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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谋逆·十五 ...

  •   东极门广场。

      一个内侍匆匆跑来,附耳同何春如说了几句悄悄话。

      何春如闻言,脸色一变,召来几个宦官匆匆吩咐一二,就准备离去。

      韩绮见了,立即扬声:“何秉笔,这验尸结果还没出,你准备去何处啊?”

      何春如转过身,笑道:“这里有韩二公子坐镇就够了。老奴年纪大了,站久了有些疲乏,先行告退,请诸位大人海涵。”

      “诶,不急。”韩绮当即扬手。氏族大臣们会意,围上何春如,拦住了他的去路。

      何春如笑意一僵,皱眉看向韩绮,“韩二公子,这是何意啊?”

      韩绮笑道:“何秉笔,在场之人,属你最公正。你若不留下来做个见证,待会儿出了结果,穆大将军说我污蔑他,可如何是好?”

      何春如笑着摇了摇头:“这廷尉寺的大人们都在,是非对错,那里需要老奴来评判?二公子,还是容老奴告退吧,否则,老奴这身子骨怕是要散架了。”

      “那就坐会儿!”韩绮招手,对手下人道:“来人,给何秉笔看坐。”

      氏族的人迅速搬来一把椅子,热络地拉何春如去坐下。

      何春如连连摆手推脱,“诸位大人都站着,老奴不过是官家奴婢,怎能坐下,这不合规矩。”

      “何秉笔,您为了天家操劳了一辈子,坐会儿又怎么了?”氏族的人一边安抚何春如,一边伸手搭上何春如的肩膀,将他往椅子上按。

      何春如见状,耐心耗尽,扭头给了身旁宦官一个眼神。

      身旁宦官会意,悄悄朝跟来的内侍们努了一下嘴。

      十几个内侍立即跑上前,推开上前攀扯的大臣,挡在何春如前面,替他开路。

      围着何春如的氏族大臣,纷纷看向韩绮。

      韩绮笑意不改,又招了招手。

      廷尉寺随行的兵卒立即上前,驱赶推拉大臣们的内侍。

      “放开!”

      “别动!”

      两厢拉扯,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

      何春如看着韩绮,脸色阵阵发黑,苍老下垂的眼尾堆叠起层层纹路,浑浊的老眼闪着锐利的寒光。

      韩绮面不改色,高傲地仰起头,冲何春挑衅一笑。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若无他准许,何春如哪儿也去不了。

      何春如望着西方冲天的火光,猛地一甩袖子,无奈地站在了原地。

      穆衍上前,问何春如:“出什么事儿了?”

      何春如看向他,叹了口气,权衡之下选择沉默。

      穆衍见他这样,猜到了一些,确认问:“是不是皇帝出事儿了?”

      何春如当即否认:“将军慎言呐!陛下好端端地呆在寝宫,怎么会出事儿呢?”

      穆衍盯着他看了会儿,确认了心中的猜想。他大步走到验尸的地方,问军医:“怎么样了?”

      军医起身,应道:“将军,已经出结果了。廷尉寺卿的身体没有皮外伤,脏器亦无中毒迹象,唯有喉头肿大异常,应是吸入了过敏之物,意外导致的窒息死亡,与殴打无关。”

      穆衍皱眉:“过敏之物?”

      军医:“是的。只是小的们对廷尉寺卿不甚熟悉,所以还不知是何物致敏。”

      这时,一位太医举手道:“小官曾诊治过廷尉寺卿大人,他好似曾提及自己对崇花过敏。”

      崇花是中州南部盛产的一种树花,仅在仲秋时节开放,花小而白,并无观赏价值,但开花之时,能飘香十里。先帝在时,十分喜爱,曾在皇城大肆移植,如今还能在御花园中见到。

      太医话音刚落,韩绮猛地咳嗽起来,指着刚刚那说话的太医,吩咐道:“你,过来看看本公子因何咳嗽!”

      太医一怔,忙向穆衍道:“定是臣记错了,胡言乱语,将军勿怪!”说完,就跑到了韩绮那边,弯腰赔罪。韩绮看着那太医,虽然笑着,眼里却泛着寒光。

      穆衍皱眉,想起今日在工部等待时,正好撞见几名花匠在院中移植花木。诸多草木之中,有没有一株是正开着花的崇树呢?

      穆衍瞬间明白了廷尉寺卿因何而死。

      同时,他看着烧红半边天的西殿大火,也明白了幕后之人设计这一切的真正目的。原来他们杀人,真的不是为了诬陷他,而只是为了拖住他。

      拖住他,然后去杀另一个人。

      穆衍攥拳,转身向西殿走去。

      韩绮当即暴喝:“穆衍借故杀害朝廷命官,证据充足,还不将他拿下!”

      廷尉兵卒当即拔剑,拦住穆衍。随后,不明就里的禁卫军也赶了过来,将穆衍层层包围。

      穆衍见状,箭步上前,劈手夺下一柄长剑,随即旋身一刺,将长剑抵在了韩绮的眉心。

      韩绮一怔,脸色瞬间白了,喉头像是塞了棉花,一句话也说出来。

      正对面,穆衍垂着眼,看垃圾似的看着他,沉声警告:“韩绮,再拦我,你的命可就没了。”

      韩绮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道:“穆……穆衍!这可是帝京,你若敢动本公子……”

      穆衍轻蔑一笑,冷道:“动你又如何?你说得对,本将军背后是穆王府,手下是百万兵。我若想横行霸道,你,你们氏族,拿什么拦我?”

