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无独有偶》婉央

26、偷听与夜谈

　　快中午的时候，楚莫的母亲回来了。
　　楚莫正摇着尾巴在房间里陪我说话，突然耳朵又蹦出来摇晃着摆动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小花，我母亲回来啦，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当然好了。”我问他：“那现在要下楼等吗？”
　　“不要，你跟我来。”他拉着我上了天台，一只巨大的白鹤叼着衣服站在那里，见我们过来，高兴地拍着翅膀跳过来把楚莫包住，拿喙摩擦他的脸颊。因为鸟嘴太长不小心撞到我，小巧的头颅歪过来看了看，我战战兢兢地冲着它笑了一下。
　　鹤妈妈用清脆带着问号的声音鸣叫，然后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跳过来用翅膀将我同样纳入她的怀抱。一起被包在里面的楚莫笑着扶住我，对我解释说：“母亲认出你了。”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原形都会说人话，毕竟动物的声带很多是不适合人类的发音的，反正灵智已开，变成人形就可以与人类交流，主动以原形去学人话的妖怪反而很少。楚莫的妈妈显然也是，她高兴地以鹤语叫了几声才脚步优雅地退开，顺着开放式阶梯半飞半跳地下去了。楚莫替我翻译道：“母亲说先去换个衣服再来看你。”
　　我纠结着手指：“那我们先去客厅？”
　　“不要，回房间就可以了。”楚莫拉着我回到房间，没一会儿一位穿着黑色口袋衫的白头发少女就开开心心地跳了进来，光从脸看她的年龄比我还小。鹤不是长寿的种族，但鹤妖吸收了人类的信仰，反而变得长寿了。
　　“啊，阿姨……”我厚着脸皮叫。
　　“我是白珍珠！”少女元气满满地拍着胸脯宣布：“叫阿姨太老了！但是我又不能叫你姐姐，所以你就叫我姐姐吧。”
　　“母亲！”楚莫不赞同地叫：“小花叫了姐姐的话那我是要低一辈吗？父亲不会高兴的。”
　　“叫妈妈！”白珍珠用手肘夹住了楚莫的脖子：“小孩子就要乖乖叫妈妈，叫什么母亲！——再说了，你不是本来就该叫小花姐姐吗？”楚莫瞪大眼，下一秒突然不见了。不对，我的眼睛跟着向下，发现一个粉嫩剔透长着狗耳朵和尾巴的两岁小孩坐在宽大的衣服堆里发愣，然后看着我，顿了两秒钟脸突然红透了。
　　“不、不要看我！”他把自己埋进衣服里面，尾巴夹在屁股中间，然后马上掀起衣服挡住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有点遗憾。白珍珠兴高采烈地把挣扎不休的楚莫隔着衣服抱了起来按在脸上。“哎呀亲爱的小宝贝，好久不见了，来让妈妈抱抱亲亲~”
　　“放、放手啊！”楚莫脸都气红了，短胖的小手拼命推她。“我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你哪里不是小孩子？啊，哪里不是？”魔爪袭向了楚莫的腰部以下，他脸都黑了。“我比小花大！我已经成年了！放手快放手！”他灵活地一弯腰，亮出獠牙凶猛地一口咬住白珍珠的手，接着跳下床抱着衣服一溜烟跑了。
　　“别拿人类的标准衡量自己，你还是个小屁孩呢！”做妈的攥着手腕冲着儿子屁股摇晃的小尾巴大喊，而我，我靠，我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楚莫小，他还是只奶狗呢！
　　但是我没想到对应人形居然这么小！
　　幸亏我没答应跟他谈恋爱！后怕感深深回荡在我心中。

