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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放万物,川上早樱;虫鸣苦夏,繁叶之间;秋有红枫,纷纷如雨;冬存大地,一待来春。四季轮转,未有终结之时,如今尚是春天,分明是他者复苏之际,而我却将死了。
最后一次接到消息是在几周以前,我在外地执行任务时去了一趟医院。医生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我,只是在我(自觉十分冷酷)的注视下不断劝说我接受治疗。
他大概不知道一点,我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
我曾在庭院中见识过母亲发疯的景象,也明白治疗不过延续一段时间的寿命。最初在确诊之后,我私下联系了侦探社的女医生,询问她的异能是否能对病症起效果。在她的要求下,我拿出了诊断书。与谢野晶子闷不做声地看了好一段时间,而后告诉我,她知道哪个医院能够为我提供最好的治疗。
……啊啊,是这样啊。
我拒绝了她的提议,并向她表示了感谢之意。道别时,我思考了片刻,最终请求她替我将这件事情保密。与谢野晶子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说些什么,但我却莫名觉得她似乎在叹息。
那次见面,为我耗费无谓精力的行为永久地划下了休止符。
因最后一线可能被封死,彻底地放弃过后,我竟然感到了一阵如释重负。
那个医生还在说着什么,出于对那种坚定信念的敬意,我将刚领的药放进包里,忍耐着听完了他恳切的话语,最终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告诉他——
“没有必要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我的身体在不断虚弱下去,精神状况也缓慢却持续地恶化,逐渐到达某个濒临崩溃的阶段。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无尽的幻觉纠缠着我,他们对我说:回来吧,回来吧,你这被抛弃的旧物,终于噬主的贪婪的饿犬,回来吧,回到地狱里来吧。
第二日我在恍惚中睁开双眼,黑兽在耳边不受控制的咆哮,我尝试着站起来,却止不住地咳嗽着,最终被迫跪倒在地上。之前主动请缨来照顾我的樋口冲进门内,焦急地说着什么,她哭泣着,但她的声音与我隔着一整个世界——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某种模模糊糊的不安。那是我隐约触摸到的另一端,我畏惧它的到来,我理解它注定要到来。它是我的未来,我的未来是什么呢?因一切寄托在垂下的蜘蛛丝上,在它断裂后坠入绝望之中,接受审判吗?最初我没有未来,只有银。过去我对未来的规划则只有获得太宰先生的认可并工作。而现在,我却在无数岔道前遗失了前路的标牌,我在我心灵的大雾中迷茫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只是在原地踏步。
“樋口,”我发出声音,“出去。”
我看见她挂在眼角的眼泪,那是悲伤和痛惜吗?我已经无法分辨了,而后我又看见了她眼里倒映的自己。苍白、削瘦、疲倦,几如被拔除了内里只剩下空囊的人偶。然后我突然明晰,注定的某一天终于到来了。
于是我柔和了表情,重复道:“请你出去吧,樋口,我再过一会儿就来。”
樋口继续说着什么,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听她的话。大脑里无数电流交叉劈啪作响,像是要膨胀炸裂。空无一物的胃部还要叫嚣着把胃液也赶出去,只能拼命压制恶心想呕的欲望。疼痛和疲倦印刻在身体每个角落,精神却无比亢奋,逼迫着我清醒。终于,在我的坚持下,樋口无奈的走出了房间,并且按我要求那样关上了门。
稍微的发了会儿呆,我像往常那样出门,来到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工作,任务,休息时间还出去买了块蛋糕,一口一口塞进去,我原以为这种甜度足够了,但尝出的味道仍旧是苦涩的。这段时间任何入口的食物都覆盖了一层这味道,它总是若有若无的出现在口腔里,在舌苔上舞蹈。
一如我的人生。
苦痛着,并且是长久苦痛着,压抑着我的一切。
银不需要过多担忧,于是我拨了一份需要去海外的任务交给樋口,最后提前回到了家中。
外边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像是曾经梦境中奔跑时遇到的那样。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即使现在我什么也吃不下去。之后我抓起笔想写些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紧接着我看向了抽屉。
在漫长的失眠和焦虑时间里,我早已存下了足够剂量的巴比妥。
厌倦和眷恋同时拉扯着我。我看到我曾期待却又主动远离的死亡,一直一直在那个地方站立着,等待着我的走近。原本是它纠缠着我,而我尽力逃离它,我那时一定没有想到,最终我选择拥抱它,像个懦夫那样。
我从不知我为什么生存,而现在,我竟也不知道我为何而死。
我躺在床上,双手老老实实的摆在腹部,看着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叹息般的念出了尚在人间时的最后一个词。
“——太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