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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夜色四合,龙驰大街一带安静肃穆。

      裴府前院却灯火通明。

      赵嬛澈看着将自己团团包围拿兵执刃的护卫们,此刻她终于知道萧承砚口中说的防范极重,戒备太严到底是啥意思了。

      幸而今晚墙头当差的是裴九,好歹认出她来,才没当场当贼给拿了。

      裴九站在当地,鼻孔朝天,看都不看赵嬛澈一眼,只背书一般道:“我家太太夜寐不安,侯爷正在后院陪她,赵姑娘你就先等着吧。”

      “你家太太?”赵嬛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说的是裴胤她娘。

      裴家太太,赵嬛澈回京这些天也曾听说过些传闻。

      有传,几年前,裴家满门覆灭之时,裴太太受了极大的惊吓,这些年精神一直不好。如今她也不大见外人,只一味在府中的佛堂里礼佛,算是半个槛外人。

      赵嬛澈胡乱地点头:“无妨,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

      裴九仍将鼻孔朝天,也不说看座也不说奉茶,就这么将这个姑娘不尴不尬地晾在原地。

      如此过了许久,才见裴胤慢慢从照壁后头转过来,墨发垂肩,只穿一件淡青色长衫,神色颇有些疲惫。

      原本紧绷的脸色却在见到赵嬛澈之后忽然一松,他淡笑道:“赵姑娘。”

      那从容安定又温和的模样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姑娘中午的时候才冲他发了一顿脾气。

      赵嬛澈瞥了他一眼,颇不自在。于是半侧着身子不看他,又是抠手指,又是清喉咙的,半晌才小声地说:“那个,对不住了,我今天不该凶你的。”

      裴胤一笑,声音微哑,略有掩不住的倦意:“是为了这个?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

      赵嬛澈又瞥了他一眼,愣愣地点点头:“那就好。”

      然后才将抱在怀里的匣子递给他:“这个虽然不贵重,但是也是我亲手猎来的,大约也能抵得上你的茱萸雀了。”

      裴胤愣了一下,然后上前两步,伸手将那只雕镂着精美花纹的匣子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两张完好的狐狸皮子,叠着整整齐齐的。

      裴胤微牵唇,虽然明知道她这是不愿欠他的,但还是礼貌地含笑道谢:“多谢姑娘。”

      将匣子交给下人拿下去,裴胤以拳抵唇,微微咳嗽了一下,然后学着那日赵嬛澈的话戏谑地问道:“既然送礼,为何不在白日里从前门递了帖子送,却要半夜翻墙来送。”

      赵嬛澈垂眸,抿唇道:“因为有事要办,恰好路过这里,想到这东西带在身上,便顺道送了,免得下头的人再跑一趟。”

      言罢,二人皆忍俊不禁,各自笑了起来。

      这时候,有下人来报:“侯爷,酒菜备好了,您晚饭还没用,要不要现在用些饭食?”

      裴胤挥挥手:“不必了。”

      “侯爷,”赵嬛澈忽然开口,定定地看着他,“我出来的时候还没用晚饭,可否在你的府上讨一杯酒水来喝?”

      闻言,裴胤神色微僵,将她看了半晌,却还是缓缓点头:“好。”

      于是便叫下头的人去备了酒菜。

      赵嬛澈随着裴胤转过影壁,来到一处轩敞的亭阁内,亭阁四面槅扇大开,灯火通明,内里伺候了好些个丫鬟仆妇。

      赵嬛澈四下打量了一下,暗叹这位裴侯爷细心,顾及她女子身份,并不与她独处室内,反而在此开阔之地设席,又叫来这许多人陪同。

      虽然赵嬛澈向来不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们相同,她自己从来并不甚在意这些细节,但是此刻却又不得不在心中感激裴胤的体贴。

      赵嬛澈侧首朝大开的窗扇外头瞧去,却见亭阁外栽了绿油油的一丛芭蕉,傍晚的时候经雨水清洗,油亮青翠的模样甚是喜人。

      “你这一处景致倒好,”赵嬛澈看着裴胤笑道,“这丛芭蕉树生得尤其好。”

