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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谋逆·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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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迎着清冷的月色,小沙弥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宅院。
公冶斐一身青衣,笔直地站立在庭中。庭中池塘边,有棵柳树,如今已经枯死,干枯的枝干直刺苍穹,犹如挣扎的鬼影。公冶斐站在柳树下,犹如被鬼影环抱。
“事情如何了?”公冶斐转身问。
“火……火已经放了!”小沙弥喘着粗气,“但是,咱们派去杀皇帝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什么?”公冶斐一贯平静的脸上,浮现错愕的神色,“怎么回事?火起之时,人不是都在东极门吗?”
“是韩仪!”小沙弥道:“韩仪知晓我们策反了韩绮,将计就计,提前埋伏,派人救了皇帝!他从前隐忍不发,怕都是为了今日一举获得皇帝的信任,从而将皇权象征从宦官集团的手中抢过来。”
公冶斐眯眼,骤然冷笑:“这老狐狸,连自己儿子也怀疑,真是小看了他。”
“先生,赶紧走吧!”小沙弥催促道:“卫卒已经到朱衣巷口了!”
公冶斐叹了口气,知道如今事败,只能先行离开,再做图谋。他迅速换好便装,来到后院,牵出了早就备好的骏马。他翻身上马,扭头问:“花萼楼那边收拾好了吗?”
小沙弥掌着门框,面色难看。
公冶斐心知不妙,当即调转马头:“我亲自去一趟。”
“先生!来不及了!”小沙弥拦在马前,如实道:“夫人被韩仪带走了,咱们如今只能带走小姐!”
“那你们先走!”公冶斐抬手扬鞭。
小沙弥立即上前,徒手接住了马鞭。
公冶斐怒道:“放开!”
小沙弥苦劝:“先生,您别犯倔!夫人此番去相府,就是为了替您和小姐争取时间!”
“人呢?”前院转来武将粗哑的声音,“跑了?给我追!”
兵甲声渐近,小沙弥慌道:“先生,真的来不及了。这样,您走,我留下!皇帝不是还没死吗?我去求他救夫人!”
“皇帝绝对不会救……”公冶斐话为说完,便被赶到的手下一个掌刀劈晕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磨磨唧唧!小师傅,夫人就拜托你了!”公冶斐义子公冶义翻身上马,扶着昏睡的公冶斐,扬鞭纵马,疾驰而去。
卫尉兵卒适时追自朱雀后街。
小沙弥当即闭气,沉入了连通护城河的城中河道。
*
袅袅青烟从佛龛中升起。
慈眉善目的微胖老人跪在佛龛前,正专心礼佛。若有朝中大臣在场,必能认出,这位慈祥的老人,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韩仪。
一旁的矮桌前,衣着绮艳、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正冲泡着茶水。
女人手上拿的紫砂壶来自南州,壶身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长龙。这样的物件,从前只能在皇宫见到,此时却出现在了老人的家中。
礼佛完毕,韩仪跪坐着转向女人。
女人手一抖,滚烫的茶汤便溢出绘有龙纹的白瓷盏,浸湿了只拱御用的皇木桌面。
“小心些。”老人眯眯眼,笑道:“这茶叶可珍贵,是南州以南的小岛进贡的禅茶,一年也就供那么一饼,浪费一口,可就少一口。”
女人放下茶壶,绕过桌案,到韩仪面前跪下,叩拜:“奴愚钝,韩相恕罪。”
“诶诶!”韩仪抬手,示意女人起身:“夫人身份尊贵,怎可跪老夫啊?”
女人闻言,头埋得更低,“相爷说笑了,奴不过一介老妓,何来尊贵身份?”
“夫人怎可妄自菲薄?”韩仪眯眯眼:“如今不也有许多朝臣,愿意为夫人驱策吗?”
“奴不知相爷所言何意,请明示。”女人毫不慌张,十分平静。
韩仪起身,走到桌案后坐下,亲自为自己斟了一杯贡茶。
他一边喝茶,一边道:“公冶斐答应带你出京,对吗?”