      *

      夜渐沉,火愈烈。空气中漂浮着难闻的烟火气味。

      韩绮站在原地,任寒凉的夜风拂过额头涔涔的冷汗。

      穆衍与何春如已经各自带着人马走了。

      巍峨的东极门下,只剩一众摸不着头脑的氏族人马和一具被人解剖得十分彻底的廷尉寺卿。

      廷尉寺卿名唤张圆,如今四十有五,原本只是中州白身,寒窗苦读十数年,名落孙山好几次才堪堪跻身金榜。

      他本就是无能之人,偏又生在了群星璀璨的时代,与他一同高中的人中,除了太傅公冶斐、户部尚书裴云、工部侍郎顾如昭外,还有先帝时,名动帝京的李相。

      尘土与白云有别,萤火不敢同日月争辉。

      张圆为自己能忝列公门而感到满足,认为即便做一辈子的公门小吏也无妨。

      但,有些人的就是鸿运在身,避不开也躲不掉。

      张圆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成婚当日,被韩姓女儿抢婚了——抢的是张圆的未婚妻。

      这于礼不合,于法更不合。韩家为了遮丑,只能捏着鼻子忍下对寒门官吏的厌恶,勉强叫张圆入赘韩家,取了抢他妻子的韩家小姐。

      张圆人如其名,性子软弱,不懂反抗,稀里糊涂就和从前寒门的身份说了告辞,成了氏族的一员。

      头几年,张圆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帝京城都在称赞她妻子勇于反抗礼法,而骂他软弱无能。

      张圆觉得自己很委屈,有苦难言,但只能忍。不管同僚、妻子、亲朋如何嘲讽戏弄他,他都选择默默承受。

      如此熬过两三年,氏族突然将他列为了栽培的对象,开始提拔他。

      张圆想了无数种氏族提拔他的原因,最后只能归因于——他相当听话。

      于是,张圆老老实实当起了韩姓家犬,韩家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如此,又过了十数年,他的地位随着韩姓的地位水涨船高,直至位列九卿之一。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名一文的寒门小吏、氏族赘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大家都知道,张圆的一切,都是韩家给的。

      韩家给的,最终也由韩家人,连本带利地收了回去。

      “公子,廷尉寺卿的尸身要怎么处置啊?”心腹下人走到韩绮身旁,小声询问。

      韩绮冷漠地扫了张圆最后一眼,淡淡道:“随便找个乱葬场,丢了。”

      “这……会不会不太好?”

      “不太好?”韩绮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他该进我们家的祖坟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不照做?除了老头子和老大,咱们家谁待见他?”韩绮挥了挥手,催促下人赶紧照做。

      下人忙跑去收敛张圆的尸身。

      韩绮转身,见西殿烧得差不多了,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轻笑了声,抛下一众氏族大臣,独自离开了皇宫。

      刚出宫门,一众府兵冲上前,将韩绮团团围住。

      韩绮心一跳,佯装镇定,斥道:“干什么,都认不出本公子了吗?”

      “自然认得二公子。”管家站在府兵身后,面无表情道:“相爷特派小人来此,接公子回家。”

      *

      皇宫内,宦官与武将兵分两路,一面忙着救火,一面忙着找人。

      知晓皇帝不在寝宫的消息后,所有救火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宦官、内侍、宫人以及穆衍带来的亲卫,纷纷拎着捅,一趟又一趟往西殿跑。

      穆衍站在西殿火场对岸的水榭,问身旁的亲卫:“咱们的人找到皇帝了吗?”

      亲卫摇了摇头。

      “宦官那边呢?”

      “应该也还在找,何春如都急得操爹骂娘了。”

      穆衍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亲卫问:“要不要派咱们的人进火场找找,说不定……”

      穆衍否决,“这火烧了一个时辰了。现在进去和火灭了再进去,搬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块肉和一堆碳的区别,何苦再叫将士们涉险。”说完,他想了想,吩咐:“叫我们的人继续在皇宫找,皇帝也不一定在火场。”

      “是。”

      亲卫离去,穆衍双手交叠,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西殿熊熊的火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希望皇帝不在火场内。

      上辈子,他除了返回朔州这一心愿外,最期盼的事情,就是暴君惨死。

      但他没等他那一天,自己先被暴君杀了。

      这辈子,他重生后的唯一念头就是手刃暴君。谁料一夜荒唐后,发现很多事情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没有中毒发疯。皇帝也不像他上辈子认识的那样残暴。宵衣旰食的韩家人,实际是为权势奔劳的蛀虫;忠义的公冶太傅,如今竟也善恶难辨。

      巍峨帝京城,本该是满朝忠良,实际却无一人把皇帝当皇帝。

      残暴的君主,作威作福十数年,无人敢反抗;温顺的小羊,战战兢兢夹缝求生,却可能葬身火海。

      到底是为什么?

      穆衍十分疑惑。不明白这金碧辉煌的皇城,为何能颠倒善恶的因果报应。

      所有的不解,化作一声长叹。穆衍本着自己的良知发愿,若小皇帝还活着,他愿意在返回朔州之前,用他自己的方式尽心教导小皇帝。

      如此,也算偿了,他那一夜荒唐的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谋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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