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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潭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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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时,孩童们大多腹胀饭饱,难以稳坐,便纷纷到院中玩耍。侯府后院极大,名花佳树,假山清潭,不一而足。
唐幼安也到院中四处观览,却看见花丛边有三个女孩儿正在赏花,年龄与自己相仿,衣着华丽,姿态窈窕,与名花相映生辉。唐幼安一个人玩着无趣,便上前去搭讪,想要结交新朋友。
她走上前去打招呼,三个女孩儿都回头望着她。左右两个女孩身形瘦削,面目虽娇嫩可爱,也不过中人之资。当中那个女孩却骨肉匀停,面如皎月,无一点瑕疵;目似秋水,含一泓流光。年纪虽还幼小,却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更难得是浑身透着一股天生的雍容贵气,自然而不做作,令人自生敬意。连唐幼安一时都看得呆了,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众人各报家门。左右两女分别是工部尚书胡洋之女胡玉萍和观文殿学士秦辉汉之女秦若桃,中间那位身份更是尊崇,竟是今日来宾中最尊贵的客人——皇弟恭王之女赵秋期,因恭王与官家感情甚笃,秋期甫一出生便被赐封为清宁郡主。
唐幼安也自报了家门,胡玉萍与秦若桃撇了撇嘴,不满她逾越身份,竟冒然上前与自己搭话。清宁郡主却对唐幼安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并不在意,无疑,她出众的教养,大大缓解了幼安的尴尬。四人依旧赏花闲聊,都是少女心性,不多时也聊得热络了。
不知谁从屋里翻出来个气毬,几个饱食无事的少年便在院中蹴鞠为乐,虽无球门,恰好假山上有一通透圆洞,少年便以其充作“风流眼”,奔跑呼喝。国朝蹴鞠十分流行,自皇宫大内到市井小民,喜爱者甚众。少年们玩得这般热闹,一时引得许多夫人也到院边观看评点起来。
院中有个少年十分抢眼,十来岁,却生得体型肥胖,倚仗身躯一路左突右冲,其他少年望风披靡,连着被他踢进好几个。
“不愧是我的儿子。”他竟恰好是刘合美的儿子,刘合美左右睥睨,想来也是对这儿子骄傲得紧。
“这周端毬却踢得不错,可惜长得肥大丑陋。”秦若桃却认识他,旁若无人地说道。
“若桃,不可以貌取人。”赵秋期却摆摆手制止她。
“岂是人人都能像宗世子一般英俊呢?”胡玉萍说道,脸却朝着另一个方向。
三人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院边廊下,正是侯府世子宗之北端立在他母亲身侧,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院中游戏。玉树高且直,潇潇又临风。四女一时竟都看得有些出神。
小胖子周端在场上所向无敌,又有观众喝彩,一时意气风发。却看着花坛边四个女孩儿居然没有注目于他的表演,心下便有些不满,竟下了死力气,对准了目标凌空一脚抽射,那气毬就疾速朝她们飞去。
“喂!姑娘们小心!”院中反应最快的正是廊下站着的世子宗之北,他一眼看出毬路不对,忙出言提醒。
四个女孩儿急回过神来,转头看时,那气毬已只有一箭之地,看球路,必砸到郡主赵秋期的身上。赵、秦、胡三女都是娇养的金枝玉叶,此时目瞪口呆,脚下却移动不了半步,哪里躲闪得开!院边的诸位夫人也吓得花容失色,已有胆小的捂上了眼睛。
唐幼安却不同,她自小被当作男儿修习武艺,反应神经非常灵敏。她本站在赵秋期身侧,见那气毬来得又急又快,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裙角一提,看准了毬路,右腿霍然甩出,竟隐隐带起一股气流,将赵秋期的发丝扬起了几股。
“砰”的一声闷响,唐幼安的脚背正踢在毬面上,那气毬旋转着就倒飞了回去,她本不会蹴鞠,只是凭着本能和修行成果,哪管得上往哪儿踢?那气毬猛受大力,斜飞出去撞在假山石上,又是一次反弹,竟又朝着周端飞去,那周端正满心等着看四女的狼狈样,哪知电光火石之间形势逆转,猝不及防之下,正被气毬结结实实地砸在脸上,登时跌坐在地。
刘合美见状,急忙从人群里冲到儿子身边,见爱子灰头土脸,鼻内血流如注,心中又痛又怒,回头一看唐幼安正站在原地,便火冒三丈,几步走到“凶手”身前,也不说话,扬起手就要掌掴幼安。
唐幼安心知惹了祸,也知道眼前人身份高于父母,竟怔住不敢还手。眼见巴掌就要落到脸上,那只手却突然被人抱住停在了半空。唐幼安定睛一看,却是母亲江芷萝已站在了自己身前。
“周夫人,小女莽撞,误伤了贵公子,一应医药费用全由我们承担,改日定携夫君一同登门谢罪,万望夫人海涵则个。”江芷萝躬下身去深深行了一礼。
“啪”,话音未落,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庭院。唐幼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母亲低着头捂着被扇红的脸颊。
