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那些事》莆先生

3、第 3 章

　　时九

　　如此这般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对着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安然发泄情绪，自然不是时九故意为之。事已至此，反正丢脸都丢到外太空了，就不急着难为自己捡回来了。时九擤完鼻子发现，自己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神清气爽。只是苦了对面的安然，莫名被喷，还要陪着在大街上放声痛哭的自己。看着脸色铁青的安然，时九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为了表达深深的歉意和大大的谢意，时九伸出了手机，没想到安然也没拒绝。对此，时九还是挺开心的。要说，要安然微信这事，没有一丝丝其他小心思，时九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毕竟，不管是那可盐可甜，可欲可禁的脸，还是那宽肩，细腰，小脑袋，大长腿，那略显单薄的身体特有的少年感，上下左右360°的看，安然这人都非常符合时九的审美。但，真的也就那么一丝丝的歪念头一闪而过而已，毕竟，缘分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和安然俩人，天地人，哪个都挺不和的。

　　时九为了快速脱身随意追上的公交，自然不是可以载她回家的那辆。但时九也不想下车，就坐在与回家方向正好相反的公交车上发呆，无念无想间，坐到了终点站。下车时，只剩时九和公交司机了。时九看着附近陌生的景象，莫名觉得，自己傻站在这里左顾右盼的景象一定好笑极了，便不受控地疯狂大笑起来。中途不忘给司机师傅一个让他安心的手势，免得一脸震惊的师傅直接打电话给精神病院。
　　时九一直笑，笑的没头没脑，毫无缘由，笑到肚子抽筋，直不起腰，笑到喘不上气，呼吸困难，笑到眼角湿润，眼泪直流，笑到时九感觉仿佛过了一辈子，放下了一切，才停。
　　掏出手机，叫了辆车，回到家，时九忽然感觉疲惫极了。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做，时九钻进被窝，眼睛一闭，便不省人事了，连梦都没有一个。时九被自然的力量唤醒时，发现天还是黑的。去了趟卫生间，重新钻回被窝，想要打开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电量耗尽，死掉了。时九摸索着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便坐在被窝里开始给自己重新启机。黑暗中，意识渐渐回体，记忆慢慢回颅。睡前的种种如投射在影院幕布般异常清晰的呈现在了时九的眼前。时九一时羞愧难当，一头扎进了被窝里。等时九再次从被窝里钻出来时，已然一番云淡风轻之色。简单的给今天的自己总结了四个字，病得不轻。总结完，时九觉得，此病无解，这事就可以翻篇儿了。

　　然而，当时九看了下再次开机的手机屏幕，知道了天上挂的已然是明天的月亮时，意识到，人生啊，劫难之后啊，那还是劫难啊……
　　勉强梳妆打扮好，匆忙赶到工作的会所，正巧赶上要开工，刚好不用听主管例行叨叨叨，忽略主管投在自己身上那炙热的目光，时九感觉整个世界都很美好。虽然免不了中间休息时对主管一顿点头哈腰，斟茶认错，但迟到这事儿，总归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至此，时九终于能够坐下，来安慰将近30小时没有进食而喧嚣不已的肠胃了。通常，会所的人吃饭都是得了空疯狂猛塞，塞完一个换下一个，效率至上。但也会有今天这样，没有大客户，比较闲，可以三两聚一起，碰个头，吃个饭，聊个天。聊的大多也是名人富人间的风流韵事，你说一句，他补一段，开胃，助消化，吃嘛嘛香。今儿个的饭间闲聊，除了这些个过眼云烟的东西，倒是掺了些真材实料。例如，下个月，本市将举行某商业峰会，届时将会有大批商业精英自天南地北齐聚本会所，为此本会所急聘高学历实习生几位。当然重点不是实习生，重点是，届时，必将忙成陀螺，累成狗。时九想想都心颤。再例如，近期，本会所消失多月的老板将重返江湖，届时将会有大批狐朋狗友携狗朋狐友齐聚本会所，为此本会所急聘高颜值实习生几位。重点仍然不是实习生，重点是，届时，必将狼藉一片，满地伤。时九想想再次心颤，连着胃也跟着颤，险些没把刚吃进去的工作餐给颤出来。

