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荼毘》旗烨

3、葬送过去（小修）

　　我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

　　那是焦冻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生出不顾一切地也要逃跑的念头。

　　只有我一个人。

　　我很怕。

　　我开始在这冰冷的医院里，在这无尽一般的长廊里奔跑，奔跑，奔跑，直到踏入清冷的月光，直到跑到尚存一盏灯火的小巷，如释重负地停了下来。

　　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这终究只是梦境，但也是现实。

　　我穿着单薄的白衣，带着更加丑陋的伤疤，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日，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我甚至记不清楚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是这份尚未愈合的伤痛确确实实地证明着一件事——

　　我还活着，却离死也不远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意外的平静。

　　没有什么不好。

　　我觉得我的面颊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是滚烫的，是血液。

　　落在皑皑白雪的地上，如一条细长的小蛇那般向远方游去。

　　视野的两边是城市的灰色，中间的那一线天唯有一线刺目的苍白。

　　很碍眼……

　　我闭上了眼睛。

　　也许，再也不会睁开了。

　　「轻捻烛芯，于此冬日长眠。」

　　*

　　『醒了吗？』

　　我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看着这个我未曾有所印象的人。

　　也只能看着，因为我的手脚全被束缚带绑得结结实实的。

　　我无意反抗。

　　那个人很快就把我晾到了一边，然后稍远一点的地方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真是严重的冻伤啊，不过就底子来看还真不错，就这么放着会死吧，会死掉的话可真麻烦了，而且也不像是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啊，这样不错再加上——』

　　啪的一声，他拍了拍手掌，凑近我的耳边，用一种让人厌恶的语调，说着我无法反驳之事。

　　『那么，这条命救下来就是我的了。』

　　『sa，要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呢~』

　　我看着那人兴致盎然的脸，说：

　　『随你便。』

　　名为轰灯矢的灯火已于冬日熄灭。

　　世上无我。

　　*

　　灰看着自己的杰作，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死亡金属摇滚，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题。』

　　他撕扯着他脸上固定好的铁钉，又一次渗出了鲜血，但是手下的人仍是一动不动，至多是拿着那双与少年人的身份毫不相符的，死气沉沉的蓝色眼睛默默地目睹着他的所作所为。

　　『这双眼睛，还真是让我想起了一个让我有些不爽的家伙啊——』

　　『喂，我说，你是火焰的个性吧。』

　　不答。

　　『这个也是——』

　　真像。

　　想到了某个不怎么让他愉快的人，灰轻轻皱了皱眉头，揪起了他的领子，把他丢到了一间小黑屋，然后上锁。

　　他也有自己的研究要做好吗——

　　抖了抖手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入了小小的试管。

　　*

　　『咕——』

　　还活着吗？

　　不，已经死了啊。

　　死于那片苍色的深海，死于炽烈的火海。

　　轰灯矢的一切都已经成为灰烬。

　　『我居然随随便便都捡到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回来吗？』

　　灰嫌恶的咧了咧嘴，碎碎念着。

　　『麻烦。』

　　那个人抬手，金色的流火带着灼热的温度倾泻而下。

　　他抬眼看了一下，却是笑了出来。

　　『奇怪的家伙。』

　　灰念着。

　　但是他却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身体虽然很沉，但是也有了一点力气。

　　灰收起了火焰，掰过他的脖子，一支针剂直插颈动脉。

　　『啧，人不能死得太难看啊，少年。』

　　他抬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唯有一张白净的脸，还有那熠熠生辉的金眸里绽放着的凛冽寒意。

　　寒意陡生。

　　『我缺实验体。』

　　『让我想想，啊——D9339，编号就这样吧。』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不过，也好。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

　　这种人多半是有心理障碍，虽然这样的颜还真是深得灰的欢心，但是这样的人作为实验体，还真是没意思。

　　明明没上麻沸，也不会因为疼痛有丝毫的挣扎。

　　就像是感觉不到剧痛了一样，但是灰看得清清楚楚——

　　那娇嫩而鲜红的肉芽，正在跳着诡异的热舞。

　　真想做成标本，只可惜，他有他的原则。

　　然后，又一针下去，他唤着——

　　『D9339』

　　毫无反应。

　　灰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他也任由灰带着——

　　大概是一步步地，远离了这个散发着让人不快的气息的地方。

　　他想着，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布是黑色的，却并不能完全挡住光，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片亮灰，和尽极模糊的影像。

