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大人罢工了》昔梦羽

3、魔鬼道（三）

　　响铃悠悠，马蹄阵阵。

　　伊诺莫名地做了个梦，梦里有他的父母，有一个温馨的家。虽然小屋子破旧狭小，但那里容纳了他童年所有的快乐与希冀。他可以笑可以哭，因为有人宠着，还有人哄着，他还可以像普通小孩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记忆，很早以前的了。至少那时候看来，他也曾幸福过的。

　　但，梦是该醒的。

　　于是，伊诺在悠悠的铃声里缓缓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满地金光随即撒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水晶球一样漂亮的颜色。

　　视野里，马儿似乎变得很大，踩着像秋天里丰收的稻谷一样的金光前进着，缓慢而悠闲。哒哒的马蹄声轻快悦耳，伴随着空灵的铃铛声，一瞬间，一切都似乎虚幻了起来，属于现实的冰冷的棱角都被柔化了，变得无比温柔。

　　他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摸着他的头，捏着他的耳朵，于是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发现似乎是他自己变小了——他大概是恢复了原型。

　　这种关键时候，他竟然维持不住人形了……

　　伊诺四肢着地，本能地抖了一下毛。

　　他算是一个怪胎。

　　正常的兽人维持不住人形也只是体表属于动物的部分更多一些而已，等成年了会收敛很多。但他的维持不住人形竟然是完全变为家猫的外形，这让他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但随后，这个自我怀疑的想法被抛之脑后，他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不是坚硬的木板，而是一片温和柔软。

　　他被定住了，猫瞳盯着脚下看了很久才分辨出——这是人腿。

　　于是他僵硬地、缓慢地挪动视线。

　　入目的先是一片无痕的黑色，这大概是黑色的袍子，末尾处点染着大片的白色雪梅。小姑娘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挂下来一撮轻微地扫过伊诺的头顶。最后是小姑娘那张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她此刻垂下眼与他对视，红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

　　她应该是跪坐着的，而自己在她的腿上。

　　伊诺这样想着，忽又察觉到一只手从他的头顶盖下来，顺畅地一路摸到尾尖。

　　这一瞬间，伊诺是僵直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叭，猫脸也看不出多少表情。

　　“醒了？”夜莺不甚在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视线回到正前方。

　　“我……”伊诺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声音却是细细软软的一声“喵”，于是他噤了声，有点自闭。

　　在金色阳光下，徐徐吹来的微风带着些凉意。金色的铃铛被系在马车的横梁上，随着马车的前进晃动着，轻轻地响，浑然没有之前恐怖的架势。

　　周遭的景色清晰而明媚，仿佛之前的迷雾只是一场梦。

　　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伊诺细细想着，眯着猫眼享受着日光浴。

　　“喵——”伊诺把自己惊醒了，他现在还是一只普通的猫。他想问“现在在哪儿”，可说不出来，想必他也得不到答案。

　　“还在森林。”

　　伊诺猛然抬头，又叫了一声。

　　“嗯。”

　　“喵？”

　　“嗯。”

　　“喵喵喵……”

　　……

　　一人一猫展开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也幸亏这里没有外人，不然只会觉得诡异。

　　夜莺看起来不像是太喜欢说话的人。她的面庞看起来很柔和，似乎总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笑，但仔细看时却又是十分淡然的神色，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在乎。

　　安静的时候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她说话的时候也秉持着这种静，语调缓慢，总是不慌不忙，显得很从容。

　　大概是现在夜莺有问必答，伊诺放开了胆子，把敢说的不敢说的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夜莺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黑猫，看不出来，这还是一只话痨喵。