　　当然，颤归颤，干归干。日子是要过的，欠债是要还的，工作是不得不做的。把不小心翘掉的打工补上，把便利店老板劈头盖脸的唾沫星一并补上，时九再一次投入到了她雷打不动的轮回中。然后，理所当然的，时九主动的把安然和欠他的负荆请罪给抛到了脑后。时九抛得心安理得，反正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这么大的城市，偶遇的几率堪比流星撞地球，可遇不可求。历史总是相似的。然而，时九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立了flag不怕打脸，已然忘记上一次乱说话的代价。
　　这天，一如往常。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会所急聘的那几位，据说高学历，高颜值的实习生将闪亮登场。而其中一位，将由时九负责培训上岗。其实，带新人这事，时九是拒绝的，想想，自己就忙得团团转了，还要带着个小尾巴，时不时还要指点一下，不光是指导工作，还要免得人家误入歧途。毕竟，在会所这么个地方工作，吓跑的，跟人跑的，跑进局子的，跑进深渊的，等等，等等，跑偏的人，说不上人山人海，但怎么都能算前仆后继了。本会所一向自诩正经，招人只走正规渠道，实习生大多都是根正苗红的大学在校生，这让本就不轻松的新人指导工作更添了一份社会责任，简直苦不堪言。更据说，人力那里这回大手笔签了两个隔壁名门大学的学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学生为什么要来会所实习当个服务员，毕竟上流社会的圈子在这里。然而，这圈子就像橱窗里摆着的新款包包，隔着玻璃看着的人，不付出点什么，是不可能摸得到的。摸到了橱窗里的，里面还有玻璃柜上供着的，反正都不是你的，摸完一场空而已。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时九对此次带新人活动越加的不情愿了。奈何，时九在会所资历尚浅，没什么资格说不，只能面上诺诺连声，心里连声mmp。只求自己带的，是剩下那一位，据说已经在会所界摸爬滚打过一段时日的老手，带着没压力，可能还能从人家身上学点什么。

　　时九正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主管领着据说中的三位进了休息室。
　　为首进来个个头不高，气质不俗的姑娘，一身书卷气，眉眼间却带着些傲气，一看就不好惹，时九心中默默pass掉了这个姑娘。惹不起，惹不起，只求躲得过。紧跟着一个样貌温和，身高腿长的青年，嘴角满是笑意，眉眼间满是算计，一看就是个有心机的，时九也想把这位pass掉。玩不过，玩不过，只求不招惹。最后一个，一看就是个有修养的，进门不忘转个身，轻手关了门。时九心中不免稍有期待，保不准是个乖宝宝。那人转过身，微笑地看过来，时九觉得这人盘亮条顺极了，顺眼极了，甚至顺眼的有点眼熟……不等时九回过味儿来，主管就依次介绍开来，
　　“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实习生，夏茹静，林皓，安然。找时间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今天呢…………”
　　安然？！
　　难怪如此眼熟。时九忽然想起那晚风中，飘荡的白色餐巾纸，和眼前安然铁青的脸。时九艰难忆起那夜色里，扫过的微信二维码，和自己承诺的负荆请罪。
　　怎么在这还能遇见安然？！
　　人生如戏，苍天饶过谁。
　　时九觉得，自己这脸怕是要打出血。

　　安然

　　那晚以后，安然时不时会确认一下，微信标志上的红色数字是不是来自时九的负荆请罪。然而，事实证明，把时九的负荆请罪当真，是万万不应该的。让安然发微信主动让人家请罪，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安然一边觉得自己幼稚，一边还止不住的点开时九的微信，然后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周而复始，安然每天习惯性地点开时九的微信，习惯性地看一眼那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习惯性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身边的小伙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败家玩意儿，手机早晚被扔坏。

　　当然，确认微信这事儿，耽误不了安然多少时间，对安然的日常毫无影响。安然的日子依旧，该上课上课，该翘课翘课，该画画画画，该干啥干啥，甚至，安然还有时间投了份实习简历。投的是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私人会所，工作是服务助理。这年头兼职服务员都搞这么大噱头。但安然还是吃准了这个噱头，不为别的，只为这私人会所的门槛儿是真的高。在会所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一个名字走遍全国的金字招牌。在会所纸醉金迷的，都是些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社会精英。会所的存在，安然也是偶然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那听说的，他妹妹也是无意中从老妈那听说的，安然他妈也是从她老公那听说的，她老公也只是被他们老板带过去参加过一次酒会。
　　安然有出众的才能，更有足够的野心。安然不光想要在建筑设计界站住脚跟，更想要站在顶尖。脚踏实地慢慢往上爬，可能爬一辈子最后死在半截腰上，这实在并非安然所愿。安然想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踏板，一个能让自己迅速起飞的平台。这个社会高层人士的小圈子，就是安然所需，所选的上上签。
　　安然毫无疑问地被录用了。高智商，高颜值，在这个□□横行的年代，代表了更多的可能性。
　　不负所望，上班第一天，这个会所就给了安然一个不小的惊喜。当安然随主管走进休息室，关上门，转过身，就看见了时九。那个在微信里如死尸般的时九，活生生地坐在一群人里面，一下撞进了安然眼里。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欠下的负荆请罪，时九的脸上眼中，仿佛打碎了情绪罐，一时间有如烟花齐放，精彩极了。安然看得颇为津津有味。不过也不过是一会儿功夫，时九的所有表情便全部收回眼底深处，面上只剩一片淡定。安然觉得有趣极了。见过时九，算上这次，不过短短三次，却是看到了她的千姿百态，千态万状，每一面都给自己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真可以说是每一次都过目难忘。只是眼下并不是个问罪的好时机，安然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听主管那比学校教授们上课还要啰嗦的每日例会。
　　例会临近结束，主管再一次扔给了安然一个大大的惊喜，那就是，自己的入职指导，将由时九负责。也就是说，最近的几天，自己将有大把的时间让时九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安然的心情非常的美好，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打算在时九面前明目张胆地与自己佛系少年的人设背道而驰。