　　再度见到真正的光明，仍是灰暗的小巷里一线刺目的皑皑白雪。

　　『我只负责实验。』

　　男人很高，至少，只有抬头，他才能看见他那张半隐于黑暗的苍白脸庞。

　　『在实验之外，你就自生自灭吧。』

　　『D9339』

　　他看着淹没于黑暗的灰彻底消失不见后，抬头仰望起了这一片刺目的天空。

　　真是相当刺目。

　　刺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睁大了眼睛。

　　面颊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划过下颌，滴落在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雪地——

　　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血色曼珠沙华。

　　『喂！那个长得很恶心的小子，站这儿干嘛呢！真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地盘！？』

　　他侧仰着头，看了过去。

　　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家伙而已。

　　他继续看着那片刺目的天空，耳边还是那些人吵吵嚷嚷的骂咧声。

　　很烦。

　　他想起了某两个人的争吵。

　　很烦。

　　『喂！我和你说话呢！』

　　很聒噪。

　　好烦。

　　『你小子就是看不起我们吧！兄弟们！上！』

　　『很吵——闭嘴。』

　　他抬起手，举手就是一片喷涌而出的蓝色火海。

　　带着烧焦的躯壳，残留的几簇蓝火，还有幸存者战战兢兢的颤抖残影。

　　他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一步。

　　幸存者想退，但是身后只有一堵厚厚的墙。

　　无处可退。

　　幸存者说着求饶的话语，嘭地一下跪地，撕扯着自己本就肮脏的衣衫，慌乱地掠夺着自己肮脏的内里。

　　『饶命！饶命！去死吧！』

　　锃亮的刀光磨成一条细线。

　　『好烦。』

　　灰色的小巷一片焦黑，连灰暗的雪，都已经融为一滩弱水，不知流向了何方。

　　『真是可悲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动。

　　对的，毫无波动。

　　毫无波动啊！

　　他咧开嘴大笑，连接皮肉用的铁钉层层迸裂，一时间血流如注，染出了一条浅浅的血河。

　　他忽然止住了笑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把蹦出来的铁钉给按回了自己的皮肉里。

　　有点痛——

　　这就是活着吗？

　　这就是活着啊！

　　他的嘴又咧开了那样夸张的弧度，眼睛睁的大大的。

　　然后一切再次回归一潭死水。

　　『想太多疯了吧。』

　　他的手心再次燃起了那蓝色的火——

　　他好冷，却仍然感受到了火焰所携的炽痛的温度。

　　熄灭。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不到，亦无法去做。

　　他又走入了另一个黑色的角落，蹲下，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无声的嘶吼，无声的咆哮，几欲尖叫。

　　但是除了伤口的血泪，他连一滴清澈的泪水也没有了。

　　没有了啊！！！

　　*

　　后来，灰又找到了他，看着伤上加伤的少年，语气轻松含了些调侃，含了些讽刺。

　　『真像是一个没人要的破布娃娃。』

　　浑身补丁，那可不就是破布娃娃吗？

　　他也嘲讽地想。

　　早已被抛弃了。

　　『杀人放火，你做了吧。』

　　他不回答。

　　『经受过专业的高强度训练，有多处二次冻伤和烧伤，以及各种跌打损伤的迹象，家里是想要你做特种兵还是职业英雄？不过这个程度的力量以及你这个样子倒更像是——是被前人抛弃的工具吧，小子？啧啧。』

　　『很重要？』

　　『随时对实验体的各项数值进行更新，这是一个研究员必须具备的习惯。』

　　『庆幸你有一张好脸，否则我可是会毫不留情地做更过分的事的，D9339。』

　　『我的名字不是编号！』但又是什么？

　　『现在倒想起来反驳了？还不错。』

　　灰冷漠道，居高临下地提起他的头发，对着这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少年说：

　　『不过我这里可不是什么慈善救助机构。』

　　灰伸手狠狠地扯下了安在他脸上的铁钉，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尖叫出来，个性也没有来得及使用，只是承受着这份剧痛。

　　拉、扯、按、挤。

　　『如果你是第一天在这个世界的背面生存，我就好心给你一句忠告。』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有着任何羁绊的名字都是负担！』

　　『对我来说你居然还有那么一个编号就该给我躲着偷偷笑了！』

　　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不是轰灯矢了。

　　但是有很多东西，并不是跳出了这个身份就能有所不同的。

　　该无能为力的，仍然无能为力。

　　他试图用出自己的个性逼退这个狠抓着自己脑袋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却丝毫不动，与蓝色的火焰一同淹没。

