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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往昔 ...

  •   她缓缓回首,白光之中,黑色的因缘线组成的人形悄然浮现,可这一次,他再不曾固锁于这形态之上,那人形渐渐地,化作了因缘之中那面容平淡的风帝君的样子。
      一切往梦尽在脑后,而今岁月,几人能知!
      “帝君召我前来,无非是想让我看看这些吧。”云中君声音冷淡,却遮掩不住她陡然得知往事因果的不安和颤抖。
      风帝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笑道:“不错,想让你看到这些的,的确是我,可令你来到此处的,却别有其人。”
      云中君沉默。她心中思绪纷纷扰扰不停,却终究无端漂浮着,一团乱麻似的。
      令她来到此处的,恐怕是衔烛之龙。可是,如果她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有一点可以解释了,那就是为何玄霄与她皆看得到因缘线。
      她素来只知自己是风帝君所造的一缕意念,在天帝继位之后,被他与东君以五彩石缠缚,仰赖太阳神火为锻,以鸿蒙钟造就一点神魂才成就如今的她。可她从未想过,玄霄,也可能曾是与她血脉相连之人。
      风帝君轻声叹道:“当初我以太阳命脉,造十曜之魂,本欲令其成为烧断世间缘劫业果之线的魂魄,不料天道化生,一分为二,只得以魔元补齐。如今魔元为他所继承,而另外那一丝神魂,弱不可寻,如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云中君心头只觉得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
      “只是后来……出现了九泉之争。”一丝丝头绪,在她心中渐渐理清了。
      她知道九泉之争中定然出现了重大变故,导致这一切的天地,都与之前那一方变了大样。
      “不错,想必,你也有问题想要问我吧。”
      云中君生生将心里的震惊压下,表面一片平静,“我想知道,帝君关于我等四人因缘之事,有何解释。”
      风帝君摇头,低声道:“就如你所见,你们四人均由我创生……你可知,东皇与东君何来?”
      “东皇源自周天星辰之眼,而我兄长东君……他曾是碧海之上,重云之中一点苍灵,这是他与我所说,我的云神神位亦是来源于他以鸿蒙钟结合苍灵而成,只是……”云中君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露出一点异样。
      “你说得没错。东君先前,曾真正执掌的神位,是你云中君的神位,只是后来,当他成为太阳神之后,他人对他的称呼,也就渐渐变成了东君。只有羲和,他从生到死,无时无刻不燃烧着太阳的神炎与魔火,他们称呼他为‘魔火之身’。”
      “玄霄他……”
      “我想你也该清楚。”风帝君轻笑道,“他知道这一切。”
      云中君沉默不语。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在虚空战场,蚩尤对玄霄的在意,又想起了上一次在归墟之中,风帝君与玄霄若有似无的联系。还有那一句她真正的兄长之死。
      她知道风帝君还有什么在瞒着她。而且是十分重要的因缘。只是云中君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此时此刻,她心中对玄霄身世的复杂感,压过了其余所有的故事。
      玄霄可以是羲和。可他依然在知道自己可以是羲和之后,让她以玄霄的名字称呼他。那就是他们给彼此的一点意义。
      可是,天帝又为何死死不让她随玄霄而去,纵使他果真是所谓的魔火之身,即便他声称过是为她好,可了解天帝的云中君却知道,仅仅只是为了魔火之身,他绝不会如此愤怒。还有天界的众神。数千年来,他们会说的话从来只有一句,“她是那人的余孽。”
      她曾奇怪过那人是谁,即使在神界藏书阁,也未尝找到真正的答案,可是如今,倘若将那个空缺的名字填进去的话,那只有可能是……羲和。
      一个被湮灭的真相。
      几千年前的九泉之争时,他到底做了什么令许多人忌惮万分?而她与他,又是何种关联?
      云中君抬头望向风帝君,后者见到她的眼神,当即笑了起来。
      “看来你心中疑问仍然不少,可是,云中君,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
      风帝君望着她,缓缓道:“缘劫业果,此世共存,当你知道得越多,你越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向着怎样的因缘靠拢。云中君,你真的准备好承担数千年前的这一切了吗?”
