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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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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娘,这一片池水倒好,可有名字吗?”裴胤指着前头一处莲湖,侧首,微笑着问身边的女孩。
“不知道!”赵姑娘白眼翻上天,看都不看一眼。
“赵姑娘,假山后头那一丛竹子生得茂密,不知栽了几年?”裴胤摸摸鼻子,再接再厉。
“不晓得!”赵姑娘抱着手臂,将下巴高高扬起。
“赵姑娘……”裴胤又要开口。
“不清楚!”赵姑娘撇了撇嘴。
“其实,”裴胤微笑低头:“我是想提醒你注意脚下。”
“啊?”赵嬛澈愣了愣,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却见自己正一脚踩进一摊又黑又臭的烂泥里头,早上才换的那双精致的小香靴上头溅得全是乌黑的泥点子。
赵姑娘霎时怔住了,半晌才抽了一下僵硬的面皮,然后抬头去看裴胤,却见这厮正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笑吟吟地将她望着。
她严重怀疑这厮是故意等她踩上去才出言提醒的。
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赵嬛澈环顾四周,却见一群下人正聚在不远处的湖边,不知在做什么。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赵嬛澈恼怒地冲那边呵了一句,“祖父过寿,这湖道上怎么会出现淤泥?滑到了客人怎么办?”
听到赵嬛澈的呵斥声,人群中立即有个老妇人小跑过来,一眼看到赵嬛澈的窘状,于是一拍大腿,懊恼道:“哟,是三姑娘,真是对不住,弄脏了您的贵鞋,老奴给您擦擦。”
说着那妇人便伏地要用袖子给她擦鞋。
赵嬛澈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将她拉起来,蹙眉问:“你们在那做什么?怎么弄得满地都是淤泥,弄脏我的鞋倒不打紧,要是叫客人也踩进去可怎么是好。”
“是五少爷的玩具小铜人掉进湖里去了,五少爷又最爱玩那个,闹着一定捞起来,这不,在这头园子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来帮着打捞,”那妇人陪着笑脸。
赵嬛澈再抬头望去,果然便见那群人又是拿网兜,又是驾小舟的,小铜人没捞起来,倒是捞了一堆淤泥上来。
“你们去死,去死,”一群下人中有个穿绿色绸衣套金项圈的小孩正挥着拳头踢着腿,一会儿揍这个,一会儿踢那个,“你们都去死,捞不到,你们下去淹死。”
五少爷?赵嬛澈不由得又是拧眉头,她对“五少爷”可是印象太深了。
不就是她才回府那晚又是跟她抢鸡翅,又是抢虾的那个男童吗?
估计是范氏亲生嫡出的,被范氏宠上天了都,吃饭的时候一个不高兴连饭桌都敢爬。
赵嬛澈一向不喜欢太过骄纵的小孩,尤其这个五少爷还跟珉儿差不多大,从前她还觉得珉儿太任性太能闹了,现在一对比,珉儿简直乖得跟兔子一样。
当下这姑娘也懒怠管他,只淡淡吩咐那妇人道:“你赶紧叫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了。”
然后一溜眼睛将裴胤瞧了一眼,正色道:“侯爷,这厢我恐怕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去玩吧,我得回去换双鞋子。”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开溜呢,这机会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裴胤淡笑着将她望着,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不必,不必,”赵嬛澈直挥手,“我不认路,找不回来的,你自己走吧。”
裴胤仍是笑吟吟的:“我在这里等你。”
赵嬛澈拧着眉头看他,然后懒懒道:“随你便吧。”
说完,她转身逮到个小丫鬟问:“荷香院怎么走?给我带个路。”
同小丫鬟走出一段距离,拐过一处花木的时候,赵嬛澈忍不住回首望去,见裴侯爷果然静静地立原地,望着她的方向,一点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赵姑娘一撇嘴,转头便走了。
荷香院离那一处莲池颇有些远,赵嬛澈随着那个丫鬟拐来拐去的,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
换了鞋子从里间出来,赵姑娘脚步欢快,正要去前头找萧承砚和小舅舅玩,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尖尖细细的“叽叽”之声。
赵嬛澈侧首望去,正见那只小小的茱萸雀在她的书桌上头蹦蹦跳跳,又是仰着脖子冲她叽叽喳喳地直叫唤。
“小彩,”赵嬛澈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抚着它的背,“是不是下头的人忘了给你喂食了?”