　　然后，他的后颈狠狠地受了一击。

　　『没有能力就算是被掠夺致死也是理所当然，如果自己都不能依靠，你还指望依靠别人？』

　　然后上方适时地传来了两声咕噜。

　　『……麻烦。』

　　*

　　他不知道在地下度过了多久的时日，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他也没有出去的打算。

　　灰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亦或是别的什么，特地上了鼻饲管和灰特调的营养液。

　　理由是他懒得吃饭，先拿你试试水。

　　……就算说不是好人，但是这也真牵强。

　　活下来了。

　　明明自己也没有什么想活着的念头。

　　身体一圈圈地都被白色的绷带掩盖着，躺在拘束床上也几乎是动弹不得的。

　　准确的说是，只要一动，绷带就会松掉，尚未痊愈的皮肉暴露在空气里会腐烂掉，很麻烦。

　　伤情好转之后，他开始在这个研究室里走动，也十分上道地没有碰任何东西，不提任何问题，不在灰眼前晃来晃去。

　　『呀啦呀啦，被发现了。』

　　某一天，灰利索地按下笔记本上的Deleted键，合上，然后蹲了下来，将五指贴上了地表，然后站起来再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只能抛弃D9339了。』

　　五分钟后，门被暴力破开了。

　　『啊呀啊呀，速度真快呢，火焰英雄的——安德瓦。』

　　『不过可惜，我手上可是有着人质呢。』

　　小型的手枪直抵着他的太阳穴，灰心情甚是愉悦地说着。

　　『虽然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不过作为诱饵也是能奏效的程度吧。』

　　『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要真放松了，我可就真完蛋了哦。』

　　『愚蠢的负隅顽抗！』

　　『嗯嗯，虽然你应该是来端掉我这个小黑窝的，但是人命可是更不能放着不管的东西啊，不是吗？轰炎司。』

　　轰炎司是安德瓦的本名。

　　他很奇怪。

　　为什么你要这么叫。

　　『呵，作为职业英雄，我自然不会放过你这等邪恶之人，人质自然会得救，因为我就在这里。』

　　……为什么。

　　他心下冷然。

　　为什么，说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

　　「妈妈！！！」

　　「灯矢哥哥！！！」

　　「焦冻！！！」

　　「啊！！！！！！！！」

　　『你会得救的。』

　　这充满自信的语气，这充满自信的脸。

　　他只觉得好恶心。

　　『真是自信，恶心死我了，明明——唔！』

　　灰突然松了手，被另外一个拥有束缚能力的人给缚住了手脚。

　　枪也被击落在地上。

　　『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这个违规实验室了。』

　　『啊，对了。』

　　『已经没事了，把他带去治疗吧。』

　　已经没事了。

　　他唯一露出的双眼死命的睁大，鲜血再一次从眼角流出，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没事了？

　　开什么玩笑！

　　血色的绷带一点点染上灰色，在蓝色的火焰中化为飞灰。

　　他浑身都燃烧了起来。

　　他的个性失控了。

　　『啊！！！！——』

　　蓝色的火光充斥了这间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地下实验室。

　　『怎么！——』

　　『啧，和预计的不一样啊。』

　　温度太高了，实验室的很多东西都开始融化，一些装着危险液体的器皿开始极小规模的爆炸。

　　红色的火，蓝色的火，还有各种化学试剂燃烧起的不同火焰。

　　『哈，真是除了武力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做了什么！』

　　『上国中的时候没学过化学吗？在这种明显是存放了大量不明试剂和材料实验室的地方点火——』

　　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身环绕着火焰的安德瓦，嗤笑了一声。

　　『当然了，这个孩子突然个性暴走却是在我意料之外，不过有些事情我想我还是周知一下吧。』

　　『什么时候！』

　　灰早已挣脱束缚，退得不远，但是半个身子也已经没入了狰狞的火舌，看着安德瓦脚下那团明显的蓝焰。

　　『要爆炸了哦~』

　　在场的英雄闻言一惊，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但是安德瓦还是扛起了地上的他。

　　『为什么……』

　　『因为我是英雄。』

　　英雄？

　　那你要拯救我吗？

　　他忽然笑出来声来，声音在那个人的耳边炸开。

　　『少开玩笑了啊！！！！！！！』

　　蓝色的火焰猛地喷射了出来，刺得安德瓦一阵剧痛，不小心松了手。

　　他被火焰巨大的推力深嵌入于墙壁。

　　蓝色的眼眸覆上一层冷光，直直地盯着门外回头一瞬的安德瓦。

　　一张，一合。

　　他说着什么。

　　但是所有声音，所有影像，都已于阵阵剧烈的爆炸中失去。

　　[你不配]