      裴胤正执起酒壶与赵嬛澈斟酒,闻言,朝槅扇外头瞧了一眼,道:“这是家母三年前亲自栽下的。家父生前常有咳疾。家母听人言,取芭蕉苞心积水为甘露,于晨间饮用,能止咳延年,是以便常在院内栽植芭蕉,至今已成习惯。”

      赵嬛澈没想到一句话就戳到人家的隐痛,一时尴尬得不知该作何言,只讷讷道:“令尊与令堂……感情真好。”

      裴胤牵唇,将酒杯递与赵嬛澈:“赵姑娘能饮酒吗?”

      赵嬛澈将酒杯接过,洒然一笑:“放心吧,我千杯不倒。”

      说完,果然便一饮而尽。

      裴胤淡笑与她布菜。

      酒过三巡,一时,二人又闲聊许多。

      或许是因为同样在外面走得多,见识颇相同,赵嬛澈每回与他聊天都觉得颇投机,若不是因为有着一个尴尬的婚约牵扯着,赵姑娘倒是觉得很能与这位侯爷作成朋友。

      今日里赵清璇骂赵嬛澈的话里倒是有一句说的是真的,她在外头的这些年确实尤爱结交朋友,那些个好友兄弟的遍布大江南北,其中有男有女。但是这种事情在那些规行矩步的贵族千金眼中怕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在她们眼中的赵嬛澈怕是与那放荡轻浮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她也没指望她们能懂。

      只是,此刻,她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裴侯爷当与她是同一类人。

      于是,她开口:“裴……胤”。

      她没有唤他裴侯爷,而是如同朋友一般直呼其名。

      她说:“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一句。”

      裴胤执箸的手微顿。

      她方才开口要留下用饭菜的时候,他便猜到她有话要对他说,并且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裴胤微笑抬头看她:“你说。”

      赵嬛澈又饮了一杯酒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求娶我?”

      见裴胤一时未答,赵嬛澈摇摇头,号称“千杯不倒”的姑娘眸中已经涌上一些迷蒙的水渍,她自嘲道:“我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叫你非娶不可的优点。我长得又不好看,脾气又不好,诗书礼仪,琴棋女红更是不沾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身后的萧王府了。从前我也当你为了这个,但是这些日子瞧着你又不像那等攀附之人。凭借你如今在御前的地位,怕是早晚能赶上我们王府的,完全也没必要再走这多余的一步。”

      她顿了顿,然后又是一杯酒:“你却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陪进我这个天坑里头?其实,我小舅舅来退婚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一点不错,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从小就不学无术,教书的师傅全都是被我气走的。财主家的鸡也是我偷的,狗也是我打的。我还……”赵嬛澈愣了愣,偷看男人洗澡这种关辉事迹她实在不好说出口,“反正我小舅舅说的都是真的。”

      裴胤将她望着,明知此刻不是该笑的时候,但是看她纠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绞尽脑汁将自己贬进尘埃里的模样,他还是忍俊不禁:“那日姑娘也在吗?怎么萧世子说的话,姑娘全都知道?”

      “呃……”赵嬛澈吓得打了个酒嗝,连忙摇头否认,正色道,“是小舅舅回家的时候同我说的。”

      裴胤斟了一盏茶与她,让她醒醒酒,然后轻笑道:“其实,赵姑娘你不必如此自谦。”

      赵嬛澈接过茶盏,却不饮,只掀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苦笑:“你便当我是自谦吧。”

      外头起了点风,摇动花木沙沙作响,透过洞开的窗扇,将身子吹凉。赵嬛澈不由得又是仰头饮了一口酒暖暖身子。

      她低头把玩着酒盅,半晌,缓缓开口:“那我再与你说一件事吧。”

      她抬头看向裴胤:“侯爷有喜欢过的姑娘吗?”