　　入夜，我在床上快要入睡时，突然觉得汗毛一竖，本能地撑起身来看着门口。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努力的睁大眼睛也没用，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摸了上来。
　　“楚……”“嘘。”楚莫赶紧捂着我的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阵凉风吹过，然后他放开我，跑去开了灯，映在我眼睛里的已经是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白狗了。
　　白阿姨没收了儿子的项链，不肯让他用道具变成青年，楚莫就一直维持着幼犬的样子，晚饭他不得已用人形在饭桌上吃饭，是用了最短时间吃完的，一吃完就马上回房间了，他似乎很不想在我面前保持人形幼童的形态。
　　其实我挺遗憾的。
　　我：“你来做什么？”
　　楚莫：“等会不要说话，不要出声，把这个带着。”他用爪子抓了抓带过来的小包，掏出一个亮亮的东西递给我。我拿来看了一下，是路边石徽章，带着这个东西，妖怪们就会把你当成空气忽略掉。
　　我犹豫了下，小声问：“这个东西的限制你知道吗？”徽章虽然好用，但就是因为太好用，而且还有严格的使用条件和时间限制，事实上只能作为娱乐或捉弄人的小道具随便玩玩，对妖力强大的大妖怪是没什么用的。
　　楚莫点点头，摇着尾巴示意我跟他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踮着脚跟上了。
　　我们走出走廊，下楼梯，通过客厅来到厨房门口，拉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牛奶的香气从里面飘来。
　　楚莫让我蹲下来，毛茸茸的爪子在我眼睛上分别拍了一下，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然后就能透过门口，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秀丽的男子笔直坐在桌前，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坐在桌子上摇晃双腿的女孩。
　　“……看起来倒是还有点希望。”
　　秦伯伯这么说着，看起来他们的谈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训练一下，会不会更好？”
　　“我们是妖怪，哪里知道怎么训练半妖。”
　　“就算是半妖，也还有妖怪的那一部分嘛，让妖怪的那一部分觉醒，不就好了吗？”
　　我心里一动，他们在说半妖，难道……是说我？
　　白阿姨咕噜咕噜地将牛奶喝完，一抹嘴巴才说：“藤萝当年就说过，要让小花自己选择当人还是当妖怪。但是她走得太早了，葛家的影响对小花太深，她已经没有做妖怪的意识了。半妖跟妖怪可不一样，是要在这边还是那边，只能选一样，走中间是会坏掉的。”
　　“我看她更想当人类。”秦伯伯说。白阿姨哼了一声。“归根到底这都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要去看小花的，结果你也支持秦远，不让我们接触小花。”
　　“藤萝不在了，作为妖怪的纽带断掉的话，她和妖怪世界的联系就没有了。”
　　白阿姨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鬼逻辑！藤萝走了她也把血留给了小花！她身体里流着一半妖怪的血液，她生来就能选择做个山鬼，是我们没有把这选择给她！再说了，就算你说得对，没有藤萝带领她就没法变成妖怪走进我们的世界，那小花就是个人类，你干嘛还要把她的事情告诉我们儿子！”
　　秦伯伯淡漠地说：“不是你给的照片视频吗？”
　　“你也没阻止，不就是默认吗？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想的，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想法！你就放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秦离岸，你好得很，你如果跟我看法不同，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们儿子喜欢小花？那你又不说！你儿子身上可流着你的血，他是不折不扣的狗！他喜欢小花就一辈子认定她不会反悔了！如果小花是人类，他们怎么在一起？”白阿姨跳下桌子，拿手指愤恨地戳着秦伯伯的胸口：“你说，楚莫还是不是你儿子了？你这么坑他！”
　　“他是我儿子，他也欠萧华的债，注定要还给她。”
　　秦伯伯口齿清晰地叫了我的名字，不是谐音，不是昵称，清清楚楚叫，“萧华”。
　　冰凉的寒冷窜遍全身，被秦伯伯如此认真地称呼名字，毫无恶意，毫无亲昵，我本能地感觉到这次谈话的意义可能比我想象要更严肃、更深远、更……更珍贵。
　　我呆呆地低头看着楚莫，他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端正蹲坐在地上，耳朵支楞着全神贯注地听。
　　“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还，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把我儿子一辈子都搭进去？”
　　“我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去你大爷顺其自然！我不管，萧远和葛家想让小花一辈子当人类，绝对没门！既然我儿子喜欢她，我就要让她心甘情愿做个妖怪。”白阿姨握拳信誓旦旦地说，我觉得再也听不下去了，用手指头戳了戳楚莫，示意他我想回去。楚莫显得很不情愿，但是我再三坚持，他只能跟着我回去。在我房间门口我们小小纠缠了一下，我想让他回去，他却死活扒着门边要进来，我怕动静太大给楼下发觉，只好放他进来。关门，扭开床前壁灯，小小的幼犬乖巧蹲坐在床上，歪着头看着我，眼里满满是担心和忧虑。
　　“对不起啊……”它舔了舔鼻子：“我本来是偷听到父亲母亲讲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情，赶快叫你去听一听，那个，看起来好像我们去的晚了一点。”
　　我摇头表示没事，一句话都不想说。
　　楚莫努力想炒热气氛：“那什么，你不要太顾忌母亲的话啦，不管你是人类还是妖怪我都不介意，呃，我是说，我早就有这个觉悟啦，呃，我、我，”它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我的脸色，最后只好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担心这个，你都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嗯，我知道。”我冲他笑了笑：“现在我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