      云中君只觉得心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过往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早已被所有人向她昭示。可说到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她仍然只是那个残留的恐惧的附庸,无论东皇,东君,他们顾忌良多,不是为她,可属于那个人的因缘,她真的……可以承担吗?
      “我不知道……”最后她轻声说,“面对真正的不知道的事,我没有把握自己可以不后悔,可是……不知道从不等于没发生过,我只能在此刻做出我的选择,不是吗。”
      最终,风帝君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昔日九泉之争,始于三族私欲,自初始之时,人族与兽族的大战,直至神族的加入,到了后来,完全演变成一场争夺灵脉的混战。”
      “我再送你去一处因缘,也许看完这些,你便可明白许多。”他也不管云中君是否答应,挥手便将一道银白的雾气罩在云中君身上。

      天旋地转之间,眼前的景物百般变幻,片刻后停了下来。云中君深吸一口气。
      眼前这是一处奇怪的平原,夕阳将大地染成温暖的橙色,光芒从天边铺开,令草原上无数的鲜花碧草披上了一层金纱。四下里隐隐传来兵戈之声,云中君站在空茫无人的原野间,仔细分辨许久,才向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远方有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谷,云中君眨了眨眼,也没多想,便走了过去。然而接近山谷,她才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她看见了成群结队的兽族的包围圈,以及……身处山谷之中,仅此一人的东君。
      “东君,你乃是风帝传人,何故要参与我兽族与神族的恩怨之争。”
      方圆十丈的空地中,东君只身而立,身畔是无数兽族人的尸身与血迹,他惯常爱穿的白衣染得斑斑是血,形容略显狼狈,可一张脸犹然平静无波。在他的手中,一枚九泉钥环闪烁不定,诸多兽族人盯着那钥环,面露愤怒之意。
      包围圈为首者,乃是一名牛角人面的兽族人。他站在东君面前,长枪指着他,神情冷峻严厉。
      云中君只见他的兄长东君,纵使满身杀孽,依旧是那副平静若深海的样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说道:“蚩尤,你等决意与神族同归于尽,设伏于此,既被我识破了,我虽不是神族一员,却曾受神树与五彩石恩惠所点,这一网打尽的把戏,我劝你不要再玩了。”
      山谷之中,刀兵凌厉,云中君趋近了些看,但见兽族中人各个虎视眈眈,磨枪擦剑,似在准备一场大战。
      听闻上古九泉之争中,最早是因九泉灵脉分配不均。神农所造九条灵脉,天下共有之,上古之时,各族均在九泉之中汲取灵力以修炼,可待到诸族共荣之际,灵脉渐趋枯竭,兽族便请求力量最强大,也最公正的神族以裁决。可神族裁决的结果,却是兽族五口泉,人族四口泉,而神族九泉皆可用。
      这著名的九泉神裁一出,兽族尽皆失望,于是在神族代替人族与兽族搬运九泉时,率先发动奇袭,将本属于人族的四口泉尽皆抢夺了过来。战争之中,三族各有胜负,纵使创世的三皇亦不能避免牵累其中。战争中,拥有强大力量的神族渐渐占据上风,而这场战争的结局,却是以蚩尤败走,破碎空间创立魔界为结局。
      眼下的情况,看来却是兽族意欲对神族发动突袭,却被东君识破。这段往事,东君从未对云中君讲过,她心知其中必有隐情,便安安静静看了下去。
      那边厢,东君话音落下,换来的却是兽族中人的几声怒喝:“你神族抢我灵泉,杀我部众之时,可谓无耻之尤,又几时有过恩惠于我兽族!东君,劝你快些投降,蚩尤大人心情好,还可饶你不死!”
