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三千》三四两

61、千纸鹤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
　　趁陈沧还没倒下，慕知音赶紧跳到地上，接住了他。两人缓缓坐下，慕知音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这次，换她抱着他了。
　　子弹贯穿太阳穴，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苟延残喘的余地，没有嘱咐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一切来得太突然，直到看着陈沧死在面前，她才发觉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如今他再也听不到了，慕知音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还有何用处。
　　这是慕知音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心脏绞着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掉落，她试图通过仰望天空的方法将眼泪憋回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另一具尸体。
　　子弹贯穿后脑勺，前额有一个血窟窿。
　　慕知音觉得自己浑身发麻。
　　那五分钟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意识像是被抽离，一切都依靠下意识的反应。
　　她将陈沧放在地上，自己站在两具尸体旁边，直愣愣瞪着他们，泪流满面。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侧闪过将她带走，灵魂才重新回归□□。
　　她这才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回了家，慕知音像疯了一样拎着木宇撒气，可她明知道，今晚开枪的不是他。
　　“就不能等我们把话说完，就不能等我离开，一定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慕知音质问木宇：“陈沧死是计划中的事情，可慕知己是为什么，你告诉我，计划里哪句说要杀慕知己了？！”
　　木宇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慕知音，被吓得不轻，连大气都不敢喘。
　　“慕知己是个意外。”景海然回答道。
　　“意外？”慕知音冷笑道：“你大名鼎鼎的景海然还有意外？说出去丢不丢人！”
　　原本景海然就因为第一枪误杀了慕知己而感到懊恼，这会儿正心烦着，再来个疯女人兴师问罪，他不想吵也得吵了。
　　“我丢人，你不丢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让陈沧抱你的吧，今天要不是我去了，这任务就得流产！慕知音，你还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堂堂一个高级情报员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险些导致任务失败，就你不丢人！”
　　“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要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死的就该是黄轻尘！你以为没有我这个任务能做成吗？你有在这阴阳怪气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跟沈航解释你多杀了一个人的事情。”
　　“诶，慕知音，这计划是你改的吧，地点是你选的吧，你怎么没预料到你那亲弟弟会在那个时候挡在陈沧前面啊，他死了你怨谁啊，你怨得着谁啊？！还不是你自己的计划有问题？”
　　“笑话，我写了十年的计划，成功率高达99％，你说我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你枪有问题呢？”
　　“我命中率是百分之百，不可能有问题！”
　　……
　　两人越说越极端，全然不顾自己的颜面，怎么解气怎么说。
　　这回可苦了木宇和木宁，他们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眼前景象就是个修罗场，他们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最后，还得是两人吵累了，才停下来。
　　“慕知音，陈沧的死不可避免，慕知己的死亦然。”景海然突然感叹道。
　　可是慕知音忘了，实际上，陈沧的死对景海然的冲击更大，陈沧是他亲手杀死的爱人，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爱一场，而这其中的求不得和爱别离如今也只能景海然独自承受。
　　“慕知己本不该死。”慕知音冷漠地说。
　　“还记得慕家老宅吗？”
　　慕家老宅。
　　慕知音突然明白了景海然的意思。
　　那座房子受了十年的风吹日晒，依然屹立不倒，可她去了一趟之后没多久，房子就着火了，绝对不是巧合。可以想到，是组织在阻止她寻找自己的过去。
　　慕知己就像那座房子一样，甚至比房子更危险。
　　毕竟是一个活人，他能带给慕知音的线索太多了。于是唯一能让死心的办法，就是让慕知己永远闭嘴。
　　所以，他的死只是早晚的事。
　　十年了，慕知音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她痛恨她拥有的一切，痛恨她周遭的每个人，甚至痛恨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的日子，她像行尸走肉一般，不论是谁跟她说话，她都用一套及其机械的方式回答。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内心的悲痛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精神。
　　直到一个月后，她终于撑不住了，想要一个解脱。
　　“你确定？”
　　当慕知音蓬头垢面站在沈航面前，求他给她来个“归一”的时候，沈航是惊讶的。
　　他原以为，慕知音是来与他同归于尽的。
　　“确定。”慕知音掩面而泣，却已然没了泪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把眼泪哭干，她再也哭不出来了。
　　“你是对的，”慕知音抬起头，“特工的确不能有感情。”
　　沈航沉默。
　　“我太痛苦了，我只想一了百了。”
　　他从未见过慕知音有这般漠然的眼神，即便是参加集训，受到非人对待的时候，她也没想过死。
　　那一刻，沈航只觉得，之前的培训还是不够到位，慕知音并没有真正的拥有不锈钢的心脏。
　　“好。”
　　若是换了别人，沈航会直接把他送到乱葬岗，SH不养废物。
　　可这是慕知音。
　　是SH唯一一个高级情报员，也是唯一一个在情报方面能与沈航抗衡的人。
　　实际上，“海洋搭档”单独拿出来，都只能比得上沈航的一半，可合在一起，却已然超越沈航了。
　　培养出下一个“慕知音”之前，还是有必要保她的。

