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为何那样》低绿枝

2、美人

　　春日宴设在桃花潭深处，层层叠叠的树枝上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软绵绵的粉色。

　　今日来赴宴的人共有百来人，男女各自分开两侧，中间主位上坐的则是康乐公主和今日宴会主人崔敏。

　　如今离得近了，众人不敢大声嬉闹，只小心翼翼地抬头朝康乐公主看上一两眼，唯恐自己大气喘粗了让这位长公主不快。

　　从半月前和离到现在，长公主竟没有闹事，按照平日里两天一小作三天一大作的频率，眼下这情形可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所幸有崔敏出来说话：“大家各自玩耍，不必拘束就是。”

　　此话一处，各家公子小姐皆是松了一口气，开始掩面私语，胆大的亦开始推杯换盏，文雅的也以桃花为令，玩起了飞花令。

　　微风徐徐，不时有花瓣落入酒中，酒香中平添了几分清香，入口醇香，酒不烈却回味无穷。

　　楚虞看着桃花下觥筹交错不亦乐乎的众人，忍不住朝崔敏叹道：“崔大人人缘真不错啊。”

　　“哪有？都是奔着酒和桃花来的。”顺着楚虞的目光看去，崔敏笑道：“殿下，那是半月前应诏入京的赵氏女，名羲和。”

　　不怪楚虞一眼就看到了她，实在是因为这女子出众得过分。明明穿的衣服也是普通的绿衫罗裙，却与这一片桃花相得益彰，且不输秋色。

　　楚虞收回目光：“不太像。”

　　年仅二十成为大周第一富商，怎么样都该是崔敏这副风风火火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赵姑娘，看着也有点好欺负了。

　　“听说赵羲和家中有两位得力干将，她父母早亡，在她成年之前都是他们管理赵家生意。”崔敏解释道，顺手拣了几片糕点递给常宁。

　　崔敏嗤笑一声，转了话锋：“瞧把那王家老三馋得……”

　　王家老三名为王宣，三大世家王家出身，如今吏部尚书三子，远近闻名的好色废物。这宴会上楚虞他不敢馋，赵羲和他可太敢了，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满园桃花也没能把这猥琐味道掩住。

　　楚虞道：“你都不挑一挑来赴宴的人吗？美景中掺了一坨屎，本宫眼睛都要瞎了。”

　　还未等崔敏回答，楚虞便道：“扔出去。”

　　听见这话的常宁险些被糕点呛住，缓神时护卫已经走出去了。

　　长公主的带刀护卫忽然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正在调笑嬉戏的公子小姐们被吓住，酒也不敢喝了，话也不敢说，唯恐这莫名的变故牵连到自己。

　　长公主这是……又犯病了吗？

　　不过没人敢把这话说出口，只垂头端坐着，大气不敢出。长公主府的护卫们都是皇帝亲手拨的，拥有极强的专业素养，两三步走到肥头大耳的王宣面前，架起染了些醉意的人就往外走。

　　楚虞唇角勾起十分真心诚意的笑：“出了些变故，现在已经处理好了，各位继续。”

　　兴许是平日里长公主这样笑的时候定然有人倒霉，宴中众人听了这话仍不敢动。

　　然而楚虞是心情好了才愿意哄了这么一句，见没人领情后面色冷了下来，朝离自己不远的一个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嘉禾，继续飞花令。”

　　嘉禾郡主听见康乐长公主点了自己名，毛竖起三尺高，心中悲凉地想，今日只怕不能回家吃麻婆豆腐了。

　　心中呜呜呜半天，也只能怯生生道：“姨母，我不太会。”

　　半晌沉默，最后是崔敏出来打圆场，几番客套来客套去，总算把场子热回去了。

　　某位砸场子的公主思绪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支着下巴看着急得红透脸的嘉禾郡主，不着调地想，她两年前还见嘉禾吟过几句诗，怎么两年过去了反而退步了。

　　嘉禾郡主是长乐长公主楚寻的女儿。楚寻是楚虞同父异母的姐姐，楚虞有记忆以来楚寻就时常来她母亲宫中，或是耀武扬威，或是冷嘲热讽。

　　大多时候先皇后不生气，倒是先把楚虞惹生气了，张嘴就朝楚寻雪白的手腕上咬。

　　两人就这么结上梁子。

　　说起来，她好像许久没见着楚寻了。

　　回过神来的康乐长公主打算装模作样地问候下自己的姐姐，正打算和塞了满嘴糕点的嘉禾说话时，忽地感觉有道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不大舒服。

　　楚虞朝那方向看去，赵羲和青色的影子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眼中。

　　青色衣衫的主人正低着头抿酒，唇不染而红。

　　隔着老远楚虞也能预判到那双眼睛要抬起来了，于是默不作声移开目光，偏头朝嘉禾问道：“你母亲近来如何？”

　　“母亲身体安好，红光满面、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风流潇洒……”

　　小丫头报菜名似地蹦词，还不忘从隔壁桌顺了糕点，楚虞心道楚寻大概过得挺好，不然也不能把女儿养成这傻丫头模样。

　　于是心安理得地走神了。

　　春困厌厌，加之不胜酒力，楚虞不一会儿就让常宁扶自己去休息了。楚虞是打算在山中多待几日的，崔敏给她准备的地方还算舒坦，楚虞一沾被子就睡得昏沉了。

　　浅笑轻谈隐在影影绰绰的桃花潭中，桃花乱落如红雨。

　　醒来时已是日暮。

　　屋内烧了炭，暖烘烘的，常宁瞧见公主醒来且往门外走，急急忙忙把披风给公主披上，汤婆子也塞公主手里。

　　打开门，是与屋内暖意不同的春寒料峭，这一吹，楚虞仅剩的一点酒意也烟消云散了。

　　落日余晖把桃花潭映照出一片橘色，连那粉色的花瓣上也带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今日楚虞来得晚，一来就被崔敏带入宴中，还没时机欣赏这一景春光。这肆意张扬的烂漫春色，是京城里没法看到的景致。

　　见公主兴致大起，正欲往桃林中走，常宁忙道：“殿下，崔大人刚才来请您去用膳。”一手替楚虞挑开小石道旁伸出来的花枝。

　　楚虞道：“一会儿再去。”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别跟上来，把披风的帽子戴上，钻进桃林中。

　　粉色花瓣沐浴了一日春光，娇嫩的花瓣上沾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橘光，落在掌心都带着暖融融的温度，新芽生涩的芬芳氤氲在林中。

　　刚下过雨，桃林里的泥土柔软得很，一脚踩上去，能陷入一个不浅的脚印。

　　忽地有冷风夹杂着湿意迎面扑来，楚虞抬头一看，竟走到一方潭水旁。

　　崔家的这块宝地名为桃花潭，潭水成群，参差错落地分布在桃林中。潭水清浅，如雨花瓣散落其中，随着微风徐徐游动。

　　潭中忽地激起浅浪，扰乱了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的花瓣群。

　　楚虞目光顺着小潭往里，小潭中央，两人正在一只木船上拉拉扯扯，木船摇摇晃晃地激起一层层浪。

　　一出郎有情妾无意的风月戏。

　　只是越看楚虞越皱起了眉头。

　　那小潭中央，一步一步往女子逼近的男子，不就是她命人扔出去的王宣吗，换了身衣裳，倒是让楚虞差点没认出来。

　　至于船上那个青色衣衫的女子——是赵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