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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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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真没看错:有繁阳,一切皆有可能。
路上遇上其他组要死要活地赶场子,有的一上午就走访了两三家,谢严还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被老乡扔出来了,本来想在任珏面前好好表现也变成了在大家面前出丑。
繁阳倒是凭借着春风化雨的亲和力和人畜无害小白兔一样的外表和声音,迅速收割了好些个妈妈奶奶粉。配合着单田快准狠的问话方式和神之手速,不到十一点就已经走完四家了。
“最后一家!”单田出了门口,“啪”地一合调查本,伸了个懒腰,顺势把一只大长胳膊不安分地放到繁阳的腰上。
繁阳嘴里还嚼着上一家的蒙古妈妈给的新鲜奶豆腐。刚出锅的奶豆腐不像运到城里冷冰冰硬邦邦的那种,还没拿到手里就能闻到奶味,白白嫩嫩的甚是可爱,蒙古妈妈自豪地说,这种自家新鲜做出来的才叫“奶豆腐”,等到了城里,被塑料一裹,那叫“奶砖头”!
繁阳闻着奶味很是心动,可嘴里却尝不出奶豆腐的香醇。他只能欢天喜地地接下来,感受的只有温度、柔软和韧劲儿,最后化作无味干巴的渣子,顺着食道吞咽下去,再心满意足地赞叹一声,真好吃!
最后一家就是村东口那家了。依旧是乖乖仔繁阳阳打头阵,满脸写着不好惹的保镖单田田垫后。
繁阳一进屋子,看到的就是炕上一群做针线活的妇女围着一个老奶奶坐成个圈儿。
这一上午的走访,他大脑基本已经不迟钝了,因此一下子就回想起中间坐的老奶奶的名字。
“包奶奶!我来看您啦,您还记得我吗?”一上来繁阳先直攻C位大家长。
齐齐格本名包齐齐格,这还是昨个儿吃饭的时候聊出来的。她家里小辈多,也是个爱开玩笑的。
“哎哟,这是谁呀,我可不记得了。”齐齐格汉语不太好,跟汉族人说话的时候半用蒙语半用汉语,得亏是繁阳语言天赋好,这要是一般蒙语不好的人都听不清这没牙的老奶奶说的是什么。
比如满脸“???”的单田。
繁阳干脆不说汉语了,直接提枪蒙语开干,乖巧的样子为他加分不少,“昨天那么多肉给一个不记得的人吃,您可是亏大发了。”
齐齐格和屋里的女人笑出声来。
单田继续“???”他的水平就能说出来“谢谢”“你好”“再见”“上厕所”,可惜现在一个也用不上,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做一个微笑的花瓶。
单田这才发现其实没有自己的话,繁阳一个人也能把任务完成的很出色。他在跟主人们打过招呼之后,基本上就是跟着点头摇头微笑,后来就直接坐炕上看繁阳和其他人聊天。
繁阳说蒙语的时候不像本族人说的那么生猛,声调很软,弹舌因为懒也做得不足,说话很柔很慢,听起来就像八-九岁的蒙古族小朋友一样。他很受妈妈们喜欢,糖果肉干一点儿也不缺,两颊塞的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像个小仓鼠一样。
单田看着他笑起来弯生生的眼睛,醉人的酒窝,不由得有些发怔。
他意识到自己盯繁阳盯的太长时间了,耳稍有些发热,不由得把脸偏过去一些看向别处。他看见人群外面有两个女人低声说着什么,眼睛却一直向最里面的繁阳探去,表情似乎有些疑惑。单田努力把自己当作树桩悄无声息地向她们移过去,却因为她们说的是蒙语听不懂才罢了。
单田昨天那一道跟繁阳聊下来,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温温柔柔笑起来很甜的大男孩,可当天晚上繁阳那一股绿林好汉喝大碗酒吃大碗肉的架势让他世界观有些崩裂。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繁阳聊天的功力有多牛B。他以前听师兄师姐说过,一般调查最多也就一两个月,能跟当地人混熟最起码要重复调查四五次,这还是碰上民风淳朴的民族,比如哈尼族之类的。蒙古族相对来说排斥外族人,可以按照本族礼仪招待你,交心怕是很难,可现在……
繁阳被一群妈妈们像小祖宗一样围起来,身边堆满了好吃的,有人看他瘦成那个小可怜样子顿时想去外面抓只鸡炖汤,还有人强脱下繁阳的鞋,把新纳的鞋垫往里试。繁阳笑着用蒙语说他只是过来采访一些基本情况,用不着这么客气,如果可以的话请她们有空去白音小学新搭的录音棚帮忙录资料,三百一次。
妈妈们连连点头说一定会去。有一个妈妈为了给繁阳展示家里三十年的变化,甚至捧来了相册给他看。
