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8-09 ...

  •   08.
      这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对那个好运的中岛敦抱有比他能卖出的金额还要多出万倍的不满。在镜花被诱拐*(尾崎干部对此事的用语)后,尾崎干部似乎也明确了敌意的去向,险些自己冲到侦探社里,而后又坐立不安了好一段时间,于是对我嘱托许多,我一一应下。
      镜花只是还不能理解,但她已经在路途之上了。可是在这过程中,假使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简直是擅自泡进茶汤中的爬虫一样的家伙拉扯进荆棘之径,就是件教人烦心的意外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镜花?]
      [要这样、毫无作用的——死在这个地方。]
      [你真的想好了吗?]

      曾经的画面不断闪过,原本逃脱的人虎则冲过来,说什么“决斗吧”这样可笑的话语。我则是完全抛却了“交易”人虎的命令,在他数次展现其自愈能力后,更是连最后一点留手的矜持都不再顾了,只是任凭我的怒火咆哮着撕裂、穿刺、噬咬!

      只是,我被击中后倒在了集装箱上,这种熟悉的伤痛,使我感到一阵回忆般的眩晕。我细细将氧气重新纳入肺部,耳边回旋着太宰先生无数的话语,我明明早已知晓自己的弱小,却仍然让不甘主导了现在的心。
      “……”
      我听见了。

      [————、————、————]
      [————、————、————]
      [再来。]

      我看见了。
      尽管没有抬头,人虎的形象在那团血污里、在镜花的视线中、在太宰先生的话语中——无比亮眼。

      我忽然就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羞愧,那种情绪突如其来而又汹涌澎湃,仿佛重铅压制着身体里的内脏,直到我的灵魂被这重量压抑到无地自容得趴伏下去。与之同来的,是一种极其剧烈的、在回响着的愤怒,数不清的私语在我耳边嗡鸣。这一个瞬间,羞愧和愤怒一同将我沉没,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刻的自己。
      ——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目光中仿佛他的血和骨髓都要在这样的恨意中被我紧咬着的牙齿磨碎吞下,而我终于还是与我咆哮着的愤怒一起咆哮出声。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究竟具体说了些什么,在后来回想时甚至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在我耳边、在我脑中不断咆哮——嚎哭着的声音,还有极其清晰的,人虎的怒火——我若是焚烧内脏的毒火,他就是那种以正义为后盾却没有压根还没找到方向的炬火,我也不知为什么还死死记着当时他的话。
      在我如同什么游戏的丑角那样被击败——被狼狈地打到近乎死去——的时候,我竟然还既愤恨又不甘地咀嚼着他的话。

      什么“好好活下去”、什么“有勇气活下去”,还有什么“为什么不明白”,何其可笑。
      既然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理所当然……也是知晓的啊。

      但他与我直面那种在软弱时还带着凛然的神色,近乎让我窒息。这就是“正确”的力量、“正义”的心吗?这就是老师——太宰先生所选择的道路了吗?而他是在践行老师的理念、抑或是他本身又这样幸运到已经行在路上了吗?我忽然再次、反复听到了太宰先生所说的话,我听清了。

      [———部下——你—————]
      [——新—————优秀———]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太宰先生。
      随着下意识闪过的这个念头,我失去了意识,和那场大雨中的雨点一起坠落——沉没到最深处。

      09.
      再后来所发生的,不过就是一些顺理成章的故事,若要细细说来,未免也显得闲话过多。大致就是在太宰先生的促成、以及众多事件的逼迫之下,港口黑手党与侦探社、乃至一些官方势力都被迫有了些许合作。
      而我与人虎竟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几回,尽管我并非如最初那样,对人虎的每个行为都会下意识挑刺,但我们之间本就横隔着道与理的天堑——能够理解,却也仅限于此,因而无法认同。我们是互相道路上横生的绊石,要么攀越,要么毁灭,但数次战斗下来,我们却难分胜负,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继续杵在那儿,但要做什么“交好”、“搭档”之类——按太宰先生的话来说是这几个词——又是决计不可能的一件事,一提到这些怪异的词,就令人浑身不适。

      总之,因那些事端(大多是外来人引起的),我极难找到什么机会,能与太宰先生单独谈一次话。

      “——所以,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吗?”太宰先生坐了下来,极为顺手的把我身前刚刚放上的酒给摸到手上,然后作出副像是想到什么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啊,但是如果是那些老话就不用再提了,毕竟芥川君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打断都不听……如果不是敦君和我提,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呢。”

      他端着酒杯,时不时啜饮一口,而我没什么能握住的东西,只好手指交叉,将双手捏成一个松松的拳头。
      “尽管我的资质愚钝,但这种事情……”我大概叹了一口气,“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太宰先生的教诲,我已经能够明白了。”

      像是我不断追寻的认可,像是他不断鞭策的言行,像是城市的明暗,像是善恶的交界。太宰先生从未明确言语,我却早已从中获益良多。只是,我仍然——是最近忽然而生的一个疑问——想要问询一件事。

      “太宰先生……为什么会寻死呢?”

      “自然是——”太宰先生的话忽而卡了壳,他大概原本是想要用惯例的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话来敷衍搪塞,可半路更改了主意,却又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而后眼神里多了一些遥远的、我无法触及到的世界里的东西。

      太宰先生的神情沉静下来,他问我:“芥川君,你觉得什么是活着呢?”
      我认认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可我确实始终没能寻到那意义,于是我老老实实回答他:“我不知道。”

      太宰先生向后一躺,半个身子都伸到了靠背外边,他对着天花板喃喃:“是吧,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宰先生,简直就像是某个迷路的稚童一样,太宰先生问我在想什么,我便一五一十地把感想告知,没想到他一下大笑了起来,最后把冰凉的酒杯一下贴到我的额头上面,说,“哎呀,我小看你了,芥川君!”
      “但是你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啊,真是的!”

      他的面上是一种近乎神秘的笑意,我一下仿佛与当年初见时受到莫名的牵引一般,被某种力量催促着开口。
      “太宰先生。”我说道,我本来以为我会忐忑得说不出话来,但恰恰相反,我是如迫不及待要卸下什么重担那样期待、或者如要询问今天的日期那样平静,而后我继续说道:“您有没有意识过……”

      可是我随即失去了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太宰先生和我一起望向了某个方向。

      “是残党吗?”我问。
      “谁知道,”太宰先生不满地站了起来,“啊~啊,走吧,总归要解决这个麻烦的。”
      “我知道了。”我回答。太宰先生在前面插着兜,“芥川君,”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见不到他的表情,“下次再来这里喝酒的话……不行,你这家伙完——全不能喝,还是老老实实点小豆汤吧!”
      尽管酒吧里并不供应小豆汤,但我还是继续回答:“我知道了。”

      这次成为了我与太宰先生最后一次交谈。

      因为没过两天,那缺席我生命将近二十年的母亲,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名为“遗传”的东西向我紧逼着宣示了存在感——我收到了一张病历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