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54、八

　　空山不见人，也不闻鸟语声，却有一缕淡淡的青烟升起，只飘了半丈，便散在灰蓝的天空中。走近了，隐隐听得有木鱼声舒缓而有节奏地响着。元芳抬头，看见陈旧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觉明寺。
　　忻州在五台脚下。其时武皇崇佛，五台山香火极其旺盛，大小寺庙不计其数，然而这一间却隐在一个少有人知的所在，颇有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禅意。
　　元芳走进大殿。说是大殿，其实很小，中间供奉着释迦牟尼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端坐在蒲团上。元芳上前行了一礼，请教大师法号。
　　老僧不答，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要一眼看穿他的来历。元芳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自己此行确实有些冒昧，希望这老僧不要立起逐客之心。老僧突然神秘一笑，言道：“施主，你要找的人不在此间。”
　　元芳心一沉，抬眼望向老僧，却见他一脸慈祥中有几分促狭：“不在此间，而在彼间，”他伸手指了指后院，“她若不愿见你，以后就不必再来了。”

　　元芳在空荡荡的院中走了一圈，不见有人影，眼前只有炊烟袅袅的厨房，迟疑片刻，他还是走了进去。
　　光线从低矮的窗格照进来，一片令人心安的昏黄色调。木制的窗格上牵着一茎藤蔓，把阳光的投影分割出不规则的形状。野菇和竹笋的清香从灶上满溢出来，充满了狭小的空间，之湄靠在灶边，正在剥一颗青菜。
　　元芳神情恍惚，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带着温暖的黄色光晕，太真实的人间烟火，反而美好得有些生疏。他突然想回去，忘记自己的目的，装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后半生的每一个冬夜，他都可以回味偶尔看到的这一个温暖的画面，抵御一地破碎月光的冰冷。
　　然而眼下，他不能够。他必须要开口，击碎眼前的画面。
　　之湄放下手中的菜，转身道：“怎么，你要在门口站一辈子吗？”说话间，她眉毛挑起，面带笑容，“既然已经找到我了，有话就快说吧。”
　　元芳更不知如何开口。
　　之湄往锅中丢了几片菜叶，回身舀了一瓢水将手洗净，出了厨房：“老和尚是不是说了什么危言耸听的话？他若拿你开心，我这就去往锅里多放几把盐。”她很欣赏地看了元芳一阵，说：“你这么快就找到我，的确很聪明。狄大人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元芳低声道：“我还没有告知大人你的去向。”
　　“因为你不想逼我回去？”
　　“我希望你回去，”元芳急切地说，“我希望你能马上回去，帮我们了结这个案子。但你说的对，我不想逼你回去。”
　　“好吧，”之湄在院中老树边坐下，“如果你能说服我，为什么我应该回去。”
　　元芳脸上现出犹豫之色。想了一想，他也走到之湄身边坐下。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因为我回去，就会变成证人。如果我作证，我爹就难逃一死。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可是你爹……”元芳的话卡在一半，不知如何措辞。
　　“可是方无药并不是我爹。不但不是我爹，他还杀了我爹和我娘。”
　　元芳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
　　“我当然都知道。他在我面前杀的，当时我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