说着,她抬首往食盒里望去,却见里头谷物满满,还没吃完。
“你是想跟我一起去玩吗?”赵姑娘将袖子掀开一点,果然便见“小彩”扎着脑袋往里头钻。
“行吧,”赵嬛澈叹一口气,“带你一起去玩吧。”
说着她举步走出小院,却又门口顿住了脚步。
赵姑娘站在原地,隔着薄薄的衣袖,抚摸着茱萸雀,然后回想着临走时候裴胤的神情,温和又坚定。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感觉,如果她不回去的话,他能站在那里一直等下去。
过了许久。
赵嬛澈侧首淡淡地问候在门口的丫鬟:“我刚刚来时的那片湖叫什么名字,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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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
五少爷的铜人终究还是没有打捞到,男孩躺在地上打滚,好一顿哭闹。
天色渐渐有些暗淡,湖上起了些妖风,下人们担心要下雨,连哄带劝地将哭泣的男孩从湖边抱走,留下一地哭声。
有下人来通知裴侯爷:“前头筵席要快要开了,您赶紧过去吧。”
裴胤拨开被风吹乱,缭绕在眼前的发丝,然后冲那人轻轻摇头:“麻烦告知国公一声,裴某还有些事,怕要耽搁些时间,待会儿必定自罚三杯以告罪。”
下人无法,只得叹息一声,转身去通知了。
不过一时,果然下雨了,很小很小,细细蒙蒙的随风飘扬,都不够沾湿头发的。
裴胤仿若未感,只安静等在原地,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一定会回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面前那一簇花树后头传来脚步声,似有人往这边而来。
裴胤不由得弯了一下唇,暗道一声:果然回来了。
当下便忍不住往前迎了两步,然而却在看清了转过花树的人之后,突兀地便顿住了脚步。
转过花木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当前的那个,着一身鹅黄春衫,身形中等,容貌寻常,正是赵五姑娘赵清璇。
而稍落后一步的那个身材高挑,容色憔悴,恰似病西子的不用说,便是赵四姑娘赵清玥了。
这两个姑娘这几日正是愁云惨淡的,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参加筵席,只在这园子中随便走走散散心,遇到下雨,便要抄近路回去,哪里知道在这湖边突然遇到裴侯爷。
赵清玥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裴胤,眼睁睁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在见到自己之后一点一点慢慢地淡去。
她的心忽然便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直疼入骨髓去。
原来,他也是会露出这般笑容的,不似常日里那般客气而疏离,反而欣喜又期待,恰似少年人般的雀跃。
然而,这样的笑容很显然不是为她赵清玥而绽的。
赵清玥心灰意冷,当下低头,拉着赵清璇的胳膊转身要走。
“裴侯爷,”暴脾气的赵清璇却一把甩开赵清玥的手,转身来,对裴胤怒目而视,“我早想找你问话了,今日正好遇到,我且问问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四姐?都道你是谦谦君子,却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赵清玥背对着裴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单从他的声音中也能听出他的淡漠与不耐。
他说:“裴某不明白五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赵清璇咬牙切齿,用手指指上裴胤的面门,“你还装蒜,你难道不知道我四姐喜欢……”
“五妹!”赵清玥忽然大声呵斥住赵清璇。
她慢慢转身看向裴胤,绝美的眸中水色朦胧,能将世上最硬的心肠泡软。
她沉默一时,然后轻启朱唇:“这话不该由五妹妹代我说,该由我亲自来说。”
她道:“清玥自来钦慕侯爷,侯爷当真全无所感?”
这句话她曾在心头辗转了千百遍,此刻用尽了全部勇气,终于说出口。
她定定地望着他,虽然明知道他会作何回答,但是她还是固执地想听他亲口说一句。
风势愈盛,吹得雨丝沾上脸颊,微冷。
赵嬛澈躲在花树后头,将这一幕瞧着,半晌,缓缓伸手撩去睫毛上的水珠,然后轻叹一口气。
从前她只觉得赵清玥行事卑鄙,总以弱者的模样博取怜悯,又以受害者的姿态相威胁。
但是此刻,她忽然有些感同身受,恍惚间有些能理解她这种“卑鄙”了。
再回想一下,她自己又何尝没有这么卑鄙过。那时候对池垣,她也曾以高官厚禄锦绣前程相诱惑,甚至以性命来逼迫,人家也照样不为所动。
郎心似铁,从不是你威逼利诱扮可怜所能撼动的。
赵嬛澈恍然正出神,此时,忽有人从后头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吓了大跳。
一转身,却见原来是萧承砚找过来了。
“都开筵席了,也没见你回来,我只能亲自来找你了,”萧承砚也学着赵嬛澈的样子,将脑袋往花树外头探,“你却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偷看什么呢?”
“小声点,”赵嬛澈用眼神示意湖边,“看好戏。”
说完,赵姑娘又将脑袋一伸,仔细瞧去。
果然便见那边裴胤往后退了一步,对赵清玥一揖,淡然道:“裴某已有未婚妻,不敢当四姑娘错爱。”
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答案,赵清玥单薄的身子只微微晃了晃便稳住了。
她恍恍惚惚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后拉着赵清璇的胳膊:“五妹,我们走。”
她的五妹不听她的话!又是一把甩开她的手,冲裴胤厉声道:“说什么未婚妻?你还真当赵嬛澈是什么好货色?你还不知道吧,她从小就在外头跑,专在男人堆里混,都不知跟多少男人有过首尾了……”
“五姑娘请慎言,”裴胤冷下脸色来,忽的出声打断她,“三姑娘是裴某的未婚妻,五姑娘当着裴某的面侮辱裴某的未婚妻,是欺负裴某无能吗?”