　　归一计划执行结束，慕知音再次醒来，看到的依然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羽毛吊灯。
　　沈航已经亲自将她送回景海然那了。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舒服，只是，她看世界的眼神里再也没了光。
　　她变得格外冷漠了。
　　照例整理资料，对于资料里出现的“陈沧”、“慕知己”这样的名字，她已经不在意，只觉得他们就是自己的一个猎物。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木宇和木宁不知道慕知音去“归一”了，看到慕知音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提起她的伤心事；而景海然看着慕知音，只有心疼的份，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应慕知音的要求，这次归一将删除关于陈沧和慕知己的全部相关内容，并将其两人在慕知音心中的形象塑造成普通的目标，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另外，还需要将慕知音的性格改成漠视一切，除了自己搭档对所有人都没有感情的那种。
　　经过陈沧和慕知己，慕知音看透了，做自己这行，感情是负累，不要也罢。
　　而保留对景海然的感情，是慕知音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念想。
　　在沈航看来，慕知音对景海然的感情就像一颗不知道定时是多久的炸弹，他们早晚要栽在这上面。
　　即便如此，他已然遵从了慕知音的意愿，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将慕知音的情感尽数除去。
　　实则，慕知音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情感寄托，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于是，过去那个可爱又有城府的鲜活女孩被“封印”在一只不锈钢“千纸鹤”里，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与此同时，SH其他特工对慕知音的称呼也从“小知音”逐渐变成了“欧神”（Ocean）。

　　江湖上多了许多关于女魔头的传闻，有说她长着一头银发，每根头发丝都是杀人的武器；有说她的眼珠是鲜红色的，只要看谁一眼谁就死了；更离谱的，还有人说，只要她动动意念，就无人能幸免于难……
　　这些说法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那段时间大陆上人口骤降也是事实，没过多久，排行榜上除了前三位的王海（沈航），王宇和赵宁，其他都被整个大换血，就连常年居于榜二的黄家也未能幸免于难。
　　黄轻尘死的那天，慕知音就坐在他对面。这是慕知音“归一”之后的小癖好，每一个猎物的离开，都需要她亲眼见证。
　　完成这些，沈航将一个秘密任务交给慕知音——刺杀兄弟搭档。
　　这一来可以检验慕知音上次的“归一”有没有真正成功，二来也可以检验景海然的忠诚。
　　接到任务之后，慕知音没有争论，没有焦灼，很快就完成了计划书并通过行动部审核。
　　对于这样的“熟人”，慕知音喜欢用一种有仪式感的方式送他们离开。
　　那天，慕知音翘课来到景海然家，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四个人有说有笑，好不和睦。
　　待到最后一次碰杯，清甜的葡萄酒下肚，慕知音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把枪，对准对面的木宁。
　　“木宁，你虽不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却是我最厌恶的人。”慕知音借着醉意道：“你写的计划杀了张汐，杀了陈沧，杀了慕知己，又杀了黄轻尘……”
　　说到这里，慕知音不禁耻笑自己。
　　为了让木宁死得服气，她特意调查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除了林家，无一例外与自己有关，尽管她对他们已经没有感情了，可这种权威被挑战的感觉也非常令人恼火。
　　仔细想来，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初级情报员，能力连慕知音的一只手都比不上，杀掉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他的等级更不足为惜。
　　而他的死依然令人唏嘘。
　　实则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活，若不是沈航将他带入组织，他恐怕早就死在木宇的暗器下。
　　于是，将死之人垂死挣扎的这一两年，不过是给别人铺路罢了。
　　木宇亦然。
　　留着木宇，不过是在培养景海然的能力，如果他能教会一个废物——那双端不起枪的手，的确是废物——那他的能力就不仅仅是四肢发达所能及的了。
　　“可……可这些都是组织的任务，我……”木宁委屈，他不理解，自己明明按照组织安排的去做了，为什么还会死。
　　“你们，也是组织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