　　*

　　『かわいそうよ，君ど。』

　　我是一个人。

　　曾经被大火葬送了两次，一个游荡于现世的亡灵。

　　[真当自己会死？就算是Villain我也是很惜命的好吗，至于你也不过是偶尔给自己积积德。]

　　[真是个无趣的家伙，更是一个无趣的实验体。]

　　[D9339这个编号不适用了——不过，还真是想看看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灰坏笑一声，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

　　[想我怎么称呼你？嗯哼？]

　　[没有名字……]

　　[说起来我也没正式介绍过自己吧，敌人名是【灰】，至于本名是——]

　　[Todoroki Ashito。]

　　Todoroki！？——

　　我难得的用出了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他。

　　[不要深究任何人的过去，所以你是否愿意告诉我真名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我总得有一个能称呼你的方式。]

　　[……本名已经不会再用了。]

　　我诉说着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决定，然后回想起了那片泛着寒冷的炙热火海。

　　有个白发的孩子满脸泪痕地抬起了头，注视着同样身在火海中的我，伸手，堪堪抓住了我的指尖。

　　然后被汹涌而上的大火吞没，化为飞灰。

　　[荼毘，这样叫我吧。]

　　被大火所葬送过去之人。

　　[啊，我知道了。]

　　[ DABI。]

　　[作为前辈，我就再给一点优待吧。]

　　[活下去好好看看这个糟糕的世界吧，拜托了，荼毘。]

　　[……ありがとう。]

　　我成为了荼毘。

　　而我自此再也没有遇见过灰，但是我知道，那个惜命的家伙，一定在哪里做着他喜欢的实验。

　　我更无意去打扰他。

　　只是，如此游荡在世上，也不知道有何意义。

　　我时常能从荧幕上看到那个身为No.2英雄的男人，还有各式各样高谈阔论的英雄，欢呼的人们。

　　我漠视。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我早已是黑暗中籍籍无名的一员。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个灰口中，和我眼中糟糕的世界而已。

　　事实证明，也确实很糟糕。

　　糟糕的东西——果然还是烧掉吧。

　　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之事。

　　但是有时候也会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

　　[这样做的话，这个世界会不会稍稍顺眼那么一点。]

　　很显然，不是。

　　这样的话，要烧的东西可太多了。

　　很麻烦。

　　又是一年雄英体育祭。

　　明明前两周才被袭击，这样虚张声势，可真是——

　　忽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孩子居然还是进了雄英吗？

　　这久违的带着伤疤的面孔，真是可悲。

　　啊，有传闻说她也疯了的样子。

　　哼哼——

　　我没有再多想，只是又一次确认了，为了某个野望而成为牺牲品的孩子，而陷入疯魔的妻子——

　　呵呵——

　　呵呵——

　　我止不住地冷笑。

　　可悲，真的可悲。

　　残次品，还有牺牲品。

　　我想拯救他们吗？

　　不，一点都不。

　　那是那些英雄的工作，而他们也得不到拯救。

　　那我又为什么要想这些呢？

　　因为同情？

　　因为憎恶？

　　然后，我就不再想下去了。

　　本来也只是没有目的的亡灵而已。

　　每日漫无目的的行走，浑噩度日，游荡世间。

　　这里是空的。

　　空无一物。

　　这里是满的。

　　遍地狼藉。

　　『现代的英雄都是冒牌货！！！』

　　『必须有人沐浴在鲜血中，必须有人唤醒真正的英雄不可！！！』

　　英雄——杀手？

　　这个家伙，搞什么啊——

　　『来吧！！！放马过来！！！冒牌货们！！！』

　　『真正能杀死我的，只有真正的英雄！！！』

　　我看着那个人的眼睛，那眼里——

　　我明白，这个家伙想要传达之物——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笑了起来。

　　冒牌货。

　　对啊，就是冒牌货。

　　就是因为是冒牌货，才会有那么多无法拯救的人。

　　轰灯矢也好，荼毘也好——还是别的可怜蛋也好。

　　终于明白了。

　　真好。

　　『唔——被捕了吗？』

　　那么，就由我来贯彻你的意志吧。

　　『英雄杀手，斯坦因。』

　　我再一次走入了这十年来生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