　　“那……你是人类吗？”伊诺适应了夜莺摸他的手法，顺从地低着头。

　　一开始看到夜莺的红眼睛，他以为她是血族。

　　过去日子里，伊诺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当然也接触过这些描述各大种族的科普书。

　　书里说，血族这个种族的独特外貌就是血红色的眼睛和用于吸食鲜血的利牙。

　　血族中贵族与平民的分歧极大，越高级的血族拥有越长的寿命以及无与伦比的美貌。相对的，低级血族中不乏各种奇形怪状的个体。

　　如果夜莺是血族的话，以她的外貌，绝对是血族中的贵族。

　　血族贵族的小孩被绑架了，血族不可能不管的。当时伊诺只想着，若是能与这样有背景的人打好交道，他没准有一条出路。

　　还有重要的一点，血族听说是不排斥黑猫的，书里还介绍了一些血族伯爵，据说都养了黑猫……那夜莺可能不会排斥黑猫。

　　但如果夜莺是人类的话……

　　沉默了会儿，夜莺将手搭在黑猫的背上，视线似乎是看向远方的:“是，也不是。”确切意义上说，她和人类是很相近的，但又不完全相同。

　　伊诺没应声，他不大明白夜莺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夜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有点可怜。

　　伊诺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于是他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夜莺的手底下任人宰割。

　　他之前还猜测夜莺可能是兔族的，兔子一族也有红眼睛的存在。但又被他否决掉了，夜莺看起来年纪不大，不像是能做到完全隐藏兽人外表的样子。而且，兔族大多生性胆小，能保持这么从容淡定的夜莺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兔子。

　　只不过，在人类中，这样的红眼睛不多见吧……

　　夜莺不在意伊诺的头脑风暴，她平静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刚才黑猫问了她很多问题，她唯一没有回答的就是那迷雾里惊现的宫殿，当然，也可以称其为神殿。

　　这条特殊的道路对于常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但并不像外边流传的那样——这里有凶猛的野兽，能够一口一个活人。

　　这世上，恐惧永远来自于内心，而非外在。

　　沾染了凡尘的人或多或少都染了些颜色，谁也无法在世间的洪流里独善其身。

　　那自己又在恐惧……或者说是厌恶着什么呢。

　　微风吹拂而过，扫过人的脸颊带着懒洋洋的凉意。

　　马儿不需要指挥，自发地前进着，在树木茂盛的森林里自如地穿梭着。

　　斑驳的光从树叶之间的缝隙里投下来，是金色的夕阳，现在大概是黄昏了。

　　马儿哒哒地跑，不紧不慢，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了一片湖，这儿是他们晚上暂时歇脚的地方了。

　　伊诺在夜莺站起来的时候顺势跳下来，站在马车的台子上抖了抖毛。他探探头看了看四周，觉得这片地方比起森林里要敞亮太多了，他们还能看到星空，还能看到高高地悬挂着的月亮。

　　这儿看起来比逼仄的林间小路安全很多，视觉上提供的安全感很充足。

　　夜莺将装有粮食的包裹摆在伊诺面前，径自下了车。

　　“那个……他们呢？他们睡了这么久，真的没事吗？”伊诺看着夜莺走开，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于是追了几步。

　　马车里的一群兽人幼崽睡了好久好久了，一直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要不是能看到呼吸的起伏，听到呼吸声，他都要以为他们死掉了。

　　“无碍。”夜莺眯了一下眼睛，没有解释什么。

　　伊诺顿住脚步，想问她要去哪儿，但又觉得自己没权利知道的，这个问题越界了。

　　于是他只能悻悻地返回马车，用爪子艰难地扯开包裹，看到了里边的干粮。

　　他眼睛亮了亮，除了干粮，他还看到几颗鲜亮的果子，色泽极其好看。鲜艳的红与娇嫩的青和谐地布在果子上，在皎洁的月光下折射出光芒来。长得好看，散发出来的味道也极其诱兽。它们就圆滚滚地躺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来吃我”的气息。

