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三千》三四两

62、扫墓

　　自己搭档死在眼前，对木宇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他那双被打坏的手突然疼起来。
　　或许是猜到了下一个就是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瞳孔放大，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终究还是个孩子。
　　景海然感叹。
　　“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也是我第一个徒弟。尽管不是很完美，却也比其他人优秀许多……”景海然开始煽情，“其实我不舍得亲手取你性命，可我却不能因为你而牺牲我自己的利益，毕竟，我向来自私，你知道的。”
　　慕知音双手环胸审视着面前这对师徒，感到一阵恶寒。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景海然是如何说出口的？
　　“所以，临走之前，陪为师喝一杯吧。”
　　景海然举起红酒杯，等着木宇。
　　彼时木宇或许已经明白他那杯酒是有毒的，如果晚宴一开始他就喝下去，或许就不用看到木宁那骇人的面容了。
　　踌躇片刻，木宇还是举起了酒杯，毕恭毕敬地敬了景海然一杯酒，而后“咚”地一声砸在餐桌上，再也没起来。
　　将他们二人合葬在一块墓地是海洋搭档给兄弟俩最后的体面，没有将他们直接扔到乱葬岗也算是尽了师徒情谊。
　　那天慕知音抱了满怀小雏菊，给兄弟俩墓前放了两束，转而又给另外三位“老友”的墓前各放了一束。
　　陈沧被刺杀那天，慕知音很快就离开现场了，她没办法给他或者慕知己中的任意一人收尸，只能等别人发现他们。
　　陈沧没有亲戚，母亲也在两年前去世了，是魏紫繁去认的人。这时候的魏紫繁已经没有以往的财力，甚至已经从学校辍学，为生活打拼了。而那天是她离开清淼区之后，第一次回到这个被浮华侵染的地方。
　　人若从神坛跌落开始过普通的日子，时间久了，再回到神坛，哪怕只是去看一眼，也会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更何况，她是来替她的白月光收尸的。
　　慕知己的尸体则是赵嘉敏收的。
　　看录像的时候，慕知音只觉得赵嘉敏跪在慕知己尸体前哭得过于浮夸，与魏紫繁内收的悲痛比起来，赵嘉敏的难过更像是演给别人看的。
　　黄轻尘是最惨的，他是与他的家人一起被杀的，甚至连资管局都懒得处理这一栋楼的尸体，等他们调查结束，慕知音找到机会替他收尸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上百条蛆虫占据了。
　　好在人火化之后，都只会剩下骨灰，只要骨头没事，就还算是能比较完整的下葬。
　　慕知音不喜欢墓地周围贩卖的菊花，她总觉得，那种菊花如果换成红色，就与曼珠沙华极为相似，总是给人以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于是，悼念故人，就都只用小雏菊。
　　每次，她都是将花板板正正放在墓碑前，看一眼碑上的“陌生人”，淡然离去。
　　她从不会对着那些石碑说话，也无话可说。