      东君轻咳了几声,点点血迹自唇角透出。他已渐近油尽灯枯的状态,可援兵仍然未至。
      在发现兽族的设伏时,东君正与海若一并,自春波神泉赶往毒瘴神泉,为神族意欲发动的对毒瘴神泉的夺取汇聚灵脉,可无意间,他们却在这野山谷中发现毒瘴神泉早已成为兽族的诱饵,他们意欲在神族大部队进攻之时,设下埋伏,将神族一网打尽。
      得知了圈套的东君迅速派海若带着她自己的雾魂钥环前去求援,而东君留着春波钥环,以一己之力力抗兽族的埋伏圈,血战了三日,直至此时。
      东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可他连日来杀了太多兽族人,纵使人人皆知他早已筋疲力尽,也无人敢近他身周一丈。
      “我杀你这许多族人,倘若果真投了降,死无葬身之地恐怕都是好说的。”东君冷笑一声道。
      蚩尤一挥长枪,道:“闲话少说,东君,你究竟是否愿意把春波钥环交出来,倘若你愿交,你与我族之间,恩怨一笔勾销,我们放你离去 。”
      东君长叹一声道:“便就是为了这春波钥环,你们才不得杀我,如今,便是将钥环炸得粉碎,死于你们之手,我也不会将它交予你们!”
      一股神氛骤然在他身体内聚集,山谷四周灵流波动起来,向着东君涌来,一片片兽族人被这灵流的飓风带动得惊声大叫,跌跌撞撞,东君站在灵流的中央,将这一片曾属于他的神氛汇聚向心脉。
      蚩尤见势不妙,长枪直逼东君,却见后者双手一合,大地上一道壁障升起,挡在两人之间。一道金色的神火自春波钥环中浮现,东君低头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有点哀伤的表情,他轻声道:“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金色神火像是忽然惊觉,飞快抖动了起来,就绕着春波钥环旋转不休。
      东君苦笑一声,道:“不必如此执着,我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你呆在春波里,恐怕要一个人孤单一阵子了。”
      不料那金色神火像是疯了一般,嗡鸣一声,陡然亮起白光,刹那间,它从春波钥环中露出一个头。
      东君一惊:“你——!”
      恰在此时,蚩尤的长枪粉碎了土灵壁障,枪尖直点东君胸口。东君恍然抬头,那枪尖挟风破雷之势毫不停歇,他只得勉力闪身一避,枪尖却穿过他的右胸,将他好不容易聚集的灵流破碎了一半。
      但听得蚩尤的声音响起:“东君,我劝你还是快快放下钥环,留你一个全尸,好让你的父君风帝看看那些神族长老做的什么龌龊事。”
      东君抬手握住扎在胸腔里的枪,不言不语。
      “你可知神族何以三日来都不曾有援兵到来?”蚩尤冷笑一声,“只因那所谓援兵根本不存在!我族探子早已探知,神族打算等待你与我蚩尤两败俱伤之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只要你带着春波钥环自尽于此,他们就保住你留在春波中的那道神魂!传闻,风帝传人,皆知因缘,素闻你擅知未来,东君,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东君咬着牙蹦出几个字:“那又如何。”
      “神族如此不恤于你,你却还忠于他们,真是愚蠢之极!”
      东君握枪的手骨节已然惨白,却仍一句话不肯说。
      蚩尤反手一提长枪,那枪霎时间自东君胸腔中拔出,后者猛地半跪下来,一手捂着鲜血喷涌的胸膛,猛咳了几声。
      “既然如此,东君,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他长枪指天,一道魔雾汇聚在枪尖,将那枪上血迹刷得愈发鲜艳。那长枪径自飘起,悬浮于东君头顶,枪尖向下,骤然间,闪电般刺向东君。
      恰在此时,斜地里不知哪里钻出一抹金色的神光,如彗星般飞流而过,直直撞向那长枪!
      长枪应声坠地,在东君的身边发出一声砰响,一道人影浮现在东君身侧。
      他将手中长剑插在地上,冷冷对东君道了一声:“拿起这剑,离开此地。把她带走。”
      他瞥了一眼东君手中的春波钥环,随即双目望向蚩尤。
      来人正是羲和。
      东君不言不语,勉力起身,单手提起那剑,也不理会羲和,就这样一道遁光浮上天际,顺着羲和破开结界壁障的方向离开了。
      山谷之中,羲和一人冷冷看着面前的兽族人。他手中无剑,只身一人,可周身神氛炽烈如火,一时间无人敢靠近。
      蚩尤望着他道:“太阳神羲和,何故至此,莫不是要为同是风帝传人的东君讨一回公道?”