女人跪伏着,没有回应。
韩仪不解:“你为何选择求助公冶斐,也不向皇宫那位求助呢?”随后又自问自答:“原来夫人也知道,皇宫那位处境不好啊。看来夫人的消息,蛮灵通的。”
女人咬着嘴唇,如死一般安静。
韩仪轻笑了声,缓缓道:“可惜啊,小皇帝死了,公冶斐派人杀的。”
女人猛地抬头,满脸惊诧。
韩仪耐心解释:“寒门难过,出头无望。公冶斐便想要起兵,将天下拖入大争之世。可从古至今,第一个起兵谋反的,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啊,他便想要大张旗鼓除掉皇权的象征,好激起天下群雄逐鹿的野望。”
“这不可能!”女人骤然变脸,摇头道:“他是皇帝太傅,他不会这样做!”
“有什么不可能的?”韩仪放下茶盏,双手合十,虔诚道:“权势,可是我佛也觉得诱人的东西。”
女人面色变得惨白,颤声道:“你口说无凭,我不会再信你!”
韩仪最喜欢看她希望破灭时心如死灰的模样,于是笑眯眯道:“哦。说起来,还有一事,你应当不知。”看着女人惨白的脸,韩仪缓缓道:“前些日子,小皇帝被穆衍给睡了。”
女人骤然起身,指着韩仪:“你胡说!”
门外候着的府兵冲进来,将女人按到在地。
韩仪继续道:“胡没胡说,你听下去不就知道了?小皇帝和穆衍两人,都不是自愿的。但幕后设计之人,却利用柏鸠树粉,让他俩胡来了一夜。至于何种药理,老夫现今还不明白,想必夫人应该比老夫更清楚。当然,这幕后之人原本是想让皇帝睡了星罗公主的。皇室□□,不必君臣苟且更能污人名声吗?可惜可惜,中途插出个穆衍来。”
女人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濡湿了身下的地毯。
韩仪走过来,蹲在女人面前,幸灾乐祸道:“看吧,这就是你轻信于人,将皇帝秘密告知旁人的后果!你以为公冶斐是你哥哥的门生,他就会帮着你吗?做梦!他不过是想利用你,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啊!”女人防线崩溃,扬声尖叫,以此阻碍自己听见韩仪的声音。
韩仪招了招手,府兵当即会意,拿布团塞住了女人的嘴。
“唔……”女人看着韩绮,双目赤红,眼神怨愤如刀。
“你不该这样看老夫。”韩仪站起身,“害你至此的不是老夫,利用你、骗你的更不是老夫。老夫从始至终,只做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转告夫人。细论起来,夫人还得感谢老夫。这些年,若无老夫护着,你那不知生父是谁的杂种女儿,能在花萼楼清清白白的过活吗?”
说到这儿,韩仪一顿,摸着自己雪白的胡须,叹气道:“老夫已经派人去过花萼楼了。小姐不在楼内,应当是被公冶斐带走了吧?如今,他计谋已成,你再无利用价值,你猜他会怎么对待你的女儿?”
“相爷。”府中管家来到门口。
韩仪示意他稍等,对女人抛下最后一句话:“你若想你女儿活,最好尽早告诉老夫,公冶斐往哪儿跑了,老夫才好派人,将你女儿带回来!否则,你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
“什么事?”韩仪负手,踱步到庭中。
管家低下头,小声道:“咱们的人,没能救下小皇帝。”
韩仪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问:“怎么回事?”
管家道:“公冶斐派出的人太强了,把我们埋伏的暗卫全都杀了。如今,小皇帝怕已经葬身火海了。”
“唉。作孽。”韩仪一叹:“老夫倒是小瞧了公冶斐这后生!”
管家请示:“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韩仪略一思付,道:“先将韩绮那孽子带回来。然后,等明日上朝,看何春如是否宣布皇帝的死讯,若不宣布,就随他去,若是宣布,就向他们施压,逼他们改口。如今这档口,皇帝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能死。明白吗?”
“是。”管家向佛堂内看了眼,“那,夫人怎么处置?”
韩仪轻嗤,“皇帝都死了,还护着她作甚?丢回花萼楼,让楼里的人好生照顾。”
*
戌时三刻,皇宫某处偏殿。
麟奕靠着墙,看着眼前全然不认识的暗卫。
从前他就怀疑,暴君从一无所有到独掌大权,应当不止林宴和杜玉这两个助力。如今暗卫现身,才算印证了他的想法。
麟奕抬眼,往火光冲天的西殿看了眼,斟酌着开口:“其他人呢?”
