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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魔鬼道(二) ...

  •   神呐——

      ––

      不得不承认,伊诺确实是个能干的小孩,受惊的马匹在他的控制下逐渐平静了下来,以一种正常的速度行进起来。

      见此,伊诺也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

      还好,他还是有用的。

      过去的经历告诉他,要是想要为自己谋求一条活路,就要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价值。

      如果他们能找到路,那离开魔鬼道也不是难事。可他们偏偏找不到路,从一开始还能见到一两树影,到后来什么树影都见不到了,好像突然跨越了时空界限,从一个世界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一片空旷的迷雾里,伊诺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去,事实上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很显然,他是一个兽人小孩,在这个兽人并不受待见的社会里,他的地位很低。

      人类与其他种族分治这个世界,但受天神眷顾的人类的数量是世界上最多的,几乎统治了大部分领域。除了一些诸如海洋人类无法居住的领域以及其他种族固守地,他们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

      在世界诸多种族里,兽人的地位却是最低的。

      兽人的繁衍能力极强,在身体上有很大的优势。但相对的,他们的其他方面都不如其他种族。于是在这个魔法盛行的时代里,除了早已另寻出路与偶有天赋的兽人家族,大部分底层兽人几乎只能以奴隶为生,他们也难以得到旁人的尊重。

      奴隶,这几乎是打进了他们骨子里的烙印,就算是转世几辈子也清洗不掉。

      伊诺就是兽人奴隶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奴隶,于是作为后代的他也只能从事奴隶的“事业”。

      作为奴隶的日子并不好过。兽人小孩长身子时需要的营养很庞大,这样才能维持他们的肌肉生长。但恰恰这个时候,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主人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赏了一块肉,或者哪怕是一块骨头,都能算是大恩大德了。

      也因为营养不良,大部分兽人小孩都很难维持人形。

      伊诺看了看变回猫爪的手,手背上是黑色的皮毛。

      而黑猫更难受人待见。

      在人类眼中,黑猫是不祥的象征,所以他们一家过得很艰难。

      他的父母也死于人类的栽赃,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还是被活活打死了……在当时,伊诺不过是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兽人小孩,本就一无所有的家变得更加空旷了,见不到活着的气息。

      所以在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走的时候,伊诺却觉得万分庆幸。无论接下来会去到哪里,最惨的下场也不过一个死。他早就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忽的,一团白色物体出现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看向自己的爪子的视线。

      是白面团子。

      抓着白面团子的手很白,甚至比白面团子都要白皙。五指纤细,骨节分明,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小孩的骨感来。而在这片白色中,裹在指尖的修剪整齐的指甲却是黑色的,像是不染纤尘的白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墨染。

      “吃吧。”

      轻灵的声音像是穿过乌云的灿阳,将耀眼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了黑暗与不祥。恍惚间,又犹如空寂的山谷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啼,一下子,山林就从一片死寂里活了起来。

      伊诺呆了片刻,然后讷讷地抬手,双手捧过白面团子。

      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接到手的一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是很软的,稍稍用力就可以掐出一道痕迹。

      “这……”伊诺有些惶恐,抬着眼睛看向夜莺,头顶的耳朵都立了起来,“这应该不是给我们吃的吧?”

      贩卖团的人对他们也不好,哪里会给他们吃这么新鲜的白面团子,给点剩菜剩饭都不错了。

      夜莺盯着他的耳朵,说:“这已经是无主之物了,你不吃难道想饿着?”

      闻言,伊诺想起了那个赶车人。这个白面团子应该是赶车人给自己准备的口粮,量应该是不多的。

      “那给其他孩子也分一点吧?我一个人……”

      “他们都睡着了。”

      夜莺从猫耳朵上移开视线,在马车边缘坐了下来,双腿挂在外边。她复又沉默地看着迅速后退的地面,不再说话了。

      伊诺往马车里看了一眼,果然是睡倒了一片。倒是挺奇怪的,明明刚才大家都还吵吵闹闹的,以为要不安生好久呢,毕竟哭是天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白面团子,犬牙撕碎了表皮。

      没什么味道,这和其他食物有什么区别呢?可偏偏它就是所谓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食物。

      原本还有些期待,在这一口里碎得稀巴烂之后,伊诺也不再幻想什么了,大口大口地咬着充饥。

      说到底也只是填肚子的玩意儿。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三口两口吃完了,伊诺有些窘迫地看向夜莺,他不知道她吃了没。

      夜莺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但起码他知道夜莺不是血族,倒是不用担心自己有被放血的危险。

      他正想出声,却又被夜莺的视线夺去了注意力,下意识地也跟着往地面看去,这下,他吓了一跳,惊呼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原本不是在森林里的吗,怎么会出现地砖?”

