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唯有落花知》乌头马角

3、阮嬷嬷

　　“后堂之事，还请夫人决定。”宗政望向妻子张氏。
　　“二位大人都是客人，生此不快，终究是侯府怠慢失责，妾身在此道个不是。”张氏微微行了个礼。
　　唐擒虎与周禹两对夫妇连称不敢。
　　“二位既托我决断，稍候若有偏颇，还请二位大人宽恕则个。”
　　“夫人但讲无妨，我等决无异议。”周禹先说道，他心中颇有底气，毕竟场面上刘氏吃亏更多。
　　“此事原本简单，诸位贵眷都看在眼里。唐家千金误伤周家公子，不过是孩童间游戏罢了，不值再提。周夫人爱子心切，情虽有可原，但我等不同小民，怎可污言秽语动起手来？未免太失身份，须得向唐夫人致歉方好。”
　　周禹脸上青白不定，这话头分明是认定了刘氏之错在先。
　　“那他女儿伤我夫人之事怎么算？”
　　“唐家千金为母出头，其孝情可悯，但行事莽撞至极，冲撞长辈，毫无女儿仪态。唐家须尽 数赔偿汤药之费，唐家幼安，教养不足，我府上恰有一位曾侍奉宫中的嬷嬷，熟知礼仪，责令唐幼安入侯府随其学礼，束脩自付，以为约束。”
　　周禹僵着脸，这哪是什么惩罚，分明是奖赏。入侯府学礼哪是谁家女儿都能得到的机会？
　　几个聪慧的贵妇都掩口笑起来。
　　“这般处理，二位大人可还满意？”张氏盯着院中的二人。
　　唐擒虎也不傻，憨憨一笑，连忙称满意。周禹心中虽大不满，又哪敢反对？
　　双方互相强弯了腰道了不是，周禹借口带刘氏换衣服讪讪告了辞。宴席重开，至席终人散，再无别话。
　　是夜，侯府。
　　“夫人，你今日可偏心得紧，不免让外人说我侯府不公。”宗侯爷端起茶。
　　“我们宗家是军功起家，我看你对那唐擒虎挺赏识的，否则怎么请他？这不正好顺手送个人情。况且那周禹家的我素来不喜欢的。”
　　“哎，如今我朝军纪松弛，将领多是尸位素餐之辈，这个唐擒虎倒有些少见的雄武气概。”
　　张氏却笑起来，“不错，连她女儿都如男儿一般教导，带兵定是不错的，那小姑娘果敢的脾气我见着倒喜欢。”
　　“女子还是温柔娴静的合适，若北儿得了这般血性才好。他最近愈发沉默了。”
　　二人说到儿子宗之北，都不由长叹一声。
　　宁远将军府，唐擒虎卧房内。
　　唐擒虎蹲在地上，正在亲自给坐在床边的江芷萝洗脚。而江芷萝满面愁云，像在思考些什么。
　　“娘子若还觉得难过，我过几日再去那周府给他们一点教训。”唐擒虎边搓脚便说。
　　江芷萝连忙制止道：“你可别，你从一个小卒挣到如今的前途，耗费多少心血，可千万别意气用事，我这点委屈算什么？”
　　“若以夫人受委屈为代价，我唐擒虎还要这鸟前途做甚？”唐擒虎又添了点热水。
　　江芷萝闻言也笑了，俄而又低声道：“别瞎说。我担心的是今日事后，安儿肆意妄为的名声怕是要在临安传开了。过几年嫁人怎生是好？”
　　“安儿今日若不这么做，怎么配做我俩的女儿？我看她实在是好得很，明天让厨子加份红烧猪蹄。”唐擒虎正色道，
　　“哎，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是市井出身，很多礼节教不了她，现在既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让他去侯府好生学礼。”
　　“行，就让老三每日接送罢。看来侯爷这个人情我们得记下了。”唐擒虎开始按摩夫人的足底。
　　“这是当然。”江芷萝将玉趾勾了勾，微微喘息道：“官人，用力点儿。”
　　这厢里唐氏夫妇你侬我侬，那厢里唐幼安的屋里虽早已熄灯，但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她并非因之前的事感到困扰，因为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有点儿后悔动手太轻，没把韩立教她的招式精髓使出来。令她辗转反侧的是时之前见到的那个少年，俊逸的身姿仿佛烙印在了脑海里，如走马灯般旋转。
　　“娘亲说要我去刚刚那座府邸学礼，那么就可以再见到那个哥哥了。”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
　　过了两天，唐幼安由韩立送去了定远候府，带着贴身小丫鬟小敏进了府，才知道还有几位姑娘一同前来，正是前几日碰到的秦若桃和胡玉萍，以及侯府夫人的侄女张锦香，令人意外的是，连赵秋期都来了，按她的尊贵身份，学礼原不需要来这里的。
　　五女在学堂内互相见过礼，俄而，教导礼仪的阮嬷嬷由张夫人亲自领来，头发花白，满面皱纹，已然上了年纪。但周身干净齐整，颇见气派。
　　“这位是阮嬷嬷，曾在宫中服侍过多位娘子，典章礼仪，无有不通，你们须认真学习，不得偷懒。”张氏说道。
