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弦》唐逦

7、长春巷主人

　　长公主自嘲似的笑了笑。她伸出两根手指，抽走少年掌心的丝帕，问道：「你要多少铜币作酬谢？」
　　少年摇了摇头：「贵人，我不要钱。」
　　公主微微蹙眉，她倒不怕被人讹诈，只怕对方另有所图。
　　「贵人，小民想在贵府讨口饭吃。」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缝补洗刷，她们都能行的。」
　　过河拆桥的事自然做不得，但这孩子毕竟来历不明，不便轻易带入公主府。她朝沈弦瞥了一眼，转而又想到他连自个都借住在兄长家里，更不可能做主买什么奴隶。
　　「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公主拿起鞭子丢在他怀里，「你来赶车。」
　　少年大喜。他倒是上道得很，当下便俯身跪地，请恩人登车。
　　沈弦连搀带抱地把她塞进车舆，不想正撞上门缘，右肩一沉，怀里那个软绵绵的身体差点脱手，难免磕碰了几下。公主吃痛，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场滚下泪来。
　　少年得了令，即刻驱车赶往长春巷。沈弦盯着他走了几条街，方才揭帘进去看顾伤者。
　　长公主蜷缩在绒毯上，她痛得两眼昏花，仍咬牙撑着一口气，低声骂道：「我还当你死了呢！待我与皇兄陈情，允你破格陪葬皇陵如何？」
　　沈弦跪坐在一旁，一根一根地掰开公主攥紧的手指。这双娇嫩柔软的玉手，如今却被指甲抠出的月牙形血痕弄得血迹斑斑。
　　他的手指灵活地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长公主无法再以伤害自己的法子来缓解疼痛，只能伏在他膝头低低地呜咽，终于哭到脱了力，在颠簸中渐渐睡去。
　　「贵人，这就到长春巷了。」
　　少年将牛车小心驶入街巷，跳车去敲开近处的门户问养生堂又在哪处。他将公主安顿妥当，跟着下了车。岂知那人家听说找养生堂，语气便沉了，反追问他的身份。
　　沈弦领着少年在车前等候，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瞧见三五个大汉簇拥着个白衣郎君疾步而来。
　　出乎他的意料，来人竟是一位容姿俊秀的年轻公子。原来这就是淳于引，长春巷的主人，他就是长公主精心妆扮要去见的那个人啊。
　　「沈常侍，失敬！」淳于引拱手行礼，几步跨到牛车前，「长公主人在何处？」
　　少年指车内道：「她受伤啦！」这孩子竟对她的身份毫不吃惊。
　　淳于引忙命左右预备，亲自登车料理。又一名小童过来，请他前往府上休息。
　　原来这养生堂只是一个幌子。明面上是个收容弃婴之所，实际却是淳于家的私宅。这座院落布局不小，并非一般的殷实之家。
　　沈弦用过汤饼，想起郭鲲至今下落不明，也顾不上沐浴更衣，便要小童带路去寻他主人。
　　淳于引立在主屋门前，正望着窗纸呆呆地出神，他那身雪白的直裾常服也蹭上了血污。
　　「淳于庄主。」
　　「沈常侍，」淳于引勉强一笑，将门扇轻轻推开，「请。」
　　沈弦忙道：「我是为公主府的郭鲲。他在半途上与我们断了联系。」
　　淳于引点头应下来，又问：「不进去瞧瞧么？」
　　他把别在腰带上的短剑摘下，「还请庄主代为转交。」
　　淳于引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慢慢地说道：「此剑名‘鱼藏’，取自‘勇绝’之意，是先帝给公主的赏赐。」
　　沈弦听了来历，更觉烫手，便将鱼藏强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
　　淳于引及时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问道：「是何人截道？」
　　「只有两个人，也没花力气布下陷阱，像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淳于引想了想：「是了。长公主每每出门，总会多备几辆牛车掩人耳目。这两个贼人大概也没料着竟跟到正主了。」
　　「淳于庄主，长公主位同诸侯王，放眼整个京都府，又有谁敢害她？」沈弦并不打算隐瞒：「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只是不小心将公主误伤了。」
　　「沈常侍，你管这叫“误伤”？」淳于引提高了声音，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是在报复殿下两年前推的你那一把吗？」
　　「淳于庄主，沈某绝无报复之心。长公主那么做，也是求生本能使然。」
　　「你记得——」淳于引敏锐地盯住他：「不对，你根本没失忆。」
　　沈弦稍微移开目光。无论如何，他确实撒了谎。
　　淳于引面带讥讽：「先前，沈常侍在御前极力否认与公主是旧识。如今公主能助于你高升，所以又将往事想起来了么？」
　　沈弦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侧，方才低声道：「天子想绕过中朝向受灾六县放官贷，而长公主有意借粮钱。沈某不过是在中间传话罢了。」
　　淳于引脸色稍缓。他沉吟片刻，复又皱起眉头：「那两名贼人的尸首呢？竟敢在京都城内刺杀长公主和朝廷官员！想必这买凶主使也不是一般的人物。」
　　「随我同来的那名小童可为庄主带路，尸首就藏在他家几丈之外的一间茅屋内。」沈弦提醒道：「长公主遇刺一事，毕竟非同小可。庄主既要查线索，不妨直接报至大理办案。」
　　更何况她还曾是大理曹霭的学生。
　　淳于引点头称是，当下便将那少年叫了出来，随即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