暗卫答道:“今夜里人多眼杂,其他人去善后处理了。”
麟奕想起自己路上听到的打斗声,感觉不像一方势力在与他们械斗。思索一番,麟奕问:“都是谁的人?”
暗卫道:“公冶太傅和柳相。”
公冶斐?麟奕有些意外,因为,话本里,公冶斐算是待暴君最忠心的臣子。
麟奕:“两方目的呢?”
暗卫:“公冶太傅近来异动频繁,先是大肆在帝京城中污您名声,后又多次联络南州官员征兵,安排此番暗杀,应当是为谋反做准备。您不死,他起事无名。柳相这边,应是知悉了公冶太傅的阴谋,于是推波助澜,使陛下陷于险境,再来营救陛下,从而获取陛下的信任。”
麟奕听完,略感意外,不料暴君手下的暗卫竟然掌握了这么多情报。只是,为何一直没来通报,叫他早做防备呢?
麟奕不知暴君从前是怎么使用暗卫的,如今经此一劫,也不想猜了,想了想,决定从此以后,都用自己的方式,来运用暴君手下的力量。
细长的指尖轻轻敲击墙面,看向暗卫脸上缠绕的黑布,麟奕吩咐说:“让孤看看你的脸。”
暗卫有一丝迟疑,“陛下,奴才貌丑,恐……”
“解!”
“是!”暗卫抬手,一圈一圈解下缠绕脸上的黑布。
麟奕眯眼,借着照入宫室的月光,瞧见了暗卫的脸。那是一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乍看上去分外可怖,已辨不清此人原本的模样。
麟奕微微眯眼,心道:“这样的人,不能放在明面儿用了。”
暗卫会错意,当即跪地:“奴才惊吓到陛下,罪该万死!”
“孤还没这么胆小。起来吧。”麟奕附身去搀扶暗卫,伸手时,指尖轻轻擦过了暗卫凹凸不平的侧脸。竟真是皮肤烧伤痊愈后的质感,并非作假。
麟奕迅速推翻原本的打算,转而吩咐:“正好今日你来了,孤也趁此改一下规矩。此后,你们需着一人潜伏在孤身边,随时听候命令。另外,外出收集情报的暗卫,如常需三天一报,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麟奕说话间,一直观察着暗卫的表情。
也不知是因为烧伤,还是因为这个暗卫没有自己的想法。麟奕贸然修改规矩,他竟没有一丝意外,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等麟奕说完,他更是斩钉截铁地应了个“是”。
到挺听话。
麟奕这般想着,暂时放下了对暗卫的防备。他抬手,揉揉眉心,转而思考起,这一风波后,他将面临的局面。
公冶斐要杀他,被韩仪知晓,那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应当都是要离开京城的。因为,如今的帝京乃至整个中州,都是氏族的地盘。公冶斐要谋反,绝不可能在中州起事。
氏族这边,韩仪要救他,但没救成,那下一步应该会确认他死没死。
韩仪今夜敢铤而走险,任公冶斐在帝京胡来,怕是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即绝不会让其他势力,诸如武将、宦官等先于氏族救下皇帝。
因此,他死了还则罢了,他没死,难免会让韩仪怀疑他藏有后手。他日后再想扮猪吃老虎,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要如何才能免去韩仪的疑心呢?
思付间,宫室外,庭院里,骤然出现两个人影。麟奕与暗卫对视一眼,立即躲到了暗处。
暗处无光,庭院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透过窗棂和借着月光看清庭院的两人。
那两个人,一人穿着宦官服饰,身份不言而喻;一人则穿着华贵,看样子应是氏族的公子哥。
两人匆忙走进庭院,四处环顾一遭后,小声说起话来。
麟奕隐约听得“皇帝”“不见了”“找”“死要见尸”等字样。
片刻后,两人交流完毕,又匆匆离去。
果然来找他了。
麟奕靠着墙,略一思付,问暗卫:“你们那里可有相貌清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