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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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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计划生育抓得正紧,为了生这个弟弟,红椿家几乎耗干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还债,红椿爹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忙,家里后继有人,他们干活也有劲了。原本就在河对面开磨坊的,每天天不亮起床磨豆子。红椿妈想把生意做大,每天多磨一盘豆腐,让丈夫挑着去街上卖。
两人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一样,没日没夜的转。
红椿在湾子里游荡的日子结束了,现在她的主要职责就是在家带弟弟。
弟弟哭了,她搅拌米糊喂他,弟弟尿了,她给他换片子,弟弟拉屎,她给擦屁股、洗片子,弟弟哭的厉害了,她才敢背他河对面让娘喂奶。
弟弟小时出疹子,不能见风,红椿也跟着不能出门,家里大门插着,推开门就有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湾子里的人时常看到红椿背弟弟,小小身子几乎压成虾米,众人哀叹,说红椿可怜,是狗儿拖累了她。
狗儿是红椿弟弟的小名,乡下风俗,小孩取名越贱越好,贱了容易养活。等长大了,再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棉花妈看红椿大冬天还穿单衣,怪可怜的,偷偷把棉花的旧衣裳送去给红椿,但也没见过她穿,稍微好点的,都被红椿妈私藏起来。
湾子里的人说,她家是个无底坑,填不满的,明明开着豆腐店,三个姐姐在外打工挣钱,按道理不缺钱的,但红椿家的日子还是紧巴巴。
有一回,棉花妈拿裁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给红椿妈做鞋,两人坐在床沿聊天,说到红椿,棉花妈拿出长辈的口吻,她大娘,我劝你一句,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厚一个薄一个。
红椿妈一下子火了,我管她吃,管她穿,还要么样?棉花妈被噎了个半死。
那天晚上,红椿妈变本加厉,半夜传来红椿的鬼哭狼嚎,整个湾子都能听到,棉花妈躺在床上,听着红椿妈骂,要你嘴多,到处说,看我不打死你!
一字一句像铁疙瘩击打在她的心上,她本就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那以后,棉花妈没再送过旧衣裳。
她终究是外人,还是不插手别家的事好。
2
小孩子毕竟是孩子,改不了爱玩的天性,弟弟的病稍好了一些,红椿就背着狗儿找棉花。
棉花一个人在家闷坐着,看到红椿简直喜出望外。
这湾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同龄的女孩就她和红椿,剩下的都是只知道打架斗鸡的男孩子。
初夏,正是野果子成熟的季节,山上的鸟叫了,呜哇吾娃——摘果吃!摘果吃!呜哇吾娃——摘果吃!
棉花对红椿说,我们上山玩吧。
于是,红椿背上狗儿,棉花提筐,三人一起往山上走,一路上红椿说待会儿你去摘绿豆果子和羊□□,我背狗儿在边上看。狗儿太小了,不能离人。
但到了山上,看到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闻到树木丛中夹杂的熟悉的的兰草香,两人都太兴奋了,把刚才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红椿把狗儿撂山坡草地上,就和棉花手拉手跑去山岭上,她们掐了兰草,又采蕨菜,又摘灯笼果、茶桃茶耳,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狗儿在山上嚎啕大哭。
红椿才惊醒,慌忙跑去,狗儿背伏在地上,嘴啃泥土,哭得撕心裂肺,几只峰子围着他转,他的脸上手上都是红疙瘩。
红椿吓坏了,急忙背狗儿下山,到棉花家清洗干净,涂了红药水。
两人都嘱咐狗儿,山上发生的事不要说。
但是到了晚上,狗儿不说话也不吃饭,木呆呆的望着屋梁,红椿妈觉察到异常,问红椿白天去哪玩了?
红椿说,也没去哪,就湾子里兜兜转转。
红椿妈脸上青筋暴突,大声吼她,去哪了?说!红椿只得老老实实作答,去屋后山岭了。
话音还未落地,劈头就是一巴掌,红椿被扇得晕头转向。
要死啦,你个害人精,怎能把你弟弟背那地方野?那一带是乱葬岗,埋死人的地方!
红椿小声辩解,我经常去那里玩,都没事。
母亲打她更狠了,他是他,你是你!他还小,你个死丫头,咋缺心眼儿?