      “废话少说,要打便打!”
      “呵……神族不敢放你出来,你也知道为何,世人皆道你不沾因缘业果,可你自己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缺少一缕神魂,倘若你本命中那一丝魔元跑出来,就会变成烧净一切的怪物,你既然不忌讳,那我自没什么好说,来吧!”
      两道光芒,倏忽间撞到一起了。
      一道惊天动地的神光轰然弥漫开。云中君只觉得眼前一花,刹那间场景早已不复如前,仿佛有许多画面自眼前一幕幕掠过,云中君看见羲和的神火中浮现出一丝魔意,看见蚩尤的魔身被他烧得只剩骨架,在悲壮的夕阳之中,他破开了空间的碎片,带着部众离去。
      她看见了战争的结束,天出十日,大地炎旱,而一位人族英雄持着后羿射日弓,将那九个太阳一一射落,只留下春波神泉中,十只金乌唯一留下的一丝神魂。
      春波神泉,化作了汤谷。
      最后一个场景,定格在了另一个傍晚,如血的夕阳下。
      东皇带领着众神,站在早已神魔交会的羲和面前,他的身周,燃烧着深红色的魔火,层层不熄。
      他看着东皇持着光华剑,带着周天的星辰与诸神,就这样将自己重重包围,万丈残阳之中,只留他孤身一人,别是一片苍茫。
      那光华剑之中,依旧星点重重,东皇太一傲立在天穹之上,望着残阳之下那早已战至精疲力竭之人。
      “羲和,束手就擒,于此伏死,尚可留你全尸。”
      羲和忍不住大笑起来:“帝君苦心孤诣,所造之火,其名为十曜之火,为焚尽世间因缘而有了我,东皇太一,你这就要毁了这一切。”
      那未来将成为天帝的人却就站在那里,冷冷道:“毁了这一切的是你自己,而非本座。”
      羲和冷笑道:“倘若,为了被神族当作弃子的兄长出手,却无故沦落至此种境地,也能算作是咎由自取的话,东皇太一,天下间将再无风帝血脉,你会一一杀了他们!”
      “这就是你要承担的选择,东皇太一,这就是你的业!”
      那深红色的魔焰,烧断了一切因缘线,可唯有一点星光,破开重重烈火,轻点在了羲和的胸口。
      隐约间,似有青白色焰影闪过。
      “那么,神族如今为我族,我名东皇太一,代六界,斩却只属于你的业。”
      下一刻,天地变作一片漆黑。

      “化魂幽袅,天命形归。诸魄聚气,六道轮回。”
      “风帝传人,终归只有一人。”
      “帝君……”
      “十曜神火,沾染了魔元,却成了那般烧尽世间的颜色,今日,羲和得以留下一半魔魂,送入轮回,却不知日后会作何面貌……”
      从一片漆黑之中缓缓析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中风帝君背对着云中君的视线,在他的左手边,云中君见到她的哥哥东君跪在地上。
      隐隐约约,有一副画面出现,那是天界宝座之上,鸿蒙钟一分为二,伏羲大笑而去的场景。
      “神界如此业果,你等风帝后人,亦是如此业果!”
      两个人的背景,是无垠的黑色,当画面完全析出之后,云中君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它在无休止地旋转着,背景色是等待着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洞转动得太过无声无息,仿佛在它的深处,是令宇宙毁灭的极静与寂灭。
      “他将杀死所有血亲,带领六界,一步一步走向巅峰。”
      风帝君看着虚空中的画面,轻声念道。
      “天道不容,只留羲和一丝魔元转世,余者神魂,他竟皆托付于你,东君,日后你与东皇——”
      “倘若这就是归墟所示因缘,那我等所希冀的火焰……”
      “或许,终究是虚无缥缈之物。”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风帝君伸出了手,指尖轻轻点上他面前的黑洞——归墟。一抹浓稠的黑暗覆盖了他的手指。
      “因果流转,何物不是天命。我们可以违抗既定的命运吗?”