      裴胤眉头微挑,诧异地看着赵嬛澈。

      赵姑娘却不等他回答,只点点头:“我有。”

      “就是去年与我定亲的那个,”赵嬛澈垂眸,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酒杯,缓缓道,“可是,他并不喜欢我。他当初与我订婚是别有用心的。那个时候舅舅抓了一个敌军俘虏,他为了救那个俘虏才来接近我的。后来他的身份暴露,舅舅没有杀他,还将俘虏还给他了,因为那个俘虏已经没有作用了。他走的那天我追到了岭子上……”

      赵嬛澈停顿了下来,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岭子上的风很大,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疯狂地打马拼命地追上去。

      追到前头的队伍的时候,她喘得连话都说不出全了。

      缓了许久,她才勉强稳住声音,扬起下巴,咬牙对前头那个穿红色蟒袍的男子大声道:“池垣,我还是喜欢你,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既往不咎。金银珠宝,锦绣前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男人只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

      她从背后抽出铁弓,安上重箭,然后愤怒地将弓弦拉满,耳边是咯吱咯吱之声,不知是弓弦拉得濒临断裂,还是她将牙齿咬断。

      她红了眼睛,冲男人的背影喊:“你敢走,我就杀了你。”

      ……

      “可是,”赵嬛澈又饮了一杯酒,叹息道,“那天的风太大了……”

      或者是手太抖了?又或者是她根本还是不忍心杀他?

      “反正最后箭是射偏了,”赵嬛澈揉揉鼻子,指着自己肩窝的地方,淡笑道,“没有洞穿心脏,穿透了肩膀。”

      她道:“今日午时看到赵清玥,仿若就是我当年的模样,可怜又可悲。你知道吗……”说着她抬眸看看对坐的裴胤,然后摇头,“算了,你生来众星拱月,人人趋往,又怎么会懂这种遭人拒绝的滋味。”

      闻言,裴胤摸摸鼻子,他觉得这姑娘有点健忘,他这些日子不一直就在被她拒绝吗?

      赵嬛澈觉得用酒盅喝酒不过瘾,干脆拿来一个装菜盏子,直接将酒倒在盏子里大口大口地灌。

      侍立在边上的裴九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家的酒入口绵,后劲却十足,这姑娘这般喝法是不要命了吗?

      一盏酒灌下去,赵嬛澈又要斟,裴胤却伸手按住酒壶。

      赵嬛澈抬起酒气氤氲的眸子去看他,半晌又揉了揉眼睛,再去将他仔细瞧来,她忽然明白那日里小舅舅和砚砚为何那般神神秘秘地问她有无觉着裴胤恍惚像谁。

      原来裴侯爷这般抿唇不语的神态竟是与池垣有几分相像。

      赵嬛澈笑笑,道:“侯爷,我知道,最近咱们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如今满城风言风语都还未散尽,你我一时都有些骑虎难下。不过,我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等这一段风头过去了,我们便将婚事退了吧。”

      裴胤面无表情地向赵嬛澈望去,却见这姑娘眉头微蹙,秋水朦胧的眼神中甚至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原来她今日来,是为了说这个的。

      不管是对那人还未忘情也好,还是当初被伤得太深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也好,她说了这么一段,却原来还是为了引出这一句来。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是裴胤还是不由得垂头苦笑了一下:这却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亲自拒绝他。

      他说:“好。”

      闻言,赵嬛澈终于松开眉头笑了,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这姑娘笑起来依旧十分动人,仿佛能叫人一扫心中抑郁,她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裴胤又给她斟了一盏醒酒茶,递到她面前,然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

      赵嬛澈接过茶盏,然后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皱了半天眉,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你们”指的是她与池垣。

      她捧着茶盏,歪着头,艰难地转动浆糊般的脑子:“不记得了,好像是四年前,在南海吧。”

      说完,“千杯不倒”的赵姑娘砰的一下趴到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裴胤眼疾手快,眼看这姑娘要倒时,便一把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又顺手将她面前的酒壶抄走,才避免洒这姑娘一身。

      将茶盏与酒壶放下。

      裴侯爷坐到赵嬛澈身边来,垂眸将她望着。

      半晌,他缓缓伸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摸上她冰凉的小脸。

      “不是南海,是在南岭!你这记性这么差,可怎么办?”

      许久,裴胤低低叹息一声,然后俯身,小心地将她抱起往后院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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