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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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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在长春巷淳于引的家中并没躺上多久,便由御舆接入长乐宫养伤,由邓太后亲自照看。
曹霭接手了这桩轰动全城的刺杀案。两名死士早死无对证,要想查出主谋简直堪比登天。可长公主如何身份,岂能无端遭此一劫?陈相国便授意卫将军周煦领两千精兵出城,攻上渭水对岸数座连绵的山寨,一连端掉几个贼窝,权作替公主出气……
此是后话不提。只说刚出了正月,刘然便急着从长乐宫搬回公主府。淳于引亲自往田庄去了,郭鲲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曹郁虽然在家,却俨然又是一个邓太后。
又是一连数日卧榻调养,药膳伺候,刘然终于吃不消了,以收月租的由头支开曹郁,命李骍套马驾车,直奔沈家宅院去。她心里打的算盘,教李骍叩门,只说来找沈家二哥沈弈。
李骍不解何意,只得照办。没多时,就见沈弦披着毛氅出来,开口就是:「公主捉弄沈某也罢,何苦累及他人?」
刘然从车厢内探出头:「我若说来见你,岂不是要吃闭门羹?」
沈弦反手将门一带,就立在门前行了一礼。长公主若是以欺君之罪为由抓他下狱,或许比现在这样满面春风地找上门来更能叫他接受。
「长公主殿下光临寒舍,沈某深恐招待不周,不敢招揽。」
「怎么,尚未过河,就想着拆桥了?」刘然走下车舆,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人捅了马蜂窝,还照旧安若泰山,我好心来瞧瞧他死了没有。」
她一把推开漆门,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引得仆妇们争相来看。沈弈早已被惊动,他的妻子匆忙哄着还在玩耍的孩子们进内室。沈弦虽是个清和平允的性子,但他这位在鸿胪寺供职的二哥却是个实打实的强硬派。
沈弈本就不屑当权的陈、周、田、曹一干人,见安邑长公主都追到家里来了,只当幼弟见色忘义,与长公主暗通款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刘然素知沈弈刚直的“美名”,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当下两相对峙,倒霉的就是最弱势的那一个了——
沈弦迫于兄长和公主的淫威,不得不服从于“既然是公事就不要带到家里来处理”的呵斥、跟“两个人单独见面”的要求。最后他只好退散众人,把贵客领到自己居住的独院。
刘然自打进门嘴角就没下来过:「沈琴歌,我还当你是伶俐人,没想到也是个傻的。令兄那架势,恨不能立刻将我扫地出门,你倒往里头迎。」
「殿下打算几时交粮?」
「嗳,你就只关心这个?」刘然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被扎了个血窟窿,这都是托谁的福啊?」
沈弦默了默,问:「殿下的伤还好么?」
「不好。」
「如此,还是请殿下回府调理。」
「我偏不。这又没旁人,说话自在点不好么?」
他瞥了她一眼,学着她的口吻说道:「不好。」
刘然失笑:「你从前还管我叫名字呢,现在倒装得像。」
沈弦也不反驳,只说:「殿下独身出游,定然不愿暴露身份,沈某又怎好拆台。」
「你这个人看似老实,实则心思多如牛毛。」她旧事重提:「怎么我一提要借个人使,你就主动请缨?」
「是沈某生了攀附之心。」他举起右手:「这可算得报应了?」
刘然顿时白了脸。
沈弦见她如此,自觉失言,更是懊恼非常。近身保护公主本就是他的职责,落得如此,只能怪命运作弄,千算万算也怪不到她头上去。更何况,她借粮支持天子放官贷,已是对当权者的背叛。又被自己连累,险些丧命。认真论起来,也是他亏欠更多。
而刘然此刻想的是,她就该拿出金帛同山匪谈判,或是帮忙把沈弦拉上马背,亦或是挽弓解围……然而她却在他跃起上马的瞬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独自逃走了。
两人各怀心思,反倒不约而同体谅起对方来。
长公主勉强笑道:「你伤了手,我中了箭,就当各自扯平。这些老话再不提了。」
他过意不去,郑重一礼,道:「终究还是公主受委屈了。今后,但凡公主需要,沈弦在所不辞。」
刘然听了,便有意要捉弄他:「这样的话,我没听过万遍也有千遍了。你既有这心思,不如来公主府效命。」
「可陛下那边——」
刘然笑道:「你不必为难。皇兄到底没有通天的本事,还管不着床笫之私。」
沈弦应付起她的调笑也算颇有心得:「殿下,有违礼法道德之事,请恕沈某不能答应。」
「你眼里只有礼法,就没有君命?」
他想了一想,找了个由头:「沈某已有终身之约,殿下也不介意么?」
刘然又笑:「我有什么不知道,不就是左小龄?你们汝南著姓,世家通婚,哪个不是生来身上就挂着婚约的。」
「知道你还——」
刘然难得见他抢白了半句,只觉得有趣,遂缠着他追问:「我怎么啦?你倒是说呀?」
他一时语塞,只说:「殿下并无不妥之处。」
「那你是答允了?」
沈弦便就沉默。
刘然道:「你不吭声,我来替你说:你是举孝廉出身,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名誉就是身家性命,怎可以人臣私侍公主?」
沈弦极为动摇。先前他从容应对,总归是清楚她不过嘴上逞能,借此施以压制。若公主认了真,自己就是众矢之的,非死也得脱一层皮。
刘然原是要试他一试,未曾想闹得两下难堪。见他肃容沉思,忙笑着圆场:「不过白诌两句,还真给你唬住了。我今日过来,正是要说交粮一事。淳于已赶去蓝田清点,不知是哪位负责接引?」
沈弦听说,就如同抱住浮木一般,忙答:「河内郡守王复。」因又问道:「蓝田?岭南的蓝田?」
刘然点头道:「我这里在蓝田县的粮租收益,用的是淳于的名头。他这遭替我出面,在长春巷的宅子也不能要了。」
他顿了一下:「公主不该同陛下太生分。」
刘然颇有些傲慢之意:「你错了,天子坐拥天下,而我同圈地自给的土财主们才是一路人。各门诸侯,但凡有两个闲钱,岂有不做买卖田地这些勾当的?不过是谁瞒得住,谁走了风声。」她随即唤来李骍,吩咐一番,命他先行回去带话。
沈弦瞅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李骍是坏了事的海西侯的后人?」
刘然微笑:「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心下思忖,长公主府卧虎藏龙,只怕那个叫郭鲲的家丞也不简单。遂不再多言。
刘然知沈弈对自己颇有微词,坐不多久,便要起身告辞,出了院门,才想起车驾已随李骍回府。沈弦敲了几个邻家,却连半驾牛车也借不到。
可见普通官宦人家,也并非大富大贵。刘然惯于锦衣玉食,心中颇有触动。
沈弦向兄长借了良驹,要为公主牵马引路。碍于曲裾式样,他只得将她抱起,安置于马鞍一侧。
刘然头戴帷帽,招摇过市,只觉得新鲜有趣,「就这么大咧咧地上街,你不怕有人瞧见么?」
沈弦奇道:「沈某既为人臣,替公主牵马执鞭,这也值得说道?」
她笑:「你现在倒不怕旁人非议了。」
「廉者自廉,清者自清。」
刘然心道,谁管你清不清白,反正人人都只信他们自个愿意信的。自己的名声如何,她浑不在意,有谁敢对比肩诸侯王的长公主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