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那些事》莆先生

2、第 2 章

　　时九

　　其实跟着安然走进奶茶店的时候，时九就后悔了。如此臭不要脸的行径，做梦梦到，睁眼想起来，可能都是要蹬蹬被子，泄泄臊的。自己竟因为那点糖水丧失理智，在光天化日下，强抢良家帅哥……奶茶？但人都站在奶茶店里了，难道跟人家说，“同学，刚才是我理智一时出走，现在回归了，奶茶的事就当没有了。”吗？时九表示，这比安心收下这个奶茶更让自己做不到啊。所以，时九就心安地收下了奶茶，想着，反正世界这么大，见不到这人第二次，开心地喝了一路。
　　然而，生活，就非常喜欢跟乱立flag的人开玩笑。一下午走到天黑，校园逛的差不多了，再次溜回到宿舍区的时九，决定难得奢侈一下，就在宿舍区的后街解决自己的晚饭。然后，就在决定吃饭的那家饭店门口遇到了同样来吃饭的安然一伙。与安然四目相对时，时九不禁一阵尴尬，扯上去的嘴角都直抖，估计像中风。俗话说的好，饭不能瞎吃，话不能瞎说。世界那么大，偏偏遇到你。时九真想给下午的自己一大嘴巴。叫你瞎说话，该！

　　但，当时九拿着装满果汁的杯子，和安然一伙人碰杯时，时九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太片面了。自己厚颜无耻的技能大概是先天满点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蹭半小时前初次见面的人的生日聚餐呢？思考无解，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时九决定先好好享受这一桌美食，自我反省暂且放到茶足饭饱之后。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思过去，迎接美好未来。
　　时九这边倒是放松随意了，可惜左旁边那姑娘眼瞅着要把手里那杯子搓变形了，那股子我不自在的气息，都要冲出体外，肆意咆哮了。见姑娘的寿星男友正忙着被敬酒，时九暂且放下手中的筷子，决定拯救下这个昵称“派派”的小可爱。毕竟自己是借着陪她，免得她自己一个女生在这尴尬的名义，才能够混在这里大快朵颐的。
　　“派派。”
　　看着被叫到名字明显吓得一抖的派派略显惊恐地转向自己，时九觉得自己可能要对不住在座的各位兄弟们对自己的期望了。照这情形，让派派不那么尴尬的使命，时九估计自己能逆向完美完成任务。时九只能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温柔，说话更加轻柔。
　　“派派，你是什么专业的？大几啦？”
　　派派抬眼看了下时九，便又低下头，手指在玻璃杯边上越加疯狂地磨来磨去。时九觉得，自己再多说一句，姑娘那手能先搓着火咯，决定继续吃点东西，攒好战斗力再来一战。不想，那边派派却发声了。有些小声，却很清楚地回答，
　　“我是学数学的，大一新生。”
　　时九一愣，眼中随即闪出崇拜的小星星，
　　“哇！派派，你怎么这么萌！”
　　想到自己那考完试就全部打包退给教授的大学数学，时九不禁觉得，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个娇小腼腆的小可爱，而是一个坐在巨人肩膀上的，闪闪发光的……大萌物。大萌物派派这会儿倒是抬头了，但明显眼睛里写满着疑惑。时九继续笑着为派派解疑，温柔的一塌糊涂。
　　“看你这么可爱，还以为你是学文的呢。没想到，竟然是学数学的。我上大学那会儿，微分积分都没搞明白到底是啥，到后来干脆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看到那些学数学的朋友们，都觉得是巨人。你这么小只，但在我心中却是巨人形象，很反差，很萌。”
　　派派又愣了一会儿，眼里的疑惑褪去，整个人却也显得不那么拘谨了，嘴边甚至有了些许笑意。
　　“我从小就挺喜欢数字，就学了数学。每次别人问我学什么，我说学数学，他们就问一个小姑娘怎么学数学，怎么不学会计。怪烦的。”
　　时九听着派派别别扭扭地为自己刚才没及时回答做解释，觉得她越加可爱了，不禁想要调戏一番。
　　“那你肯定挺喜欢我，我名字就是个数字九啊”
　　“嗯？……嗯。”
　　时九没想到自己调戏人家反被调戏，一时又惊又喜，脸上的笑容不免又加深了些，眼睛难免更没了些。时九笑着，突然灵光一闪，
　　“派派，你这派不会是圆周率的Π吧？”
　　“嗯。小时候喜欢背圆周率，他就带头给我起外号。”
　　说着派派白了一眼已经被敬酒第二轮的自家男友。
　　“到最后，班里人都叫我派派了，有人连我到底叫什么都忘啦。上了大学也继续派派，派派的叫，像叫宠物一样的。”
　　时九笑眯眯地看着散去不安与尴尬的派派打开话匣，开心地吃着派派牌青梅竹马狗粮，刚想问一下派派到底叫什么，派派却是先一步问了一个让时九有些难回答的问题。
　　“时九，刚才你说你上学那会儿，你已经毕业了？”
　　“……没呢。”
　　时九除了继续笑眯眯，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事情过去也挺久了，虽不至于完全忘了，看开了，但伤疤怎么也结痂了，碰一下其实也不疼了。但时九没有做好准备，也没兴趣向刚认识的小姑娘展示自己那多少有些丑陋的伤疤，大吐苦水，更不想也不敢告诉这个充满希望的大学新生，自己如何向现实妥协，得过且过。
　　派派见时九继续笑着，但对此没有再说些什么，便不再多问，拿着筷子指着正巧转到面前的一大盆东北特色酱骨，笑着对时九推荐，
　　“这家老板特别实在，给骨头给的特别多。你尝尝，特别好吃呢。”
　　说着，这个略带江南口音，说话细声细语的小姑娘，竟然徒手抓起了根骨头，小口地啃了起来。果然是个反差萌的大萌物，这么想着，时九也抓起骨头，啃了起来。派派没骗人，果然特别好吃。

