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无独有偶》婉央

25、楚爸爸和秦伯伯

　　这几天的经历跟电影一样离奇，所以果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么？本着要找到身世的秘密，找到我妈我爸甚至葛家和楚家朱湛的秘密，我凛然无畏地登上了楚莫的家门。
　　路上我问楚莫：“我买点礼物给楚伯伯和楚伯母吧，他们喜欢什么？”我正在琢磨是不是去超市买点特级狗粮。楚莫这才想起来似的跟我说：“啊，那个，其实我父亲不姓楚。店里卖的犬族族谱是瞎编的。”
　　“……啊？”
　　“这个……算是犬族里秘密流传的玩笑一样的东西啦。”楚莫摸了摸头：“很多人进入犬族内部才会知道，但是又都很默契的跟别人保密。其实我们每一代的姓是不一样的，我是说父亲和儿子这种。”他拿出手机写给我看：“我父亲姓秦，叫秦离岸。”
　　姓不一样的话，好像就有悖于姓文化的传承认知啊。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因为历史上秦灭了楚。”楚莫很自然地说：“我们犬族是很看重孝道的。”
　　我风中凌乱地被楚莫拉上了他的脖子，忍不住想到头了怎么办，马上就要到头了吧。还有开始的时候，姓清的话，他爹难道要姓中华民国吗？妖怪能活那么久，中华民国的时候他爹早就出生了，那他爹姓什么？这逻辑太神展开了！我死活都想不通，问了楚莫，他憨厚地笑着说：“这个族谱上有写。”
　　“所以？”
　　“没所以，族谱上写了，就这样。”
　　我完全没听懂，楚莫给我解释：“这个，族谱做过手脚，只能看见自己的姓氏，还有活着的族人肯告诉你的话你也可以看到。不过，现在大家的姓都挺一般的。”他看起来也挺遗憾。
　　犬族比我想象还要有恶趣味啊……
　　大狗跑到郊区，坐落着漂亮的小别墅和面积巨大的绿地。我一点都不意外，走兽妖怪很少有喜欢住在高空公寓的，他们一般都接地气。还有就是问卷调查说今年最受犬科妖怪喜爱的住房是挑高型，猫科则是木屋。
　　远远可以看到绿地上有一抹白色影子，楚莫带着兴奋回头告诉我：“那是我父亲！”他回过头去，仰天长啸。那声音不是人类能听见的，我敏感地察觉到了，但是自己的心态跟从前比起来有非常大的变化，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迅速变远了，我看见那白影清晰成一只优雅趴伏在阳光下假寐的大狗，而且认出这的确就是前段时间在楚莫公寓里面对我审视的那一只。
　　我们跑到跟前的时候一只巨大的云雀划过上方，扔下来一份报纸和好几张传单广告，正好掉在楚爸爸脚前，好吧，也许应该叫他秦伯父。秦伯父漂亮的杏仁眼抬起来看了看我们，便站起来示意我们跟他进房子去。我要爬下楚莫的背被他阻止了，只好拘谨地坐着让楚莫继续走。
　　秦伯父带我们走到地下车库，也只有这里能容纳妖怪原形的巨大躯体进出了，两只大狗一前一后低头进了门，而后从库房里的通道走进空旷的一楼大厅，楚莫微微摇着尾巴在沙发前俯下身体示意我下来坐，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秦伯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径自用爪子推开门进房间去了，楚莫悄悄探头看一下，马上窜进另一扇门里，没过一会儿就套着背心和大短裤扑出来，显然这是他所能找到最不费时间的穿戴。在家里他放松很多，短短的头发以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频率在变幻，过一下连耳朵尾巴也冒出来了，身后蓬松的白毛快乐地摇晃着，笑着眯着眼睛对我说：“小花要喝茶吗？还是水？还是汽水什么的？”
　　“我都可以。”我回答，因为知道在犬族的地盘无论说话声音多小他们都听得见，因此私下说悄悄话是不可能的——所以感觉实在很不自在。
　　楚莫殷勤地泡了茶给我，这时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宽松衬衫长裤的美男子，身材高瘦，长头发被绑在脑后梳的一丝不苟，有沉静而凌厉的眉眼，看着就不由让人感到心情平静。跟楚莫八分相似的长相让人很难相信将来过很多很多年，楚莫也会成为这样让人信服的存在。
　　“我跟你父亲虽然很久不联系，但实际上确实认识了很多年。”美男子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示意我喝茶，和颜悦色地说：“上次在电话里失礼了，你可以叫我秦伯伯，你没见过我，不过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两家的渊源我想你是有一定的了解了，你应该不介意我叫你小花，可以吗？”
　　我点头，并且心情因为这样的安抚放松了不少。
　　“……秦伯伯。”我试探着开口叫，终于有一个看起来很可靠的长辈坐在我面前，而且也没有要拒绝我提问的样子，我不由感到一阵鼻酸。
　　“嗯。”他沉静地点头。“现在你不用说话，可以先休息一下，楚莫你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视线转向楚莫，“不是说去打疫苗吗？你的疫苗呢？”
　　楚莫立刻正襟危坐，把前几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老实交代了，包括我老爸无故失踪，我被朱湛掳走的那一小段经历，我们一路逃亡。我在一边紧张，如果这样说下去肯定就要问到我跟朱湛相处的细节，这方面……与其说是不知道怎么说，还不如说是我不想提及这些事情，就像被人窥视到内心的秘密一样。
　　楚莫很快说完了，客厅里陷入微妙的沉默。我双手捧着茶杯，像是捧着一面盾牌似的，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判决。
　　秦伯伯说：“你们遇到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点内幕。”他的黑眼睛看着我：“你想要知道吗？”
　　我看着他，一时失语。这跟小说一样荒谬，说什么我想不想知道的，事到如今，好像我还有选择似的，就算有选择，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也许这样对你是不太公平啊，你什么都不知道，突然问你这个问题是为难了。”秦伯伯像是没看到我的表情沉稳地往下说：“这样吧，小花，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我来由此判断该怎么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始末。还有，楚莫，你也想听吗？”我一呆，本能的转头看旁边，楚莫坚定的表情映入眼帘：“是的，我想听，父亲。”