　　“接待，指引，服务，推销，一条龙”，是这所会所服务员的标配。说起来没难度的工作，真想要做好，也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作为兼职人员的安然，则只需要做好前两项，顺带端个茶，递个水，刷个脸，陪个笑就好。即便如此，新人安然也是有点吃不消地，更别提有些客户提出的某些莫名其妙的要求了。再看时九，接待指引井井有条，服务推销有条不紊，不时还会发动巧妙回避客人过分要求等高级技能，颇有些武林高手的风范。安然不免想起第一次在球场上见到时九，那收放自如的情绪，那无比自然的表演，估计都是用来应付客户的那套。
　　作为服务人员，时九绝对是优秀的，但作为指导人员，安然觉得，时九还不如门口看门大爷给自己指路来的专业。时九除了带着安然溜了一圈会所，简单介绍了下会所的基本构造和基本的服务准则，全程将安然遗忘在脑后。话没说几句，转过来看安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解疑释惑，指点迷津那更是根本不存在。可以这么说，时九这个新人指导员，既不亲切，也不专业，更不负责，一副让安然自学成才的样子，恨不得让安然自生自灭。但看时九确实忙得都快脚不着地了，安然只好自力更生，照葫芦画瓢。安然凭着自己出色的学习能力勉强熬过了一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去时发现，时九胡乱塞了两口饭，便继续扑去一条龙了，安然甚至连打招呼的空隙都没能寻到。接连几天，皆是如此。正巧赶上市里举办商业峰会，会所内布天天处于高警备，高强工作状态，安然这个实习生每天晚上都忙得晕头转向，完全顾不得向时九讨个说法，安然只好暂且把负荆请罪这茬跑到脑后，认真奔走于会所每个角落。

　　这样的忙碌日子，终于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迎来了终结，大家纷纷长舒一口气，躺倒在了休息室沙发上。后半夜没接预约，正式员工们也难得可以小休半日，然而大家纷纷累到挺尸，躺在那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收拾收拾回家的意思。三位实习生也默契地选择躺倒在一旁，先把这口气儿吊回来再说。最终还是主管进来打破了这安宁又诡异的画面，把大家赶出了会所，让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床。
　　平时，安然都会叫车，和夏茹静一起回学校。今天刚掏出手机，车没来得及叫，却被时九叫住了。
　　“安然，困不？不困请你吃夜宵，欠你一顿饭给你补上。”
　　听到时九说要请夜宵，安然还挺惊讶的。虽然这两天忙到没空提，但安然可没忘了要让时九言出必行的决心。成天想着去讨债，不成想，欠债的倒是主动来还债了。安然不免有些遗憾，时九如此乖巧还债，自己岂不是少了很多讨债的乐趣。但遗憾归遗憾，安然全没有要拒绝这顿夜宵的意思，忙了一晚上，正好来顿免费烧烤犒劳自己一下。
　　“好。”
　　这边安然答应得爽快，全然忘了旁边还站了个姑娘等着一起坐车回学校。那边时九却是把手一挥，把夏茹静也一起叫上了。
　　“茹静，走，一起夜宵去，吃完你们再一块回去。”
　　“我……”
　　夏茹静这我字还没我完呢，安然在一旁却抢先帮她做出了决定。
　　“我们把她先送回去。她们宿舍马上锁门了。”
　　安然完全没有给夏茹静发表异议的余地，叫了车，搭上时九，就把她安全送回了宿舍。
　　安然虽然跟夏茹静一个学校的，正巧又在一个地方打工，但也仅仅如此。非亲非故的，安然并不想拉着一姑娘大半夜的吃夜宵，吃完还要给送回去，送回去估计还要让宿管阿姨一顿埋怨，被人看到还难免传出些闲言碎语，怎么想都麻烦。不如简单点，先把人家送回去，自己舒舒服服让时九请顿夜宵，吃完找个网吧，通个宵，打个游戏。
　　至此，安然都没有意识到，他拉着时九吃夜宵，也是拉着一姑娘大半夜吃夜宵，吃完还要给人送过去，除了没有宿管阿姨的埋怨，被人看到也是个很好的八卦话题。
　　这些对安然都不重要。
　　安然只觉得，时九请夜宵，嘿，心情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