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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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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生。”
魏长生麻溜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寤寐。在考场的前三天,夜晚清风习习,他尚能安然入睡,后面几日,他总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他头脑中发出来的。
“他不应该活过十五,你们该当何罪?”
“……残魂断魄,不足挂齿。”
“他要醒来,到时候整片天地都是他的,何况一个东青都。”
“青龙……有何畏惧?”
“灭魂咒,不是你能学的,为师也不会。”
…….
这些说话的声音各异,就好像草台班子的单口相声,闹腾得他脑壳痛,而且从第四天开始,夜间气温骤降,他身着单薄,被凉风吹得直哆嗦,一早起来就闹肚子,一天跑了八趟茅厕。要不是其间他的小鸟们冒充送餐小厮嘘寒问暖,他每日去找同考场的考生闲话家常,七天的时间,没有手机和互联网,他早就无聊死了。
所以离开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睡觉。当然他是从坐上阿九的马车就开始睡。
“魏长生。”
这个闷闷的声音隐忍而不发,但魏长生相信,他此时若再不睁开眼,严先生的戒尺绝对打在自己的嘴巴子上。
“严先生。”魏长生颤颤巍巍起了身,嗓音透出点风寒的痕迹。他小时候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己这具身体不过十四岁,此时不萌更待何时。
果然,严先生被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吓得后退三步。
“你没事吧?没事去正院一趟,魏夫人,你母亲她,不行了。”
“什么?”魏长生喉头一紧,倏地出现的公鸭嗓把他本人和严先生都吓了一跳。只不过他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变声期的问题,心中浮现出那张和他妈一模一样的脸,火急火燎地从榻上跳了起来,鞋子没套就往外冲。
上一次见到魏夫人是什么时候,半个月前?那时候看着身体挺健康啊,人怎么会就不行了?
魏长生在院子里发疯似地乱跑,全然不顾自己的眼角已被泪水氲湿,一滴一滴从下颌滚落。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从高中同学聚会里跑出来赶往医院,去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虽然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一直觉得久病的父亲是个拖累,他甚至一度借着学习的借口不去医院探望,他知道自己害怕,怕看见病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父亲。明明家中挂着的那张结婚照里,父亲是那么高大英俊。
那天,雨下得很大,路上很难拦到出租车,学校离医院不算远,他咬了咬牙,直接冲进了雨里。
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卫英才在心里默念着,也许是跑得太急,心跳猛然加速,一种抽痛从心脏下面的位置蜿蜒而上,径直爬到了胸口的位置。他停住脚步,俯下身,大口地喘气,路边撑伞的行人纷纷躲开他,因为他的裤腿和衣角泥泞不堪。
等他冲进病房的那条走廊,只见自己的母亲被亲戚团团围住,一帮人站在病房的外面,母亲的表情有些模糊,不过也许是自己脸上的雨水太多,看不清罢了。
母亲只是一瞥,赶紧突破人群朝他走了过来,立刻发觉儿子已是浑身湿透,她的眉宇间倏地生出些犹豫,似乎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让儿子换身衣服。
“我先去看……爸。”卫英才的声音沙哑,阻断了母亲进一步的关切。他忽然意识到,那群亲戚都抱着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如同这五年里每一次见到他一样。
这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丧家犬,无处栖身。
卫英才垂下眼帘,众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他挪着湿哒哒的脚步走进了病房,裤脚流出一条小河。
父亲看上去已经没有了知觉,全身插满管子,病床前的监护仪上那条曲线已经呈现直线的趋势,他故意扭过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爸。”他喊了一声。“爸,我来了。”
魏长生揪住胸口的衣服,他知道这个魏夫人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自己现世的妈长得一样纯属巧合,可是为什么?老天就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
“我娘的房间在哪里?!”魏长生一把扯过身边匆匆闪过的丫鬟,几乎是用吼叫的,吓得小丫鬟顿时红了眼眶,然后就被少爷连拉带拽,带着他来到了夫人的厢房。
魏长生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毅然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娘,儿子来看你了。”
榻上的妇人奄奄一息,听见这句话,眼中一下又有了光彩,她缓缓地转动头部,望向魏长生的方向,眼睛里印出儿子淡淡的影子,旋即嘴角噙着笑,平静地合上了眼睛。
“我娘是怎么了?”魏长生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问屋内的另外一个人,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魏长生的爹,九品知县,魏知行。
他对魏夫人的怜惜多少源自那张熟悉的脸,这个白捡的爹,他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半炷香的功夫,魏长生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的书房,指着严先生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死于非命?”