屋里十好几个人围在一圈嘀嘀咕咕看照片的感觉甚是壮观,繁阳和妈妈们如出一辙的慈祥面容让单田以为看到了电视剧里红军八万里长征忆苦思甜的动人画面。
随后单田就挤进去一起忆苦了。
繁阳正翻到给相册妈妈结婚时候的照片,里面的她也就十八岁出头的样子,身着蒙古传统婚礼服饰,和年轻高大的丈夫端端正正地站在一起合影。
当时的照片还是黑白的,但即使是这样,单田也被蒙古族繁丽的服饰惊艳了一把。他跟随繁阳的翻动仔细地看着,突然他注意到了一张不是很起眼的照片。
“阳阳,你看这个小孩儿,长的像不像你?”单田指着一张照片示意他。
“我看看……”
照片是婚礼上七八个小孩的特写,站成两排呆呆傻傻地看着镜头。蒙古族大多颧骨高,脸颊大,眉目紧而深,其他少数民族也多少各有各的特点,所以衬得照片最中央的一看就是汉族小孩。这个小男孩看起来最多三岁的样子,卷发大眼长睫毛,抿着的嘴边只有左面一个小酒窝,皮肤特别白,还肉肉的奶奶的,穿着蒙古短袄,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都戴着金银饰品,足以显示出他在家受宠的地位。
拿照片的阿妈刚才还在兴高采烈地给繁阳讲故事,听到单田说出的话时眼睛瞬间就睁大了。她一把夺过相册,眼睛在相册和繁阳之间来回勾勒,最后停在繁阳的脸上。
刚才人群外的两个妇女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用蒙语对阿妈说,“乌日娜,你快看看是不是你们的巴雅尔,我们一看到他就觉得很像,但是不确定。”
“巴……雅尔。”繁阳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如果真的有照片,估计跟这张差的不会太多,原因无他,任谁看都会觉得照片里的那个是缩小版的繁阳。
“阿妈,”繁阳轻声唤了一下相册的主人,顾不得说蒙语,声音略微发颤,“这个孩子,是您什么人呀,他现在多大了,在哪儿,我能见见他吗?”
单田知道繁阳说话从来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问句,既然说了,怕是震惊的程度不比自己小。
阿妈嘴唇蠕动,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看着繁阳,发出几不可查的声音,“丢了……阿嫂、阿嫂……他三岁的时候……就……”她无法再说下去,蓦地转头望向了坐在炕上一直沉默不语,眼泪却无声地流了满脸的齐齐格。
齐齐格苍老的声音响起,她颤颤巍巍地把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温暖有力的手伸向前方,“孩子,过来,让奶奶摸摸。”
齐齐格混沌略微发灰的眼珠仿佛有一种魔力,繁阳不自觉地听着她的话。他起身,走向齐齐格不到五步的距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想,却又好像想了很多,一些事情就在脑海里呼之欲出,可是死活都想不起来,脑子像是要爆炸一样的疼。他站定在齐齐格面前,胃部突然一阵抽搐,像是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攥着小小的胃囊。繁阳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但是当齐齐格那只颤颤巍巍的手向他伸出的时候,胃疼头疼恶心发慌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他恍惚中想起米开朗琪罗的《创造亚当》,不管照片里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他,不管今天是偶然还是必然,答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在记忆里唯一一只只向他伸出的充满温情的手,面前这个苍老却难掩激动的脸,这个老妇人,是唯一一个对他抱有期望的人,这个理由就足以承受失望的概率。
“孩子,来,把头低下些,让我摸摸你脖子。”齐齐格颤抖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笑。
繁阳一瞬间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如果那个丢了的孩子真的有什么独特记号的话,那就是在脖子上。
而自己的脖子上,也有一块“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