　　之后的时间，时九就是坐在那里吃，偶尔和派派聊上几句，大部分时间就是边吃边听安然一伙人从课业，作业，聊到体育，社团，最后果不其然的聊到学妹，校花。都是些这个年龄，这些工科男大学生们的必须话题。安然一伙人除了开始时的简短自我介绍和对下午砸球事件的歉意外，与时九的对话都小心翼翼地绕在了时九的个人问题之外的领域。甚至连哪个系的，大几的，这种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问。这种谜之尴尬一直持续到了结束。时九一方面乐得不用应付这些个答出来让大家都尴尬的问题，另一方面又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开始大学生见到同龄人不问这些基本问题了？还是他们知道这些问题问出来会尴尬？这些在酒桌上聊体育，聊妹子的大二工科男学生们会这么细腻？然而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避而不问，显然证明了这些孩子们有着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正常情商。那就说明，大概有人跟他们说过自己不是这儿的学生了。什么时候？这人又是谁呢？想到这，时九看了一眼喝的满脸通红的安然，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然而，这种将信将疑也没持续很长时间。
　　等服务员买单的期间，大家纷纷起身收拾准备要走。今日的寿星红着脸，卷着舌头问时九，
　　“时美女，你住哪，让安然送你。大晚上，不安全。”
　　时九的判断没有错，他们根本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亏自己还说自己走在大学里毫无违和感呢，简直笑话，人家给你买个奶茶的来回就全看破了。只是瞬间，时九感觉自己一身热气全部涌上了大脑，留下冰凉的身心在瑟瑟发抖。时九突然感觉有点冷，随手拿起桌上剩的小半瓶二锅头，一口干了下去，看得一群小伙儿瞠目结舌。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时九从包里掏出卡，递给了准备扫码收钱的服务员。
　　“刷卡可以吧。”
　　时九问服务员。
　　“可以可以。美女跟我来。”
　　拿着时九的卡，服务员走出包间。
　　时九拿起自己的帆布兜，挥着手对还在发愣的安然一伙儿人道别。
　　“这顿饭吃的开心，姐姐请你们。见面礼，加生日礼物。送就不用了，安然这模样，大晚上可不比我安全多少。”
　　说到最后，留了个标准露齿笑，就走了。
　　走出饭店，风吹叶落，酒精上头。时九迎着风，留起了眼泪。
　　时九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他妈有病。

