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儿猫

4、第4章

　　早晨天还凉飕飕的，棉花提一大筐衣服到河边洗。
　　上游一群男孩子在打水仗，流下来的水浮着浑浊的苔，棉花气急，抓起一块石头，就往他们当中扔。
　　吓得一群孩子四处逃蹿，等他们反应过来，这边她又提着棒槌撵来了，一群人呼啦啦上了岸，搅得河水更浑浊了。
　　棉花蹲在河边，眼泪珠子一串串掉进河里，她认为只有河懂她的心思。
　　哭着哭着，棉花察觉河里有双眼睛盯着她。
　　老人们说，河有河怪，山有山怪，山川树木等生灵，活的久了，就能变成精怪。
　　棉花心想，难不成这河也成精怪了？清泠泠的水，一眼能望到底，就算是有精怪，也藏不住。
　　那群男孩子见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又都上来哄，上游有群鸭子闹腾，河水又变浑浊了，他们跑去，呼啦啦把鸭子撵得四处飞散，把河水搅得更加浑了。
　　棉花又气又想笑，抻抻衣袖擦干净眼角的泪，教他们念咒语。
　　浑水走，清水来，浑水走，清水来……
　　河水很快又澄清了，棉花叫他们在岸上玩，不准下河了，孩子们答应了。看到棉花的黑发散在肩上，他们又忍不住摘了许多野花，往棉花头上撒，棉花像天女散花哩。
　　他们把棉花刚洗的头发弄得又臭又脏，弄得棉花很无奈，又请大家乖乖坐好，她教他们唱儿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背笆娄。
　　棉花唱一句，孩子们跟一句，学的很认真。
　　一背背到门后头，打开后门摘石榴，
　　石榴树上八哥叫，快拿刷把刷锅灶，
　　锅灶刷的白亮亮，一碗粉，脔团滚。
　　一碗面，脔团转。公一碗，婆一碗，
　　小小媳妇剩半碗。放在灶头猫儿跳。
　　跳过来，跳过去，打烂婆婆的莲花碗。
　　罢！罢！丢到河里喂老佤！
　　唱到最后一句，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棉花没笑，她老觉得河对面马蓼花丛里藏着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湾子里的人都知道，河对面新搬来的一户人家，父亲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小孩们都怕他，说他是□□老大，杀过人，大家老远瞧见他，就躲了。
　　这户人家没有女主人，只有个小孩，还没到上学年纪，就整天泡在河里，蛙泳，蝶泳，自由泳，变着法儿戏耍，就像栖息在这条河里的水怪。
　　某天，棉花一个人在河边洗红薯，又感觉到那道强烈的视线了，眼瞅着四下没人，棉花说，你出来。
　　过了许久，水里果真冒出个光溜溜圆脑袋，朝着她游，一双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棉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泥鳅。那孩子从水里站出来，身上水淋淋的，活像一条泥鳅。
　　棉花捂嘴笑，把正在洗的红薯滚了一个给他，说你吃。
　　孩子捡起来，擦擦干净，张嘴就咬。
　　棉花赶忙制止，不能吃生的，闹肚子，我再给你几个，拿回去蒸了吃。
　　棉花又从筐里拣了几个红薯，孩子用衣服兜回了。
　　那日之后，只要棉花来到河边，泥鳅总是出现在她身边。
　　棉花也不嫌烦，一边洗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问他话，上次给你的红薯吃了吗？
　　吃了。
　　是蒸着吃还是煮着吃？
　　蒸着。
　　好吃吗？
　　好吃。
　　棉花很是欣慰，又从筐里拿两个红嘴的桃子给他，那是她在自家院子的桃树上摘的，也有时绕道到自家菜园子，摘一根顶尖带刺的黄瓜。实在没什么给的了，棉花从裤子口袋扒拉出两颗快要融化的糖。
　　渐渐的，棉花走哪儿，泥鳅就跟哪儿。
　　棉花不让他跟了，他就不跟了。
　　湾子里的老人叮嘱棉花，你别招他，他爸爸是“杀人犯”，你招他，小心惹火上身。
　　棉花不以为意。
　　2
　　秋天了，天气转凉，棉花蹲在河边洗衣服，感觉水有些刺手了。泥鳅穿一件打晃荡的衣裳陪她。
　　棉花问他，你冷不？
　　不冷。他硬呛呛的说，但是有两条鼻涕出来了，猛的一吸，又进去了。
　　棉花皱了一下眉头，把他拉到近旁，他的手凉凉的，跟河的温度一样。
　　你过来，棉花帮他擤了一把鼻涕，从洗衣筐里摸出毛巾，放到河水里浸一下，拧干，要帮他洗脸，男孩本能的抗拒，想逃，被棉花一把拽住。
　　混合着鱼和水草味的毛巾捂上来，他几乎要窒息了，然而预想中毛糙糙的疼痛感却没来。棉花两只小手捏住他腮帮子说，你看看你，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
　　泥鳅没回答，那两条鼻涕虫又出来了，他一吸，又进去了。
　　回去。棉花大声呵斥他，去添件衣服，会冻感冒的。
　　泥鳅还想反抗，棉花紧绷着脸，严肃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妈妈。
　　那天下午，他没跟在棉花后面，而是头枕胳膊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天空蓝蓝的，飘几朵云。
　　他第一次回忆起妈妈，那个爆脾气女人，总是用硬呛呛的毛巾给他擦脸，在他玩得正开心时喊他回屋添衣服。
　　但是，棉花不一样，棉花的手软软的，就像天空中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