　　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突然消失，同学们议论了几天。有的说他转学到清淼大学去了，有的说他退学创业去了，就是没有人会猜他死了，即便是这样的议论，也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淡忘了。
　　而后，慕知音就成了学校里的传奇。那些光荣事迹都是别人编出来的，有些甚至连慕知音自己都不知道，再加上她本就不合群，就更没有必要同谁辩解。唯一令人心烦的，还是学校里那些混日子的纨绔，他们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找慕知音麻烦，但慕知音却每次都忍了。
　　对此，景海然很意外，同时又觉得，这个孩子像是真的成熟了。
　　而慕知音和景海然回到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种日子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交集变少了。
　　景海然家不再热闹，慕知音也不乐意去了，一下课就躲回自己的大平层里，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夜景，像女王审视自己的国土那样，俯瞰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渐渐地，她觉得无比空虚。
　　倒不是SH平日里闲成这样，只是他们已经杀遍天下无对手，成为名副其实的神级特工，能配得上他们的任务也越来越少了。
　　人空虚的时候，看蚊子都是双眼皮儿的。
　　不知怎的，魏紫繁又一次闯进慕知音的世界里。
　　这还要说起校庆那天下午。
　　那天学校给全体师生放假一天，慕知音又不喜欢参加庆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
　　突然，一个女孩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过，还不小心撞到了她。
　　尽管女孩匆忙而过，甚至没有理会被自己撞到的路人，但从女孩的背影，慕知音依然可以分辨出她是魏紫繁。
　　出于好奇，慕知音跟了上去。
　　转过五六个街角，魏紫繁终于在一个酒吧后门停下，焦急地看着手机。门开了，她便会抬头确认来者，如果不是自己想找的人，她就会趁着门还没完全关上的时候朝里张望。
　　差不多十分钟之后，从后门出来一个男人。那人染着一头红发，脸颊棱角分明，叼着烟卷，眯起双眼审视着面前的女人。
　　借着快要消失的夕阳余晖，慕知音看清，魏紫繁红了眼眶。她上前去揪住男人的衣角，好像在祈求什么。
　　看似是个狗血向的剧情。
　　慕知音如是想着，继续看下去。
　　男人开始有一点不耐烦，却也忍了下来。差不多三五句之后，魏紫繁突然跪下。此时，她已是泪流满面了。
　　没了魏紫繁身形的遮挡，慕知音这才看清，那个男人是新晋榜二杨家长子杨灵骁。
　　最近排行榜上死了不少人，基本是被大换血的，杨家替代黄家成为榜二，另有王、沈、李三家分居第四、五、六名，一口气灭了黄、陈两家，又使得原先的周家分崩离析的“海洋搭档”获得了三家手里的隐藏资产，景海然跃居榜三，慕知音为了守拙，将大部分资源点都隐藏起来，排行榜上的排名也只控制在第十名。
　　尽管排行榜上的名字日新月异，可是前十名向来较为稳固，之前的前十强在榜上已经呆了很多年，若不是海洋搭档将他们灭门，恐怕再过十来年也不会有任何变动。于是，排行榜前十的更替一直以来都是一件大事。
　　新的排行榜前十公布于世的时候，资管局特意为他们举办了一场庆贺晚会。最终十个只去了7个，自然是SH那三个名不见经传的没去。
　　于是，至今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榜一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今魏紫繁失去了魏家的靠山，身边能帮她的人又相继离世，她只能凭借自己的美貌，在榜单上尽量找个排名靠前的男友。
　　杨灵骁任由她闹，只是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慕知音想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于是凑近了些，终于听清魏紫繁所央求的事情。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没了你我不能活……”
　　如此矫情的话慕知音上一次听到还是在电视上那些无脑偶像剧里，只不过，对于魏紫繁现在的状况来说，没有杨灵骁的经济支撑，她的确没法在清淼区活了。
　　或许这还要怪陈沧死了。
　　原本魏紫繁已经开始适应松桥区（中间人主要生活区域）的生活，但陈沧死了，她心中的定海神针就没了，一切又变得没有意义。
　　尽管魏紫繁不是那种娇气的人，但生活水平的落差依然会给她带来不安。
　　所以，陈沧去世之后，魏紫繁又一次傍着有钱的男人，在清淼区委曲求全地讨生活。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孤立无援的。
　　失去对魏紫繁情感记忆的慕知音无法与之共情，不会自掏腰包补贴她，更不会努力将她从火海中拖出来。现在的慕知音只是一个观众，看一个失足少女的故事，即便唏嘘，也不为所动。
　　“欺负一个姑娘，你可真有本事！”
　　正看着入迷，一个女人的声音入耳，寻声看去，是杨灵骁的姐姐杨灵骏。
　　杨灵骏也是个可怜人。
　　杨家在排行榜上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当初杨灵骏出生之前，全家人都觉得这是个男孩，所以起了个名字叫“杨灵骏”。
　　当她出生的时候，全家的热情都被冷水浇灭，却依然用了“杨灵骏”这个名字，希望它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个男孩。
　　果然，一年半之后，杨家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取名“杨灵骁”。
　　慕知音一直觉得，“灵骁”要比“灵骏”好听多了，一听就是用心起的名字，可见这个男孩对杨家来说多么的重要。
　　只可惜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名字，就像所有大多数排行榜上家庭里的男孩一样，他恃宠而骄，横行霸道。这不免让慕知音回忆起前段时间死于自己枪下的木宁，若不是被选进组织，他跟杨灵骁一定是好哥们儿。
　　而杨灵骏会因为弟弟的某些过错而受到惩罚，所以从小这姐弟俩就不对付。
　　“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灵骁自然不会听杨灵骏的，他为所欲为惯了谁也管不了他，就连母亲的说教他也早就不听了。
　　“你爱干什么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你欺负女孩就跟我有关系了。”
　　“你只不过是个见习督察，还没有资格管我，即便你真成了督察，恐怕也不能把榜二杨家的长子长孙如何吧！”
　　说罢，杨灵骁将烟头撵灭，甩开魏紫繁，重新回到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