　　安然

　　饭前，安然和一起打篮球的兄弟们谈起过时九。毕竟是自己的球，撞到了人家的头，大家必然要关心一下人家姑娘姣好的面容是否有损。顺便关心下人家姑娘的户口情况，自然也是男人之常情。
　　“估计住附近来学校溜弯的。”
　　对于大家对时九的过度关心，安然只对付了一句，就继续翻画册了。之后那些男人间的八卦对话，安然完全没在意。安然显然小瞧了男人对女人的八卦能力，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聊的，就聊成了饭局上对时九个人问题的闭口不问，对某些话题的夸张回避，对待时九时候的小心翼翼。这一丝要死不活的尴尬气氛，险些一口气把安然憋死。这口气憋到最后，看到时九一直笑眯眯地吃着，不时还跟派派聊聊天，安然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终于松下了。不想，己方队友喝高后智商直线下降，秒变猪队友都不如，一句话打破尴尬，场面直接崩死。看着临走时，时九嘴角扯起的标准笑容，安然感到了来自时九的一身寒意。再看身旁，听到有人帮自己付账，把五官都笑没的猪队友，安然险些把憋了一晚上的那口气吐出来，把今年的生日聚餐直接给他崩成明年的祭祀典礼。
　　要不要追出去，追出去又该说点什么，安然正在那犹豫呢，派派过来拍了拍安然，
　　“安然学长，还是去送送时九吧，天都黑透了。”

　　作为绅士，自然是不能让时九一个人摸黑回家，这太危险。安然追出门，发现时九还没走远。
　　时九走得慢，安然两步跨一步走到一旁，心里还盘算着该怎么解释刚才的尴尬，竟发现时九正掉着眼泪。安然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计无所出了。时九笑着，安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更别提安慰流泪的时九了。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安然也没想着什么安慰人家的办法，只好摸了摸兜，掏出张餐巾纸，递了出去。
　　“来，别哭了，擦擦，别着凉。”
　　别着凉？安然说完，自己都觉得说的话简直像个屁。时九对安然的屁话无所表示，自己走自己的，眼泪还在那一滴两滴的往下掉。哭得不厉害，但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停不下来。安然见着，又把餐巾纸往前递了递。
　　“那擤擤，鼻涕出来了。”
　　安然这会儿想抽自己一巴掌，越说越不着边，跟个傻逼似的。时九对安然的傻话没有回应，只是举手拍开挡在自己脸前，捏了张皱皱巴巴餐巾纸，还不忘抖一抖彰显存在感的手，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
　　安然看着被拍开在一旁的手，和手中在风中飘荡着的白色餐巾纸，尴尬中莫名有些悲凉的意思。安然一手把餐巾纸揉成团，胡乱地塞回外套口袋，另一手一把拉住走到前面的时九，顺手拽了一下。
　　“等会儿，我送你。”
　　安然拽得急了点，这劲儿没控制好，时九一个踉跄，差点一下躺倒，一下被安然捞了起来。把时九扶稳，等站好，安然发现，时九刚才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眼泪，已经犹如暴雨，洗刷了满脸。自恋如安然，也知道这绝对不能是感动哭的。但同时，安然也实在不能理解，时九这眼泪瀑布怎么就，一点预告，一点过度都没有的涌出来了。更加不能理解的是，自己迎来的，竟然还有时九一顿劈头盖脸的声嘶力竭。
　　“我说不用送！不用送！没听懂么？瞎拽什么？！手欠是不是？！我是边走边哭没错，我眼睛又不是花洒，着的哪门子凉？！我鼻涕流出来有我脸接着，擤不擤，我随意行么？！”
　　时九喊到这，打了个哭嗝。瞪着双眼，眼睛都不眨，直直盯着安然，眼泪却也是没停。安然被吼得有些莫名其妙，想拿言语文明回怼，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时九深吸了口气，继续吼了起来。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怎么了？！你们大学生贼了不起是么？！是！你们高材生！你们名门大学！你们国之栋梁！你们祖国花朵！那又怎么样啊？！养活你们的难道是土地露水，光合作用么？！不和我一样也是柴米油盐，呼吸代谢么？！还不都是钱堆出来的么？！这给你们小心翼翼的，怎么着？我这岁数不上大学的，和你们说个话，都是对你们纯洁灵魂的玷污了？还是对你们精神文明世界的毁坏啊？至于么？全程聊天就没离开过你们大学这片儿地，这堆人，这些事！只有你们知道的那些个事，嚼烂舌头了，不也就你们自己能懂么？！说给你们学校的英灵听啊？！人杰地灵鬼也爱是吧？！谁给你们的优越感？！用不着你们高高在上，假装为我着想！我爸死了，我妈还在医院躺着，欠了一屁股债，这情况，你他妈还能上学么？！他妈的能么？！是！我不上大学了！满足生存需求都成问题了，我哪他妈还有心思充实大脑？！我凭自己本事挣钱，凭自己能力还钱，你们能么？你们做得到么？谁给你们的自信，让你们以为自己就高人一等了？！谁给你们的错觉，让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悲悯万生了？！不就是没上个破大学么，用不着你们在那假惺惺地可怜我，用不着！懂么？！用不着！老娘上大学翘课喝酒那阵子，你们还捧着“五三”悬梁刺股呢！我用不着你们可怜我，我好着呢！我爱吃就吃，爱睡就睡，谁也管不着我，比你们好多了！自豪个屁啊！滚蛋！全他妈给我滚蛋！草！你！妈！生活！草!”
　　时九冲着天喊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就像抽走了所有气力，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安然没有再安慰时九，也没扶她起来，只是背对着时九，安静地站着，挡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投来的好奇与同情的目光。安然在时九越加混乱的言语中听出的，不是她对自己的气愤，而是对生活的不安与不忿。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眼泪，是另一个人无法理解。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同情与怜悯，是另一个人痛苦与悲伤的加深。有些时候，一个人分享痛苦，痛苦并不会真的减半，因为她的悲伤，另一个人无法感同身受。这种时候，当安慰不成慰藉的时候，静静地陪她，到泪水流尽，也不失为一剂抚平伤痛的良药。