      是的,不知不觉,马儿带着他们从森林跑到了一片铺着整齐地砖的环境。周围还是一片迷雾,平视看去似乎一点变化也没有。马蹄声也变化不大,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这样整齐的地砖其实并不多见,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有闲钱来打理地面,将整个家宅装饰得富裕堂皇。

      伊诺牵住缰绳,就要控制马儿停下,但被夜莺拦了下来。只听夜莺说道:“继续往前跑。”

      对此,伊诺只得听令。

      他觉得很惶恐,这个场面是他从未见过的,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唤起了他心底本能的害怕,下意识地依赖着在场的另一个还醒着的人。

      虽然夜莺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但她看起来要比自己要冷静太多了。

      伊诺想,又不自觉地对夜莺心生敬意。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绝于耳,但此刻却听起来愈显诡异。马儿好像不知疲惫,从一开始就用这样的速度跑着。

      不知何方,似乎是正前面又似乎是周边,忽的传来了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伊诺吓得不敢出声,睁着猫眼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一个不慎就有什么东西从迷雾里钻出来把他们一口吞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远处的深色愈来愈近,他才发觉,这是一座庞大威严的建筑。而他们一路上竟然很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做建筑看着像是东方的寺庙,外面还围着高大的围墙,只能从敞开的大门看向里面。这么一座建筑应该是精美的,深红色的圆柱支撑着屋脊,雕栏画栋,乍一看犹入仙境。

      只是,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布着红线,红线上挂着金黄色的铃铛,随风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弹琴的人无意间波动琴弦,引得来访者停下步伐,想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更深处是同样大敞着的房门,但在密线里看不大清楚,似乎一片漆黑,但又点着蜡烛。烛火摇曳不清,透着几分诡异、几分荒芜之感。

      像一座灵宅。

      人间的鬼怪异志多不胜数,更何况世界上确实是存在过鬼族的。据说是有些冤魂会因为怨气太大反馈到现实,造成一方小天地,用来困住路过的人。这些魂被称为鬼,是最低级的鬼。

      他们这是——

      伊诺打了个颤儿,扭头看向夜莺,却见她的脸上十分平静。她的眼睛似乎看什么都是这样的,体会不出喜悦也体会不出恐惧。

      这种平静不像是死水,对生活绝了望才会毫不畏惧;这种平静像是大海一样,所有河流汇聚于大海,深沉的平静。

      伊诺觉得很违和,这种平静他也只在原主人家请来的大智者身上见到过,但那些大智者都是年迈的老人了。这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呢?真是见了鬼,伊诺觉得很荒谬。

      到了大门口,马车自动停了下来,甚至不需要伊诺去控制。

      伊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听话得不像话的马匹。他又看到原本坐在马车边缘的夜莺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双脚踩在了大理石板上,悄无声息。

      “坐着别动。”夜莺头也不回地说道,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知道伊诺也想跟着下来,“在这等着,很快就好。”

      伊诺啊了一声,然后讷讷地嗯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夜莺独自一人跨进大门。

      宅子周围似乎布着透明的结界,夜莺在进入的一瞬间还能看到激起的轻微的涟漪,但并不排斥夜莺的进入。

      只不过,夜莺一进入,结界里面就像是起了雾,外面看里面就再也看不清了。

      伊诺一手抓着缰绳,一手靠在木板上,爪子不自觉地缓缓收紧,无知觉地在木板上刮出抓痕。

      这段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流得好慢好慢。一瞬间,他有种回到了父母死前的那段时光。

      父母在被打得奄奄一息后,又被丟回了破旧的小柴房。这里又脏又乱,除了平时的骚臭味,现在还多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主人不管他们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钱去买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肉腐烂掉……

      那段日子很难过,难过到最后,伊诺看着父母的尸体只觉得麻木。

      那个小姑娘能平安回来吗?这个宅子看着很不祥,肯定是危机重重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却是下意识地很担心她,明明他们才刚认识没多久。

      伊诺很清楚地知道,虽然生活很痛苦,但他是不想随随便便以死结束生命的,那太草率了。所以,他想活,像个走投无路的赌徒,他把最后的希望堵在了这场贩卖里,于是他心甘情愿地上了前往位置地的马车。

      但现在,他又不自觉地注视着这个小姑娘。他直觉,那是他活下去的契机。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去亲近……

      伊诺觉得奇怪,但又觉得是理所当然。他松开抓着缰绳的手,转而抓住自己的衣服,却摸到了硬块,于是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暗色的衣服上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还散发着淡淡的微不可闻的香味。

      血液是这种味道的吗?

      他疑惑了一瞬,又听到阵阵铃铛声响起,愈来愈频繁。原本还觉得悦耳的铃声此刻像是魔音灌耳,几乎要刺穿鼓膜,震碎神识。

      伊诺捂住耳朵,却还是无法阻止那声音传进来。

      耳边温温热热,他知道那是血。严重的耳鸣翻卷而来,甚至让他地大脑感到一阵眩晕,好像大地都颤动了起来……似乎不是好像,而是大地确实颤动了起来!

      随即,他的眼前出现虚影,马匹的背影变成了三个四个,马腿也不知道分出了多少条。而那高大的威严的建筑似乎在愤怒地咆哮着,大门扭曲,像一张血盆大口,哇哇叫着要把所有活的死的都吞入腹中。

      伊诺抓着马车木板,以免自己掉下去。他惊恐之际又关紧了车厢门,以免里面在魔音下还岿然不动、安稳地睡着觉的小孩们在这片混乱里掉出去。

      他努力地挣开略微涣散的眼睛,却看到原本精美完好的建筑物在顷刻间轰然倒地,尔后又化作扬尘随风飘去,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这不过须臾。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雾里走来,携着风,踩着影。

      像个从漫天飞舞的黄沙地里缓步走来的从容的流浪旅人,腰间别着铃铛。

      铃铃铃——

      没事就好。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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