那他是人,我就不是人啦?红椿反驳道。
母亲气急,顺手抓起鞋底子,就往她屁股上猛抽,红椿用手捂,鞋底子抽到手背,擦破皮了,又疼又痒。
你丫还敢顶嘴,要造反是不是?你再说一句试试?母亲嘴里的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
红椿梗着脖子,我就说,就说,你打哇,打哇,打死我好啦,反正也是没人要的。
鞋底子更猛烈的往她屁股上抽,她疼得又蹦又跳,嗷嗷叫。
我怎么就生下你个不要脸的!母亲气得脸色淤青。
湾里的人听到了,棉花妈把门敲得梆梆响“她大娘,打两下就够了,别把娃子打坏了。”
喊了快半个小时,红椿妈才气吼吼的拉开门,看到湾子里的人都来劝架,忙换了一张脸。
棉花跑去扯蹲在角落里的红椿,红椿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理她。
那一晚,棉花妈把红椿领回了家,帮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劝慰说,泪水都糊在脸上,不洗掉的话,长大了生斑,嫁不出去喽。
红椿这才破涕为笑,偷偷对棉花妈说,二妈,我想叫你一声妈。
棉花妈说你搁心里叫,我能听到。
红椿搁心里叫一声,二妈“诶”一声。
夜里棉花和红椿躺在被窝里,红椿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棉花,我真羡慕你。
3
上次挨打的事,让红椿觉得很没面子,一连几天都没出门。
但小孩子就是健忘,下雨天,她忍不住又去找棉花玩。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们暂时哪也不敢去了,就在堂屋里,看着屋外滴答滴答的雨,屋檐下的晾衣绳挂了一排晶莹的水珠。
狗儿磨人,红椿不耐烦的扇他大耳刮子,还威胁他不准告诉爸妈,狗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也没人理会,直到他哭的累了,自个儿睡着了。
棉花在一边看着,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没去制止。
狗儿睡着了就搁棉花的床上。棉花找了一根毛线,和红椿翻花绳儿玩。
要是没有狗儿就好了。红椿说。
是啊。棉花设法安慰她,但她体会不到红椿的痛苦。
她也打心眼里憎恶狗儿,看到狗儿,她打肠胃里生出一股恶心。
别家刚出生的小孩都是粉嘟嘟、肉乎乎的,惹人疼爱。
偏偏狗儿生的又黑又瘦,头上还长疥疮,一点也不可爱。
两人正翻花绳儿,狗儿醒了,喊红椿把尿,当时花绳儿绷在红椿手上,棉花说你别动,我去抱狗儿。
那是狗儿第一次被棉花抱,比起他那个脾气硬、性格犟的姐姐,棉花软乎乎的小手简直让他沦陷,他嵌在棉花柔软的怀抱中,就像干涸的鱼儿遇到了春雨。
尽管什么都不懂,但他记住了棉花的温度,是幸福的触感。他喜欢棉花。
4
村里普及义务教育,5岁小孩必须入学,轮到红椿,红椿妈说红椿不能走,红椿走了,家里的鸡鸭鹅怎么办?
学校再三强调,红椿妈说,再缓一年,等她弟弟能下地走了。
棉花背上书包去学校那天,红椿背着狗儿站河埂送她,你再等我一年,等我弟弟会走路哈。
第二年秋天,狗儿走的东倒西歪的了,红椿妈没有食言,红椿去上学了。
上学路上,红椿背着狗儿,棉花背着两人的书包,一路上有说有笑。
上课时,红椿坐在凳子上,狗儿坐在课桌底下,老师讲课正在兴头上,教室里突然传来小孩哭声,循着声音揪出狗儿,老师让红椿领他去教室外罚站。
次数多了,老师也生气,再怎么惩罚红椿都没用。让家里来人,把狗儿领回去,要么,你也别来学校了。
红椿一路哭回家,她也没办法,第二天狗儿还是跟她上学,但是,上课铃响之前,红椿将狗儿留在学校操场上,由他自个儿玩。
红椿在教室里上课,心是吊着的。操场上有几棵桂花树,桂花树下是石灰池子,父母给狗儿算命,说他命中犯水,不能去有水的地方。
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红椿眼睛就往窗外瞟,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红椿支支吾吾,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这种状态持续几个星期,老师看不下去了,状告班主任,班主任叫来红椿妈,红椿妈说,我也没办法,红椿一走,家里的猪鸡鸭鹅都没人料理。你再缓两年,等狗儿长大,我让他们一起上学。
老师无奈,只得出个折中的主意,让红椿先在家学习,家庭作业由棉花带到学校。
剩下就按红椿妈说的,再等两年,两人一起来学校。
狗儿会走路了,不用红椿背了,红椿也能抽身去棉花家写作业,但狗儿每次都要跟去,甩都甩不掉。
冬日的某天,棉花家火烧得旺旺的,众人围坐火垄谈天说笑,有人逗狗儿,说,狗儿狗儿,你长大想干什么?
娶媳妇儿。
要娶几个媳妇儿?
娶两个,一个我姐姐,一个是棉花。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不知怎么就在湾子里流传了,连那些只知道打仗斗鸡的男孩也知道了,他们编了狗儿和棉花的歌:
狗儿狗儿你莫急,棉花长大就送嗯。
狗儿狗儿你莫慌,棉花终归是嗯的。
棉花走在湾子里,他们背后喊她“狗儿媳妇”,气得棉花眼泪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