求,不悲不喜。”楚皓尘解释,“就像我想吃桂花糕,但是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我没办法穿过拥挤的人群,我就会想,反正桂花糕又不是必需品,吃不吃无所谓,那就不买好了。”

      “这就叫佛系?”

      楚皓尘:“嗯,差不多吧,反正只要我不争不抢,愉快地躺平,那么就不会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伤心失望了。不属于我的就不属于我吧。”

      穆宁想到楚皓尘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平日里一直笑盈盈的,从来没有动过怒,无论是上次穆长庆当街羞辱他,还是自己给他下药、隐瞒行踪的事情暴露,楚皓尘都没有发火。穆宁心想,终归是成长的处境不一样。若是换成自己,穆长庆恐怕早就倒了大霉,下药的人也早就暴尸街头了。

      “哎,轮到咱们了。”楚皓尘提醒道。

      “二位要点什么?”摊主热情地招呼。

      “嗯,要这个、这个、还有那边的,一样来五块。”楚皓尘在穆宁背上指着摊子上的糕点,“麻烦帮我用纸袋装起来,谢谢。”

      “哎哟,公子真是客气了。”摊主看楚皓尘一身的行头价值不菲,一眼就知道是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没想到说话这么和气。

      穆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的思绪回到几个月前他和楚皓尘第一次相见之时,那天他带着满心的算计来到瑞王府,尽管他事先已经对瑞王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将要面对的人还是充满了未知的不确定性。

      如果不顺利的话,就干脆动点手脚,让瑞王早点超生罢,反正他贪图的不过是这个王妃的身份,瑞王此人,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穆宁这样想。

      谁知那个恶名昭著的瑞王睁眼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抱歉”。

      穆宁正在出神,忽然听见那个回忆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辰安,你尝尝。”

      唇边传来柔软香甜的触感,穆宁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了楚皓尘递到嘴边的桂花糕。

      穆宁双手托着楚皓尘,腾不出手来,楚皓尘就拿着桂花糕一口一口喂他吃。甜滋滋的软糯糕点带着花的清香,不知不觉中一块糕点就被咬得只剩下一小块了。楚皓尘也没多想,下意识缩回手来,把剩下的点心放进嘴里。

      “你……”穆宁脚步一顿。

      “嗯?”楚皓尘嘴里嚼着糕点,含混不清道,“怎么了?”

      穆宁张了张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楚皓尘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点心:“喏,挺好吃的,你再吃一块。”

      穆宁顺从地咬下一口,舌尖漾出的甜味在他的唇角荡开层层笑意。

      “你看那边在干什么?”楚皓尘发现路边一个摊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圈。

      “周易,祸福吉凶。”穆宁念出幡上的大字,“是算命的。要过去看看吗?”

      楚皓尘一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但今夜的氛围太好,他望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也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

      “走吧,咱们去瞧瞧。”

      两人挤进人群,见一个山羊胡子的老道正侃侃而谈:“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

      摊子的对面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深以为然地不停点头:“谢先生吉言!”他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放在摊子上,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看上去,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啊。”楚皓尘摸了摸下巴,“唉,没意思,编好的话术而已,咱们走吧。”

      穆宁正要转身,却听见那老道喊道:“二位公子留步!”

      楚皓尘:“……”

      他附在穆宁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他下一句话就是‘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穆宁:“……”
      他绷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老道从摊子上起身,拦住穆宁,话却是对楚皓尘说的:“这位公子,骤逢变故来到此间,可还习惯啊?”

      楚皓尘:!!!

      穆宁倏然抬眸,看向那山羊胡子的神棍,目光像是凛冽的剑锋一般。

      老道连连摆手:“诶,何必紧张,相遇即是缘分,今日贫道有幸得见二位,不如坐下来聊聊,二位意下如何?”

      楚皓尘勾起嘴角:“倒是有意思。辰安,咱们来听听这位大仙怎么说。”

      穆宁把楚皓尘放在摊子前的板凳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不知先生有何赐教。”楚皓尘朝那老道笑笑,“在下无病无灾,对将来之事也不感兴趣,就是来凑个热闹,先生何故将我拦下?”

      “无病无灾?”老道捻着胡子笑了,“那敢问公子,缘何行走不得啊?”

      “呃……小时候摔坏了。”楚皓尘言简意赅地回答。

      老道笑了笑,那笑容让楚皓尘心里直发毛。

      “敢问先生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骤逢变故来到此间……先生何出此言?”

      老道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摇了摇头:“就是公子想的那个意思。有些话,想必公子也不愿意明说。不如公子将姓名和生辰八字写于纸上,贫道愿为公子卜一卦。”

      楚皓尘犹豫了一下,接过纸笔,在上面写下“楚皓尘”三个字,又写下自己的农历生日。

      “八月廿二?”穆宁从旁边看见了楚皓尘的字。

      “嗯,过几天我就正式十九岁了。”楚皓尘抬头,怅然一笑,“可惜我们就要出远门了,这个生辰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啊。”

      老道拿到楚皓尘写的字,又打哑谜似的问:“这可是公子本人的姓名生辰?”他还特意把“本人的”几个字咬得极重。

      “嗯,当然。”楚皓尘心想既然原主的名字都和他不一样,生辰八字应该也不会那么巧,干脆把自己的信息全都如实写上了。

      老道将纸条点燃,闭目掐指,这样玄玄乎乎地算了好一阵,才缓缓掀开松散地耷拉着的眼皮,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吐出一句判词:

      “已作不失,未作不得。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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