“怎么,你不敢听吗?”赵清璇侧首看了一下赵清玥,见她只不做声地站在一边,并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便更有底气了,于是向前一步来,对裴胤冷笑道:“我说的是事实,她从来就跟男子不清不楚的,好人家的女孩哪有她那样在江湖上跑的,成天里又是跟这个拜把子,又是跟那个拜兄弟的。哦,对了,侯爷你还知道吧,去年赵嬛澈在西北还跟人定过婚。还给祖父说什么两情相悦。呸,真不要脸,这种话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说出口的。”
这姑娘要完!这是萧承砚听完这句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订婚这事赵嬛澈从来不让人说,一说就炸!
萧郡主不由得扶额,然后侧首朝赵嬛澈看去,果然便见赵姑娘面色已经冷到极点,正不错眼地将赵清璇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窜出去将那姑娘撕了。
不过,赵清璇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正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仍嗤笑地与裴胤道:“是了,后来又听说退婚了。想想也知道,世人都同侯爷一般只当攀上赵嬛澈便是攀上了萧王府。却又哪知这女人极度不堪,估计也没几个人受得了她,要是我,我也退婚了,逃都来不及……”
话没说完,半空里忽然想起一声鞭花的呼啸之声将赵家姐妹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何时,赵嬛澈已经一把从萧承砚的腰间抽出鞭子来,将空气抽得噼啪响。
“赵清璇,”赵嬛澈从花树后头跳出来,拿鞭梢指着赵五姑娘,大声道:“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抽烂你的嘴!”
赵清璇一见赵嬛澈的鞭子就觉得肩膀疼,上回被她抽的那一鞭子,前几日才刚刚养好伤呢。她哪敢再惹她,当下拉着赵清玥便往后退去,一边逃,一边色厉内荏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让人说了?你这女人就是男人不要的,你跟我姐姐比,连她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赵嬛澈气疯了,挥着鞭子就要去追打赵清璇,还是萧承砚从后头一把抱住她,安抚道:“算了,算了,国公大寿,别闹得他老人家不安。”
赵嬛澈犹自挣扎,张牙舞爪地冲那姐妹两叫道:“有本事你们别跑,你再说一句,看不我不撕了你!”
“好了,好了,”萧承砚极力安抚,“澈儿,她们就是小人,只敢背后嚼舌根,别与他们计较。”
赵嬛澈还待挣扎,这时,裴胤忽然上前两步,按住她的肩膀,然后冲那慌忙后退的姐妹两道:“今日,你们当面侮辱裴某的未婚妻。你们是女子,裴某不与你们计较,他日,自会找赵大人讨说法。”
一句话说完,赵清璇姐妹瞬间脸如死灰,不敢再言:每回爹爹在朝中受气,回到家里必定会大发雷霆,闹得上下不安,一想到那恐怖的场景,二人低头,当下便转身灰溜溜地逃了。
“赵姑娘,”裴胤转身,看向犹自发怒的赵嬛澈。却见这姑娘眼圈都气红了,眼睫上挑着一点雨珠,恰似泪珠,叫人错觉在哭。
他说:“五姑娘说的话,裴某不会当真的。”
“就是真的!”赵嬛澈红着眼眶冲他吼道:“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人家不要的行了吧,我倒贴人家都不要成吗?所以我告诉你,你离我远一点,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我。你再来找我,当心我拿鞭子抽你!”
发完脾气,她大力挣开萧承砚的怀抱,转身便跑了。
萧郡主无奈,只能草草向裴侯爷陪了个不是,然后追这姑娘去了。
“我的主子呀,”无所不在的闲人裴九这个时候才冒头,他简直要给他家主子跪下了:“我求你了,咱赶紧回头,赶紧把婚退了!这棵歪脖子树咱就不挂了成吗?咱再挑一棵好树来挂成吗?我说真的呀,这凶丫头真不能要啊。主子你平日里聪明的很,怎么在这上头就想不开呢,主子,我给你跪下了,真的求求你了。”
说完,这小子顺势跪倒地上抱着他家主子的腿就嚎开了:
想他主子自出生以来便是众星捧月的,提起裴家小郎,那个不夸,哪个不赞?不知是多少春闺梦里人。这姑娘倒好,三天两头地逮到主子就是一顿凶。
更可怕的是他家主子还在这棵歪脖子树上挂得欢快的很,劝都劝不动。
裴胤低头,见这厮将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不由得皱眉,又是嫌弃的一脚将这厮踢开,然后举步,若无其事地去前厅赴宴去了。
那淡定从容面不改色的模样,显然是已经被凶惯了,并且已经做好了长期被凶的准备。
裴九趴在地上愣愣地瞧着他家主子的背影,开始认真思考,他家主子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当天晚上。
某个“歪脖子树”的凶丫头气消了,便开始后悔,想想,好像确实没道理凶人家,于是从柜子里翻翻找找,将那两张狐狸皮找到,往腋下一夹,便翻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