      东君不动声色地抬头,一双眼扫过漆黑无垠的归墟。
      “每一个个体,都是一枚棋子,就算他再怎么无所不能,也只是只能看清自己前后左右的棋子而已。”
      “您说得不错。”
      “你说,谁能有一双造化之眼,看清因缘的轨迹?又有哪一枚棋子,能够挑战并打乱这轨迹的运行?”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我没想到我仍是被一些无谓的枷锁束缚起来,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什么是宿命呢?
      东君仍旧沉默地低着头,黑色的归墟无声无息地转动,不知它是在对这个问题无声的解答,或只是循着既定的轨迹循环往复,无心无情。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有一瞬间,作为旁观者的云中君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绵长的苍凉感,那是透过了不同时空穿越而来的悲怆,无关人,无关事,只是宇宙之间弱小的生物,为了改变自己的被动境况发出的无力的呐喊,但这反抗如同蚍蜉撼树,无形的天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将这一切轻松摧毁。就在这上古流传下的化荒之轮面前,云中君第一次感受到即使作为拥有“无方大能”的神灵,生命和存在一样轻若鸿毛,有如宇宙星海之一沙。
      东君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表情,一缕金色的神火飘到他面前,风帝君的声音响起。
      “东君,他曾救你一命,他的神火,你拿在手中,倘若那一缕神魂还在的话,因缘业果,终将流转。”
      东君没有说话。在他的左手,春波钥环若隐若现,一缕金色的神魂在其中游曳,东君低头望着那神魂,若有所思。
      云中君在一片漆黑之中转过身去,看见幻境的主人风帝君正平静地站在她身后。幻境之中的画面在不断抽离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一切已经结束,想必帝君该做出解释了。”
      “结束?”风帝君笑了,“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云中君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云中君,你可知,我是如何变成这般惨象,只得在归墟之中苟且余生的吗?”风帝君轻笑了一声,“只因,你的兄长,东皇太一,他将我的神魂留存于世,在龙潭之下,归墟之中,汇聚亿万年的缘劫业果,将这一切,演变作天星轨迹,以东皇钟一力镇之,好让这六界,继续沿着星辰的轨迹,在因缘演化之下生生不息,而神界,将永为天道掌权者,再无陨落可能!”
      云中君陡然抬头望着风帝君,那人脸上的笑意带着些许寂寥,又似有一点讽刺。
      “可笑我平生所愿,烧尽世间业果,最后竟演化出这样的结局。”
      “帝君……”
      风帝君看着眼前的云中君忽而笑了出来。
      “只是,天道化生,嘿,天道化生……”
      不知为何,云中君的心不由得被揪紧。一股隐隐的不安感在她心底悄然泛出,如一抹漆黑的影子,无声无息将她自背后攫住。
      “风帝传人,终归只能有一人,”风帝君喃喃说着,忽然道:“你可知,有人托我向你转送一样东西?”
      云中君愣了一愣,还不待他反应,面前早已浮现出一柄黯淡的金色长剑。
      “这剑是——”她只觉得这剑分外眼熟,刚好就像是不久之前看过的……
      “这是东君的佩剑。”风帝君缓缓道。
      云中君一时心中思绪良多,一时间默默无言,她收起佩剑,转而道:“不知这个‘有人’是——”
      “哈,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云中君不死心地看着他,却见对面的神明笑容依旧清淡,却丝毫不再提旧事,只是话锋一转,道:“云中君,你可知你的大哥与朋友,早已不在他们先前所在之地了?”