三日前,那时候他还在考场里百无聊赖,像花蝴蝶一样满场交际,他娘在家中无端端地说要去庙里拜拜,走在路上被一匹发了疯的骡子冲撞了马车,当时人就从马车的轿厢里甩飞出去,等大夫赶到的时候,人只有了出的气,没了进气。
他那个古板懦弱的爹,生怕影响魏长生考试的心情,硬是压下消息不许他知道。
严先生阴恻恻地对上魏长生质疑的目光,眼神中的寒意令他不寒而栗。“她总是要死的,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魏长生即将赴京都入仕,他的身份经不起推敲,尤其他要面对的那位心细如发。这个节骨眼,家人暴毙就是最好的掩饰。接下来要死的,还不止一个。
魏长生的嘴唇无意识地抖动,脸上毫无血色,“那是一条命啊,你们说杀就杀了?”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而是一个充满了诡计和阴谋的未知大陆。
他原本以为,做探子无非就是收收情报,工作完成了,自己照样好吃好睡,做个潇洒散人。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到危机,自己的命,被一帮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邪士捏在掌心。
严先生黑瘦清癯的面庞毫无动容,似乎对魏长生这个问题不屑一顾,“两天后,你要去参加殿试,今日就启程吧,还有太多事情要打点,这个家,你忘记也罢。”
你的任务,是要潜入羲和大陆权力的最中心,扰乱朝政,让朝堂上那群天选之人,晚些察觉到北溟洲一直以来的真正目的。
你最好的助力,也是你最大的敌人,就是慕容端。
不要想着挣脱你的命运,你的命,对他们一文不值,想要反抗,只会死得更快。
严先生到后来也不知和知县大人说了什么,一切从简,将夫人匆匆下葬,看起来魏大人确实对严先生的话言听计从。魏长生此番在家中停留了不足一日,又被塞进马车,马鞭破空,再次步上前往京城的道路。一路上,魏长生的耳畔反复回响着严先生的嘱托,心中疑窦丛生。
自己看起来并无特殊技能,为何被委以重任?
还有,这个慕容端究竟是何人?严先生语焉不详,只说了他是未来掣肘东青都的关键,为何他会对时局影响如此之大?
后背忽然传来一阵搔痒,他隔着衣服挠了几下,仍然痒得不行,他索性用后背顶住轿厢用力蹭了几下,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自己的公鸭嗓怎么莫名其妙就好了?这个变声期也太短了吧。
两个黑影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目送着马车离去。仔细看,那里原来就是之前严先生带着魏长生爬的夜山。
严先生换了一身灰色的道袍,衣袂飘飘,头发束在纶巾中,品格清高,出尘之姿。
“严长老,你提前让他进入了成年期。”旁边那人的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也穿着同样一身灰色道袍,面上覆着黑纱,看不清长相。
“我不能和他一起去京都,成年了,就有神符护体,也算帮他提前庆祝生辰了。”严先生捋了捋胡子,神色间有些肃穆。
他是北溟洲七大长老之一,也是拥有玄武印记的天选之人。当年他通过占卜术找到了刚出生的魏长生,按照岛上的规矩一直陪在魏长生的身边,教他法术,也教他做人,如今他使用法术,令魏长生长出了新的玄武印记,他的使命便终结了。
他花了十几年在东青都布下的情报网也神不知鬼不觉地移交到了魏长生的手里。
“严长老,规矩你懂得。”蒙面人的面纱被山风吹起一角,露出的半张脸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妪。
“是,你动手吧。”严先生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方已经变成一颗芝麻大小的马车。
长生,很多事情我没有和你说,就像我知道你现在体内的魂灵已改,但纵使如此,你仍然是我严派亲传弟子,隐术的掌事。你有你的使命,我就不陪你了。
长生,如果可以,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