“贱妇!你们娘两儿算什么东西,既伤我儿,又在我面前如此托大!”刘合美本就性子急躁,方才席间吃了江芷萝的亏已经心中不满,此时又见爱子受伤,难免怒火中烧理智尽失,也不管场合就动手大骂起来,连着几句污言秽语,席上众妇无不变色。
江芷萝自嫁给唐擒虎,皮毛儿何曾受损,骤然被人当众掌掴,竟也愣住了。
但唐幼安可淡定不了,眼见母亲受辱,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尊卑礼节,迈步闪到母亲身前,对着刘合美腹部提气一推,用的竟是唐擒虎和韩立教她的军中技击之术。
唐幼安虽才十岁出头,但气力丝毫不逊于同龄男童。刘合美吃了一掌,脚下站立不住,趔趄着向后退了七八步,身后恰好是小池塘,苍苔湿滑,哪里能够稳稳停下?竟直接“扑通”一声跌入池塘内,激起一片水花。池水虽不深,刘合美却剧烈地尖叫扑腾,显然不通水性。
乍见变故发生,岸上旁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因男仆皆在前厅侍候,后堂内都是些妇孺,急切救不得刘氏。虽有些会水的少爷公子,终究娇生惯养,哪里肯下水自寻狼狈?只是冷眼旁观。那周端更是个旱鸭子,又没有主意,只在岸边哭喊娘亲。
主人家定远侯夫人张成静忙遣侍女去前厅唤人来救,侍女尚未走出两步,院中忽划过一道人影,如惊鸿破空,直跳下塘去,拉住刘氏衣领,慢慢将她拖上岸来。这时大家才发现,下水救人的正是侯府世子宗之北,他连外衣都未脱,初春犹带寒意的池水从他湿漉漉的身上股股流下。而刘氏又冷又惊,呆傻地坐在原地,不住地发抖。
宗之北向屋内去换衣服,走过唐幼安身前时,微微侧身,朝着她咧嘴一笑,既像赞赏,又像幸灾乐祸。同时双手收在胸前,小幅度地鼓了几下掌,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这几个动作的角度恰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只落到了唐幼安的眼里。江芷萝正低着头,也没瞧见世子这不合常理的举动。
这时定远侯宗政和唐擒虎、正奉大夫周禹一起来到后院,张成静听说过刘合美的脾气,恐此事未必能够善了,早遣下人通报了事情经过,请了郎君们过来。
唐擒虎来到江芷萝身边,将她捂在脸上的手拿开,指印依旧鲜红可见,眸子里也是泪光点点。唐擒虎眼中如冰霜凝结,霍然转过头盯着地上的刘合美。唐幼安看着父亲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分明是动了大怒。
周禹站在夫人旁边,见她如此狼狈,大感丢了脸面,正要凭借品级高低来理论一番,找回场面,回头一看唐擒虎正如猛虎猎兔般注视他,一身杀人养成的雄壮霸道之气,使他这个白面文官背脊上骤生冷汗,气势上不自觉矮了一头。
“你妻女以下犯上,伤我妻儿,若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此事恐难善终!”周禹强打精神,指着唐擒虎说道。
“本将军若说不呢?”唐擒虎冷冷说道。
周禹没料到唐擒虎竟这样回答。虽然知道自己有品无职,而对方在禁军却有实权,但毕竟品级逊于自己,且国朝重文轻武,断没有武将敢在高阶文官前这般跋扈!
“你!你竟敢···”周禹失了方寸,“明日我定启奏圣上,参你个擅伤官眷、蛮横猖狂之罪!”
这是个足以使唐擒虎身败名裂的罪名。
“大夫请便。”说罢不再理他,蹲下身来柔声安慰唐幼安道:“安儿干得不错,往日里不曾白疼你。若有人再欺你娘亲,手下莫要留情。”
周禹听他这般说,分明是鼓励的语气,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恼羞成怒。
“唐擒虎!你怎敢这般张狂!难道伤我妻儿就这样算了吗?”
“算了?周大人!你且庆幸吧!伤我妻者,我恨不得折断她手脚,扭断她脖子!”唐擒虎咬牙切齿地说道,霍然站起身来。
这般狠绝的言语从这个魁伟的男人嘴里吐出,好似风暴席卷了庭院,贵妇们无不花容失色。
“放肆!”一个沧桑却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正是定远侯宗政。他年纪虽高,发须半白,但身形依旧挺拔,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定远侯在军中威望极高,唐擒虎闻言都不禁一哆嗦,从爱妻心切的暴怒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今夜是宗政寿宴,而刚才自己的言语大不吉利。
“小将鲁莽,望侯爷见谅。”唐擒虎躬下身去赔罪。
“你一个五品武人,怎敢唐突上官,公然在本侯府内喊打喊杀!”宗政缓缓说道。
“小将知错。”唐擒虎不得已应道。
“如今官家圣体违和,闺阁妇人争吵,乃草芥小事,也值得周大人去搅扰官家视听?”骂罢唐擒虎,宗政又转头对周禹说道。
周禹满额冷汗,连忙称是。
“侯爷今日既是主人家,还请侯爷裁度。”二人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