　　安然就站在那里，等到身后的哭声渐渐变小，等到身后的人自己站起身，等到身后的人终于轻声叫了声，
　　“安然。”
　　安然转身，与时九那红肿的眼睛中的歉意和谢意撞了个满怀，一时竟有些心疼。
　　时九缓缓地伸出手，声音中也满怀歉意，
　　“餐巾纸再给一次呗，鼻涕接不住了。”
　　安然低头陶兜，看到时九略显湿润的手臂，想到上面的可能成分，心中那一丝心痛的感觉不禁复杂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倒是多掏出了几张同样皱巴巴的餐巾纸，一起放在了时九伸出的手上。
　　“谢谢。”
　　说着，安然就见时九只是微偏了个头，很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大声地擤起了鼻子。安然的表情，越加得复杂起来。整理好鼻涕眼泪的时九，貌似，心情也整理好了，微笑着对着眼前一脸复杂的安然说道，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让你见笑了。”
　　安然僵硬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不好意思的是哪一部分。
　　“我刚才情绪失控，不是针对你……你们，对不起！”
　　然后就是一个九十度大礼，让安然的复杂脸部表情更添一丝纠结，简直可以说是一言难尽。如此一言难尽的表情，代表了安然此时更加一言难尽的心情，半天没憋出个没关系来。对面的时九可能也并没有期待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扫一扫界面，略带小心地伸出手机，
　　“今天太晚了。要不加个微信，回头请你吃饭，正式向你负荆请罪？”
　　安然本想着拒绝，手却是伸进裤兜，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二维码界面，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
　　看看跑着去追公交的时九，看看手机屏幕上的，“你已经添加了时九，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看看时九那装满笑容的头像，安然心头又是一紧。
　　安然觉得，时九她不正常，自己大概也是疯了。