　　鬼使神差的，伊诺忍不住咬了一口，等他回过神，大半的果子都进了他的肚子。

　　看着果核，伊诺思考着要不要把果核也吞掉毁尸灭迹。

　　他不知道这些果子是哪里来的，看起来不像是赶车人能吃得起的东西。

　　可能是夜莺在路上采的。

　　想着，伊诺有些懊恼，他竟然无知无觉地把人家的东西给吃掉了！

　　虽然家里穷，但伊诺在父母良好的教育下成了一个好孩子，并不像那些兽人小孩一样从小就擅长偷抢。

　　他不想给夜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虽然他连夜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但他直觉跟着夜莺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伊诺仅有的无赖一样的念头就是赖在夜莺身边，无论对方的想法如何，他都做定这块牛皮糖了。

　　他轻跃下车，却不自觉的，身形发生了变化。

　　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少年的模样，不再是一只小黑猫了。

　　他蹲在地上愣了片刻，细细地打量了自己的手脚，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恢复人形了！

　　他还以为自己要保持猫咪形态好久呢！那种形态，除了卖萌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什么事也做不了。

　　一想到自己未来能帮上忙展示自己的价值，伊诺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看着有些手舞足蹈。

　　“幸好没人看——”伊诺刚想，抬头对上一对雪亮的眼睛。

　　是那匹马。

　　月光撒在马匹的身上，光滑的皮毛泛着白光。

　　它原本应该是普通的马，看起来并不通灵。但现在，它的眼睛里似乎闪着幽幽的蓝火，沉静地立在那里的时候像个人一样。

　　伊诺看到马儿冲他点了一下脑袋，复又低头去吃草了，并不在意小孩过分高兴的滑稽举动。

　　伊诺僵立在原地，道了声“你好”。

　　还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呢。

　　伊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不知道这匹马经历了什么，但显然它已经不再普通。伊诺壮着胆子小心靠近，他想要知道那个人类小姑娘去哪里了。

　　他觉得小姑娘不是那种会随便抛下别人的人，可他还是有些后怕，因为不熟悉——他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马儿抬起头，眨了眨它闪亮的大眼睛，似乎是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伊诺。

　　像大人的审视的目光，但并不扎人。

　　伊诺抿着唇与马儿对视，可问出口之后又觉得有些荒谬。马儿现在看起来充满灵气的样子，可并不代表它真的能理解他的话呀，也不一定知道那小姑娘的去处。

　　于是他把嘴巴抿得更紧了。

　　马儿似乎是眯了一下眼睛，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马蹄在草地上轻踩，把身子侧了过来。马背上挂着一个包裹，玄黑色的布料在月光下反着光，看起来格外庄重。

　　它扭头示意伊诺，而伊诺机灵地照做了，将包裹取了下来。尔后，马儿又给他指明了方向，活像个人。可等伊诺再看它时，它又低下头开始吃草了。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伊诺瞠目结舌，他先前可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动物。手里的包裹仅仅是外包装都摸起来精致华丽无比，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伊诺抱着的时候只觉得烫手。

　　谁知道这么贵重的包裹是哪儿来的呢。

　　伊诺抱着包，头脑微热地往马儿指示的方向走，甚至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愈来愈偏僻，愈来愈安静。

　　原本还能听到的一些小虫子的叫声，在踏进这片领域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流水潺潺，似乎有水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片晶莹得犹如明镜的湖泊。

　　低矮的灌木冒着点点荧光，在黑夜里像萤火虫一样，随着微风摇曳，像是它们安静的呼吸。嶙峋的怪石此刻看起来也不再瘆人恐怖，荧光的青苔依附在上面，不细看时只觉得像是大块的水晶。

　　在这片静谧里，伊诺走着走着也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蓦然有种踏在回家的小路上的安详之感。

　　可是，开什么玩笑呢，他们现在可还在森林里！

　　伊诺拨开丛林，在心里骂了一声自己贪图安逸，抬头间，他却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

　　银白色的月光像朦胧的轻纱，笼罩在这片大地上。平静的湖水之上，大片荧光飞舞着，像是星辰们落到了地面，闪耀的余晖依旧耀眼。

　　一个人静立在水中，如瀑布一般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她的身形，在这片荧光里却让人觉得安静美好，美得不大真实。

　　光落在水面上形成倒映，水里是另一片天空。

　　繁星落入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