　　“你不用知道也没关系，凭你的能力，还不够资格。”秦伯伯近乎淡漠地说。
　　“我想知道，我要保护小花，能力不够也没关系，我会努力的。再努力也没用的话，我陪着小花一起面对，我能陪她多久就陪多久，尽我所能。”
　　面对楚莫如此深情我好像该热泪盈眶回以爱意啊……可是这当着他父亲的面又很尴尬，我胡思乱想着。还有这一切我都觉得像做梦，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太荒谬了，什么变成妖怪父亲失踪，面前的秦伯伯说的话句句都在暗示我将来要拯救世界。一切的一切都跟小说一样傻逼，从楚莫出现在我身边开始事情就急转直下到一个令人无法相信想要逃避的境地，就好像根让人讨厌的导火索。尽管我知道这不能怪他，对着在我看来毫无来由的表白，我无言以对。
　　我真的……无言以对。
　　像个美丽雕像一样沉静波澜不惊的秦伯伯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次无可奈何的生动表情。“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说：“儿子，你难道不知道这样毫无铺垫的死缠烂打对情绪过剩的人类会适得其反吗？”我心一揪，慌张起来，有种内心想法都被看出来的忐忑感。
　　“我知道，不过我也没办法，谁叫我是犬族。”楚莫坦然地说，那表情甚至有点视死如归。“要怪就只好怪你跟母亲从我小时候就拿着她的照片视频什么的在我面前晃，不知道小孩子容易认死理么。”
　　秦伯伯一愣，随后一笑。
　　“这证明你母亲的教育方式很成功，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后他转向我：“让你久等了，有想问的就问吧。”
　　我呆了一下才把脑子里诸如犬族忠诚本能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起来，反应过来第一个问题已经脱口而出：“我爸去哪里了？”
　　“啊，我有大概的猜测，但是不能确定，这涉及到你出生前的旧事，稍后我会跟你说明，我认为你自己来判断比较好。”他停下说话，这就是让我换下一个问题的意思了，我偷偷深呼吸两下，问出第二个我在意很久的问题。“我是妖怪是吗？我妈妈是妖怪，所以我也是妖怪。”
　　“是。”他点头承认。“你妈妈是山鬼，这世上最后一只山鬼。”
　　地球污染日益严重，很多妖怪已经濒临消失边缘了，生态维护越来越差，妖怪越来越少，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再不采取措施大家一起死——这才是珍稀妖怪这么受保护的缘故。即使如此我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跟这些破事扯上关系。
　　我斟酌，问了第三个问题：“朱湛是谁？”
　　“他是上一任的妖怪法庭庭长。”秦伯伯说：“他的原形是朱厌。二十多年前他追着你母亲，想要把她带回去当收藏，应你父亲的请求，犬族和葛家联手帮助现任庭长叛变他，把他囚禁起来，让他沉睡。但他现在怎么出来的我就不晓得了。听到这里，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追着你，你跟你母亲……”他看着我，露出怀念的神色。“你跟你母亲很像。”
　　“那时候我还是人类。”我小声嘟囔，秦伯伯还是听到了，他露出笑意。
　　“啊，这一点我得承认，当时犬族对你们的安排措施没有坚持到底，非常可惜。你的父母和葛家坚持认为你没有表现出妖魔的血统，或者说，你不表现出妖魔血统是最好的选择。朱湛出来一找就找到你，足以证明葛家的活干的不够利索了。”他脸上微微有得意的表情。
　　事情的脉络到现在已经很清晰了。朱湛跟葛家、我家和犬族二十多年前就是旧识，他想抓我妈没抓成被干掉，二十多年后翻身出牢笼，我妈不在，把我给抓了，我是躺枪的。我纠结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如此明了简单，让我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
　　“那……我爸爸究竟去哪里了？朱湛去我家……”我在心里说，那还能是为什么，要找我妈，最方便的办法不就是找我爸？
　　秦伯伯沉吟了一下：“这个大概就要说到当年你母亲的事情。现在你也知道你母亲是妖怪了，你觉得区区的车祸能杀死她么？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事实上出车祸的是你，当时你母亲带你出去买东西，再也没回来，葛家找到你的时候你站在路边一辆翻倒的小轿车旁边哭，而你母亲失踪了。你父亲很多年来，都在致力于找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我身上嗖嗖冷气：“您是……想说什么？”我心里隐约抓住了什么，可又不敢相信，眼前掠过的都是老爸那个密室里贴满墙的风景照和妖怪照和人物照。秦伯伯冷静地看着我。
　　“犬族是天性公正的种族，从不轻易有所评价，即使是当年我也没做什么猜测，现在我要做的只是把早就该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你。你认为呢？”
　　我呆滞地摇了摇头。秦伯伯又问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这些东西够我消化的了，我还有很多想问，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楚莫强硬地拽着我的手说要把我带到楼上安歇，秦伯伯就安静地目送我们上楼了，并且非常有礼地让我一切自便，希望我在这里住的愉快。我对犬族的性格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进房间关上门，楚莫拉着我，手心里都是汗，“小花，我会陪你在一起的，小花。”他说：“我能做的有限，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我一点也不想要你陪。我想，楚莫的怀抱很温暖。我讨厌你，真的有点讨厌你，都是你害的，可是好像也不应该怪你。我忍了很久，也不知道在忍什么，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