　　五女忙躬身行礼称是。张氏径自去了。
　　阮嬷嬷大摇大摆往太师椅上一坐，向旁边招了招手，一个侍女捧着一个盒子上来，打开看时，却是一根黄花梨木的戒尺，一尺五寸，油光锃亮，显然是常常打磨保养。
　　“老妇人承夫人延请，来此教导诸位姑娘。这根戒尺乃是中宫娘娘特赐给老身，专门用来教导王子公主，姑娘们玉体娇贵，也贵不过宫中贵人，故万望用心学习则个。”阮嬷嬷板着脸，先立下了规矩。
　　四女都失色，从小娇生惯养，哪儿想得到要皮肉受苦？只有唐幼安波澜不惊，因为她练武偷懒时，经常被父亲和韩立拎着棍棒满院子追着打，小小戒尺何足挂齿。
　　“女子之礼，行坐立卧，饮食言语，待人接物，皆有定规，逾矩则为人笑柄。今日先学‘立’礼。立如斋，身无佝偻，目无斜视，耳无滥听。姑娘们且立一柱香。”
　　五女面面相觑，完全没料到这嬷嬷上来就是这么严厉的下马威。还是赵秋期率先身形一正，立得笔直如葱，其他人连忙也并排站好。
　　孔嬷嬷拿着戒尺饶着五女边走边看，若谁稍有弯腰，便拍打一下。长久站立不动，秦、胡、张三女额满微汗，面色发白，渐渐支撑不住，双腿抖索起来，连着被阮嬷嬷拍打。
　　只有赵秋期和唐幼安岿然不动。唐幼安自不必说，她自小习武，扎马步、罚立本就是家常便饭。而赵秋期千金之躯，甚至连细微的颤动都没有，脸上也始终保持着柔和的微笑。
　　“王府的教养果真不错。”阮嬷嬷点点头。
　　阮嬷嬷又问唐幼安：“你就是那个推官眷落水的唐家姑娘吧？”
　　唐幼安下巴一扬，骄傲不已：“不错，正是我。”
　　话音还未落，戒尺就落到了身上。
　　“行事鲁莽，无规无矩，毫无女儿仪态！今日敢冒犯上官官眷，明日官家惹了你，怕也要被你推下琼华池！”阮嬷嬷板着个脸。
　　其他四女闻言都笑起来。
　　“笑什么笑！再立一柱香！”
　　五女一齐噤声。
　　将近巳时三刻，阮嬷嬷终于结束了对五女的“教导”，宣布下学休息。除了唐幼安尚能站着，其他人都瘫倒在椅子上。
　　“这嬷嬷可真严厉，累死我了。”秦若桃的丫鬟进来给她捶着腿。
　　“大家可别惹恼了这位嬷嬷，我听母亲说，这位嬷嬷曾经将一位公主教训得哭了一夜，中宫娘娘毫不责罚她，反而还赏赐了她，称她尽心尽责，我们可别去触这个霉头。”赵秋期说道。
　　“我这算是领教了，我们倒不妨事，只是某人可别连累他人。”胡玉萍斜了一眼唐幼安。
　　唐幼安知其所指，讪讪一笑，弯腰道：“诸位姐姐得罪了，再不会了。”
　　赵秋期扶起她，说道：“下次注意便是。说起来，我还未感谢你那日相救之恩呢。”说罢唤来侍女，捧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串象牙白玉雕成的手串，晶莹剔透，圆润可爱。
　　唐幼安不过十岁出头，人情世故上又未早熟，见了这精致名贵的手串，心里喜欢地紧，一时也未推辞，便收了下来，心下对赵秋期好感大增。
　　“话说我到这里学礼原是受罚，你们却何苦来这？”唐幼安随口问道。
　　四女听问却都未回答，似是不好开口，赵秋期环顾众女，脑海里浮现出前日父母的谈话场景来。
　　那日宴散后，赵秋期回到王府，无意间窥得父母谈话。
　　“王爷，我想把秋期送到侯府学礼如何？”王妃问道。
　　“恩？咱家的教习嬷嬷不好么？堂堂王女去侯府学礼，未免跌了身份。”恭王不解。
　　“你看那侯府世子如何？”王妃却不直接回答。
　　“气宇轩昂，人才出众。颇有宗老儿当年风采。”恭王点头赞叹道。
　　“今日席间，我看张氏举动，学礼是假，为世子选妻才是真。”
　　“此话何意？”
　　“胡、秦两家已约好将女儿送去，且听说张氏侄女也在其中，将预订给世子做妻妾的。张氏必是要借学礼之名，提前考察临安城里适龄的女孩儿罢了。”
　　“那夫人之意？”恭王眯了眯眼。
　　“我看临安城里的贵公子，无一个比得上宗家世子，我岂不得先为女儿筹谋着。”
　　“自古婚姻，高嫁低娶，王女入侯府，这可是下嫁。”
　　“世子既有才干，日后又有官人在朝中襄助，仕途必然无可限量。”
　　恭王沉吟了半晌，说道：“既如此，便依着夫人试试吧。”
　　“对了，我听说张氏不是还选了个五品武将的女孩儿去吗？难道也是选媳之意？”
　　“他赫赫侯府，怎么会看上一个五品家的女孩儿呢？宗夫人不过是生气周家妇人扰了寿宴，故意恶心她罢了。”王妃笑道。
　　赵秋期想到此处，脸上登时染上一片红晕，再看秦、胡、张三女，也是微微垂着头，满面绯红，赵秋期顿时领悟：除了唐幼安这个局外人，四女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侯府世子宗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