      云中君倏然一惊,抬头望向风帝君。
      一幅画面出现在眼前。
      那是柳梦璃在说着,神界兵将太多,她想带着幻暝界,再次转移回昆仑山麓,在那里幻暝界可以稳定降落,梦貘才能发挥力量。她看见了云天河在激烈反对着,却被玄霄打晕,一并带到了昆仑山左近,琼华派故地,那个他们所有人的回忆之地。
      可云中君却知道,那个人已不再只是玄霄。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上一次在归墟里,那个人看到她的反应是那个样子。他一直只说自己是玄霄,他的选择,是只做玄霄。
      云中君抬头看向风帝君,轻叹了一声,道:“那一缕属于我的神火,如今被衔烛之龙所夺,我——”
      蓦然间,她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在她的面前,那缕金色的神火颤颤悠悠地浮现了出来,格外弱小,却坚定地来到她面前。云中君看着它,静默不语。
      “你只需伸手将它取回,便可以脱离这因缘线的缠缚,回到该回到的地方,至于……你我在这里所说的话,你可以自行去想,到底要信我几分。”
      云中君垂首不言,她伸出了手,轻轻碰上了那缕金色神火。画面瞬霎流动了起来。
      她听着风帝君的声音在耳畔,依旧是低沉幽咽,仿如鬼火,“只要你还想再见到我,你终究还能再见,可那时,你将舍弃的事物,恐怕会超出你的想象,云中君,好自为之吧。”
      时间与空间在旋转,云中君回头,看见一个垂死的宇宙被抛在她身后,混乱的日月星辰,高山大地都被无形巨力击碎,无数残片如星海狂沙一般倾倒进无夜死渊,瞬间消失。这些存在于归墟中的因缘,当云中君离开之后,它们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土崩瓦解了。
      云中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不片刻,前方出现了一个白点,逐渐在黑色的幕布上灼烧出了一幅影像——不周山。
      这就是她此次幻世之行的终点了。
      云中君定了定神控制着身体向着那影像飘浮,待到它面前之后伸手一触,影像如水波般波动了起来,她整个人蓦然被吸了进去。
      一阵奇怪的晕眩感之后,她再次回到了空旷无人的盘龙镇柱,身后巨大的黑影急剧缩小,最后隐入虚无的风中,消失不见。盘龙镇柱的平台上,不知何故,衔烛之龙已然不在,只留下了他所承诺的那一丝神龙之息,云中君怔怔站了一会儿,忽然缓缓滑坐在地上,轻轻捂住脸。
      再次回到不周山,一切都变得恍如隔世,这个世界仅仅消逝了数息的时间,在那一个世界她却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诞生消亡。云中君觉得很累,她没有办法再像面对风帝君那样,打起精神与任何人周旋。
      在胸口,有一股暖流缓缓蔓延开,云中君一怔,下意识地摸去,却摸到了一枚温暖的令牌。
      那是东君的金色位证。
      云中君想起了见到云天青时,他交给自己的这一枚金色令牌,想来在那时,风帝君就已找到了云天青与玄霄了吧。可是,玄霄留下了属于东君的修为,却只有这一丝属于东君的意念,他始终未曾接纳,这听起来如此傲慢,可他却真的那么做了。而那一缕意念,如今仍在她胸口保护着她。
      她想起了风帝君如耳语般的那句,“世间不沾因缘业果的,只能有一人”。
      就在方才的幻境之中,云中君好似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羲和的出现,为的不是东君,而是春波钥环中的那一缕神魂。那一缕神魂,就是他沾染了的世间因缘。
      她的脑海里不停重复盘旋着方才在幻境中见到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语,甚至扶桑树干上精致的纹路,都深深印在其中。
      彻底了解了这一段过往的恩怨之后,云中君并没有任何轻松感,相反她知道,最终的结局还没有到来,在那之前,谁都不能懈怠。心里是无方的疲惫,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停下,她还有路要走……她还要去找到玄霄。
      天帝绝无可能放过他,在他借助天火恢复了神氛与魔元的修为之后,天帝了解世间一切因缘线的运作,一定会设法察看他与云天河三人的联系,到那时他会把玄霄如何,没有人会知道。
      白色的影子顿了一顿,接下来如闪电般遁向了茫茫空中,随后,盘龙镇柱陷入恒久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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